然后再没有话,也没有动作。 想来,她不愿意与他圆房,也是,都不想与他一道外出,将他欺瞒蒙在鼓里许久,已经足够明显。 既然如此,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心中做此想,喻凛却又鬼使神差开了口,他心中不畅,语气压得低而威沉,“你咳疾未愈不得外出,今日在家都做了些什么?” 方幼眠微微蹙眉,“......” 本以为回了喻凛干净之后,他会做些什么,却不想只是随口一问么? 被男人的话茬转得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不止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喻凛这样问,有些奇怪? 方幼眠斟酌着话,枕畔的男人忽而转侧过来,他原本平躺,这样动作,整个人面对着她,黑暗当中,方幼眠能够感知到他比黑暗还要深不可测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喻凛此人位高权重,年纪轻轻率领三军,强势自不可说,常年浸润游历于官场,表面沉稳持重,待人谦虚礼让,实则他的沉稳暗藏疏狂肆意,历来就叫人惧怕,家里纵然是长辈都要惧他几分,往日里他看她的时候,方幼眠就觉得有些惊惶。 别说这样定定地看过来,本来人处在黑暗当中的时候,六感就会放得比往常还要大,不论是视觉,触觉,亦或是感觉。 她总觉得,喻凛话里有话,不止是问她的动向这样简单。 可又说不上来,毕竟无处可循他的变化。 方幼眠不说话,喻凛等得有些不耐烦似的,他催促似的发出一声单字音节,带着丝丝逼问,“嗯?” “夫君走后,我吃了药便一直在内室休憩,不曾去做什么事情打发晨日。” 他听了她的解释,低低淡哦了一声。 也没有转过去,还是一直看着她,视线无比明显。 即便是分被褥而歇,中间的距离也没有多大,方幼眠盖着被褥,也感觉在他的视线之下,被剖而袒露,无所遁形。 “夫君不困倦么?”她开了口。 罕见她的发问,喻凛薄唇掀起几分嘲讽,原来她也是有些心虚的呐。 还以为她隐瞒欺骗,将他耍得团团转,心里没有一丝愧疚和害怕。 “你困倦么?”男人不答反问。 “还好。”方幼眠其实是困倦的,白日里走了许多路,又吃了酒菜,早便睡下了,若不是喻凛骤然问话,叫她提心吊胆,这会子她早就睡过去了。 方氏很会与人打太极,母亲日常说她呆笨,不会说话处事,只知道应是,实则她的回话,避开了锋芒,又叫人察觉不到她的本来意思。 眼下这句还好不就是么?避而不答,摸不透她的意思,又不好再循意而问。 “我想着你白日里睡了许久,眼下应当不困倦。”喻凛顺着她的前话答道。 方幼眠,“......”的确是这样的。 “但听着你的声音含糊,还是困了?”听着不像是给人台阶下。 方幼眠想了想,“多谢夫君牵挂,想来是病中虚弱,又吃了药,白日里没做什么事,却也总觉得昏沉沉的。” 所以,别问了,放她去睡觉罢。 方幼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想要转过去,背对着余凛,可真的那样做了,他的视线如芒在背,更是叫人难以忽视,罢了。 思及他今日进门时,身上所带的酒气,方幼眠道,“夫君可是宿醉难受了?不若我叫人给夫君熬些醒酒汤来?” 喻凛进门之后便直奔净房,随后又去书房忙碌公事,她心里挂念思虑他是否知道了,并未叫小丫鬟们给她熬醒酒汤。 “是吃了一些酒,却没有醉。”他回。 “哦。”她回了简略的一个字。 不多时,男人又挑起了话茬,“你的咳病也有些时日了,虽说并不严重,可到底缠绵身子令人难受,明日我叫千岭进宫请太医来为你看看。” 方幼眠心里再一咯噔,“还是罢了,不过是些小毛病,不劳烦夫君惊动太医,原是我身子弱的缘故,在蜀地呆惯了,纵然来了瀛京有几年可还是无法习惯这边的时气,故而染了病,过些时日便会好。” 男人淡淡一句是吗? 他又道,“小病不除根,耽搁久了难保不成大病,听你身边伺候的丫鬟说,你三不五时就染咳病,总是不好,瀛京的郎中医术虽说不错,开的方子也好,到底比不上瀛京的太医,那些都是国手,给你看看也好。” 他这样说,方幼眠倒是不好推拒了,恐怕三推四推被他察觉出来问题。 “那便劳烦夫君了。”且先再看罢,总归她的咳疾,一直就有。 他淡嗯一声,算是应下。 话茬戛然而止,又很久没说话,短暂的宁静过后,方幼眠有些困意,就当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旁边的男人又启唇问。 “我虽曾跟随祖父四处征战平乱,却从未去过蜀地,我们成亲之时,也不在家,没有随你回门去看看,你且与我说说,蜀地是何光景?” 方幼眠惊于男人今日的话多,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一句接着一句,跟他往常很是不一样。 若非察觉了什么端倪,莫不是真的吃了酒,便开始话多了起来? 方幼眠想了想,“蜀地荒芜贫瘠,不比瀛京。” 她又是这样搪塞人,三两句就想打发,若是在此之前,喻凛必然不会再问。 而今却又道,“纵然荒芜贫瘠,想来也会有一番风色,夫人何不说来听听,与瀛京有何不同之处?” 夫人? 今夜的喻凛反常得叫她有些不习惯,话比往常多就罢了,甚至称呼她夫人? 他可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夫人,今日骤然脱口而出,不知为何。 说起瀛京,方幼眠顿住,她不算是了解,毕竟足不出户,今夜所见上神节的盛景,算是第一回 了。 谈起蜀地么...她幼年过得辛苦,很少能得游玩观看,自从要养弟弟妹妹,常年游走于市井当中,行色总是匆匆的,为了生计奔走四处,哪顾得留心景色人文。 便是看,心绪也和旁人不同,譬如膳食,旁人多半忧心味道好不好,方幼眠只在想价贵不贵,再如玩的看的,她不觉有趣,更多是在想,她能不能学得会,可不可以在这上面做些营生,好歹能够多赚一些,贴补花销。 方幼眠一开始很不喜欢蜀地,因为那个地方有方家,家中有苛责为难的嫡母,冷心冷性四处留情从不负责的父亲,蜀地燥热,夏日里总睡不着,叫人热汗津津,用不起冰,更是煎熬了。 虽说是厌倦,可来到瀛京之后的每一年,她都想回去,哪里虽然有她厌恶无比的人,却也有她看重的人,姨娘去后便埋在蜀地,弟弟妹妹也在蜀地,她的好友也在蜀地。 所以,她还是想回去的。 “瀛京多雨,蜀地干燥,两者很是不同。”思忖良久,她的话语照旧简短。 “除此之外,便没有了?”喻凛再问。 方幼眠再道,“瀛京繁盛,蜀地虽商户众多,到底比不上瀛京。”这句话更像是一句凑起来的废话,瀛京是都城,莫说是蜀地,挑出任何一方都比不上的。 她显然也觉得这句话说了无用,补了一句,“若是问起吃食,蜀地的膳食更辛辣一些,瀛京菜色却偏甜。” “你不喜欢甜腻?”他问。 若是蜀地的膳食辛辣,在蜀地呆惯了,再来吃瀛京的口味,的确有些不适应。 这一点,喻凛便时常听祝应浔抱怨,他有一年去西南,给他寄信,说西南饭菜酸辣,叫他吃得腹中灼烧,难以忍受,回来之时,还给喻凛带了一些西南的风味小食,他尝了一些,的确难以接受那味道,后来打赏给了身边人。 “还好。”又是这一句。 她时时刻刻不在隐藏自己的喜好,相关的一切,不欲叫人窥探知晓。 问了许多,也透露甚少,叫他知之甚少。 想到那些糕点,或许是因为甜腻,故而她不喜欢吃才放着不动,最后问了他,他说不吃,方幼眠怕浪费,给了小丫鬟们。 是因为口味的缘故,不是不喜他送的,思及此,喻凛心中的怒火郁气消散了一丝。 他道,“若你不喜甜腻,但可吩咐厨司照着蜀地的口味做一些吃食。” 男人顾虑周全,倒叫方幼眠意外。 “多谢夫君关心,我没有不适。” 自然要顺着喻凛的口味来,若是被崔氏知道,又要挨骂了,讲什么只顾自己,不管喻凛。 她自己吃些什么都可以,不过是要填饱口腹,那些膳食对她而言,都一样的,何况当初再不喜,吃了三年,眼下已经有些适应了,再让她把口味给换回去,她也受不了。 又沉默下来了,方幼眠闭上眼,小半刻后,男人又讲话。 “除却膳食口味,时节天气,蜀地的人文呢?” 方幼眠刚开始不大理解,“什么?”喻凛所问的人文是指官话穿着之类的么? 她思忖片刻,简略说了一些两地人文的不同,蜀地讲乡话的人多,可说官话的更多,毕竟要做生意营生,蜀地往来的商客不少,官话交谈更便利一些,衣衫首饰有一些蜀地的特色,可多半沿袭瀛京这边,大差不差的。 “哦。” 她说得还算是详细有余,可喻凛应话,不过简略一声,似乎兴致缺缺,又冷又淡。 既然兴致缺缺,又问她做什么? 方幼眠不大明白。 方氏的嗓音轻缓,语调温温,粉唇一张一合,吐息之间,卷密的睫毛会小幅度的跟着颤抖动作。 帐外不甚明亮的烛火被软烟罗幔帐隔绝,她整个人笼在被褥幔帐当中,周遭的香气馥郁弥漫,拂到他的鼻端之下,叫人不免意动。 “......” 喻凛后面又不说话了,方幼眠凝神等了一会,想来他的询问到此结束,困意袭来,她预备要歇了。 喻凛还是没有转过去,一直保持着侧身的动作看着她,方幼眠无法避开,只能习惯,好在她真的是困倦了,就要昏昏睡去,谁知道他又问了。 方幼眠心下不免烦躁。 喻凛这次问的话更是莫名其妙得厉害,叫方幼眠顿了许久。 他问方幼眠,“你来瀛京许久不曾回去,除却家人之外,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或者人?” 身侧的姑娘沉默了,不止沉默,甚至抬起了她的长睫,方才他问了许久,她也回答了许多,说话之时,神色总是淡淡,语气也是。 可这次,她眼神扫了过来,对上他的眼睛。 两人的视线在昏暗当中交汇。 喻凛敏锐察觉到她的难言之隐,黛眉都微蹙了起来,想来是有这个人罢,必然是那个什么如安哥哥了。 方幼眠真不知道喻凛问起这句话的用意,什么叫做放不下的事或者人? 撞入男人目如幽潭的眸底,方幼眠抿了抿唇,顿了片刻道,“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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