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殊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回了崔家,看望乳母与两个弟弟。 面对崔家祖母第二回 旁敲侧击,要她帮衬那杀千刀的大姐夫郑祎,兰殊嘴上应付到位,出崔氏宅门后,便马不停蹄去了郑府,探望兰姈。 一入门,刚转过长廊,便叫兰殊看见院子里,府中素日受宠的一位姨娘正端着点心,缠在郑祎身边,眉眼含泣,控诉他已经好几日没来她屋中。 郑祎被她的娇娇软语惹得生了两分怜惜,正环上她的腰安慰,长廊另一侧,走来另一位素昧谋面的姨娘。 那女子不过朝院中瞥了眼,郑祎神色便慌乱起来,见她红了红眼眶,扭头而去,他将怀中美人一丢,连忙追了上去,“茵茵,茵茵你误会了!” 若是兰殊没看错,那女子侧身刹那,狐裘下的小腹,已经直直隆起。 兰殊不可谓不吃惊,一进兰姈的屋中,便迫切地询问起来。 兰姈道:“那是夫君新纳进门的柳姨娘,柳茵茵。” 兰殊从兰姈的口中得知,那新入门的柳姨娘手段极好,不过进门半年就怀上了子嗣,宠冠后院。 玉裳端来一杯姜桂热茶给兰殊去去路上的寒气,直直埋汰了声:“她还把管家的活计都给占了!现在府上的人,都只知柳姨娘,不知姑娘。” “玉裳。”兰姈双眸瞬了她一眼,警示她不要在兰殊面前抱怨。 玉裳咬了咬牙,只得退到一旁拨炭。 兰姈转过头,与兰殊笑得宽心,“不掌中馈也挺好的,我倒是落了个清闲,时常都能出门喝茶了。” 兰姈说了一半,又瞒了一半。 柳姨娘的到来,让她彻底失宠是真的,而她是赵桓晋送给郑祎的,她却没说。 自那夜与赵桓晋不期而逢,一想到他那双幽幽沉沉的双眸,兰姈心里便一直都十分不安,不知他会发疯做什么。 赵桓晋请郑祎去府中吃饭那天,她紧张得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郑祎就带了个柳茵茵回来。 郑祎昨晚醉宿赵府,和赵相公正要纳入门的妾室春宵一度,第二天被赵桓晋捉奸在床,竟没有责罚他,反而大方地把人送给了他。 郑祎自以为受到了赵尚书的赏识,对柳茵茵也是千恩万宠。 兰姈惴惴不安,不知道赵桓晋接下来会做什么。 然而自送妾之后,赵桓晋未再有过别的举动,她在郑府的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过得太平。 柳茵茵将后院那帮姨娘斗得鸡飞狗跳,对她却很是尊重,虽夺了她掌中馈的权力,但她正室院里的一应用度,从未减少分毫。 郑祎一门心思也都在柳姨娘身上,大半年,都没空打骂过她了。 兰殊虽不知个中关节,单凭那柳茵茵不可能隆起的肚子,就知道事有猫腻,绝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但兰姈不愿说,她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她可不希望大姐姐发现她曾找过赵桓晋,还出卖了她。 要叫兰姈知道她竟在背后撺掇这等悖逆伦常的事,兰姈非得一巴掌拍死她不可。 兰殊且听且看,只要赵桓晋心里还有姐姐,只要她能把秦陌哄得站她这边,就一定能把兰姈拉出郑家这个虎狼窝。 -- 兰殊回家探望的这天,华圣手正好来了东宫,询问昌宁的功课。 李乾知晓秦陌在南疆受了伤,目前虽已无大碍,但他还是忧思关切,紧着要华圣手赶忙帮他检查一下,看看伤口是不是都愈合到位了。 秦陌只觉得李乾大惊小怪,却也拗不过他,只好跟着华圣手到了屏风后,让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伤口。 期间,秦陌又寻机咨询了华圣手,可在外头遇到过梦魇之人。 华圣手见他伤口愈合得不错,点了点头,“自然有。” 秦陌短促的沉默,一本正经问道:“可有被春梦魇住过的人?” 华圣手指令他转了个身,冲他笑了,“做春梦,乃人之常情?” 少年却愁眉紧锁,道:“如果总是梦见呢?而且,都是和同一个人?” 华圣手扬了下眉,挑眉入鬓,满脸不可思议了会,“那他是有多喜欢那个人,才会夜夜梦见她?” 秦陌:“.......” 华圣手检查完毕,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少慕艾是正常的事,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秦陌:“.......我没说是我。” 华圣手眯了下眸,“我也没说是你啊?” 秦陌:“.......” 华圣手歪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所以你梦见谁了?” 秦陌:“......” -- 夕阳垂落,金色的光泽照在青石板前的积雪上,莹莹润润。 秦陌转过长廊,走在了前往掬月堂的路上。 回京之后,秦陌与兰殊约定每日傍晚,他若是无公务在身,都会过掬月堂来同她一并吃晚膳,避免李乾见他对她不理不睬,又来唠叨他。 冬日的夜色来得快,屋里已经亮起了烛火。 远远看到窗前那伫立于案桌前的纤细身影,华圣手那一句“年少慕艾”,霎那间在少年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秦陌连忙捏了捏太阳穴,荒唐地笑了声。 怎么可能。 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也不是因为喜欢她,才开始有了那些凌乱的梦的。 少年打帘一进门,崔兰殊正在屋里作画。 她站在书桌前,微低着螓首,目光专注,直到他的脚步声愈渐靠近,兰殊才抬起头来,放下了笔墨,“世子爷来了。” 紧接着,她莲步移至圆桌前,唤银裳张罗起晚膳。 秦陌站在书桌前,瞥了眼那案几上墨迹未干的花鸟图,一笔一划,栩栩如生,运笔间,一股独有的灵气跃然其中。 传闻崔氏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确非虚言。 兰殊忙着在桌前摆盘,秦陌看了会她的画,转而望见旁边还有一副扇面。 秦陌盯着那面上的白梅,愣了会神。 他一介行伍之人,不搞风流才子的做派,只拿刀枪棍棒,从不佩玉执扇。 却不知她画这东西,是要送给什么人。 少年心中疑惑,完全没察觉自己的眉间,微微蹙了起来。 这股子疑惑感消失的那日,却是一日下值。 枢密院几个同僚约着他去东市吃酒,饭后消食,刚巧路过一间书画斋,便一同进去看了两眼。 再度在那高高的架子上看到一副一模一样的白梅扇面,秦陌始知崔兰殊居然在卖画赚钱。 其中有一位同僚也注意到了那把骨扇,颇为欣赏,找来书斋老板一问,竟说此画出自一位姑娘之手。 一帮未婚的才俊儿郎纷纷面露好奇,直言道这画上的白梅傲气浑然天成,不知是哪家女儿竟有如此才情,真想一睹芳容风骨。 秦陌默然片刻,张口出了三倍价,把他先前在掬月堂看过的那些画,全部买了回去。 果不其然,今日的崔兰殊红光满面,主动在临近晚膳时分,站在了门前等他。 她欢欣雀跃,同他炫耀道:“我给您买了新衣裳!” 秦陌默然听着她笑吟吟道自己说到做到,继而回到屋里,带着他走到屏风后,举出了一件墨蓝色的绸缎圆袍。 精细的暗纹浮动其间,兰殊扬起下巴,扬眉吐气般,紧着叫他试一试。 秦陌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配合地照做完,对着镜前,蹙眉看着自己花钱给自己赔的衣裳。 忽而有些纳闷。 他都在干什么? -- 崔兰殊的画技确实好。 夜深人静,秦陌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静静坐在桌前,望着自己买下的那些画,再瞟了眼衣架上的墨蓝新袍,不由想起半年前他在小溪边对少女的那些嘲讽——你拿什么赔。 话是那样说,但他从没想过要在衣食住行上寒碜她什么。 秦陌傲归傲,自个儿是什么德行,他心里清楚,跟了个心有所属的夫君,是他委屈了人家。 她缺钱,不好意思跟他说,要怪他当初言语欠妥,讥讽了她。 经过大半年的相处,他对崔兰殊的性子也有些了解,面上温温柔柔,实则是个挺倔的丫头,玉骨不甘折辱。 可叫她再画下去,哪天给人发现了,非觉得他苛待了她,或是他秦家外强中干,连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都养不起了。 秦陌捏了捏眉心,还是头一回,为着怎么不失面子地给人送钱发愁。 第二日,他破天荒地没守只在晚膳时分出现的规矩,一大清晨,再度来到了掬月堂。 兰殊刚好在院子里剪梅花。 她一身素白,站在腊梅树下,深冬的晨光,又将这画面抹去一层颜色,使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模糊起来,令人看不真切。 在他夜里那些荒唐的梦境里,她的穿着总是十分明艳,连兜衣都是勾魂摄魄的殷红色,整儿个就像养在他院里的一只彩蝶,飞来飞去,总是搅乱他的视线。 现实中,除去南疆假扮陆贞儿时,她穿过一身水红色,其他时候,都是极淡的青或白。 那样浅淡的颜色,就好似下一个瞬间,她就会与那霜枝和薄雾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秦陌并不喜欢这种若即若离的模糊感,下意识揉了揉胸口,脚踩着地上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无声宣布自己的到来。 面对兰殊有些意外的视线,秦陌乜了眼她的白衣,“你今年几岁?” 居然年纪轻轻,就穿得如丧考妣。 这个念头一划过,秦陌想起她的确幼失怙恃,又有些莫名的心疼从心底淌过。 兰殊显然没明白他意指什么,呆呆回了句:“快十六了。” 秦陌转而一想,不明白自己闲着没事管一小姑娘穿着做什么,干干咳了声,转了话头:“我有点不记得我现在的俸禄是多少了,今年发了多少,你记了吗?” 秦陌就不是个缺钱的主。 长公主独子,王爵待袭,祖上还有万贯家财。 朝廷的俸禄素来是家中老仆去户部领,他只顾升官,只在乎目前手上握了多少权势,对俸禄是万分没在意过。 之前府中一应事宜都是邹伯在料理,娶了妻后,管账持家的事自然落到了女主人身上。 东宫内他俩院子里的开销,秦王府一大高门养着的侍婢老仆,以及占地千亩工程浩大的旧府修葺,现儿都是兰殊在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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