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多罗笑道:“多谢姑娘解答疑惑。”他又看向殿上,搜寻一圈并未找到寿王身影,不由得讥讽一笑,心下了然。 虞斯睨着他,“王子既不知结案陈词,也没有了解过始末,所谓的研究数日,不会净是一些无端揣测吧?” 多罗对虞斯那夜杀出陷阱的可怖神态仍心有余悸,稍稍一赧,又恢复如常地笑说:“侯爷莫急,这只是其中一问。第二问,还想请姑娘解释,为何能一眼认出,黑衣人来自北阖,隶属绝杀道?” 不等思晏回答,虞斯先一哂道:“你不如问本侯,是不是蠢货?连这都不盘清,就草草结案?思晏随乌药游历四方,两年前行至狼漠镇,便与我相识,我与她一见如故,见她天赋惊人,便教授枪法,时有接触,绝杀道,她不清楚,我还能不清楚吗?狼漠镇常有绝杀道出没,行侵害之事,我看见了,便会教她识人方法,辨明手段。更何况,绝杀道之后三番四次派来杀手,潜入樊京,欲除她而断后顾之忧,她若说得不对,绝杀道此行又作何解?” 多罗垂眸掩藏起阴沉的底色,嘴角勾着一抹漫不经心,“这也正是小王想要说的。小王在剿灭绝杀道时,于总坛搜获了不少绝密卷宗,册子上详细记录了一桩桩交易的买主姓名、出具酬金,以及买谁的命,唯有太子案,并不记录其中,只在册中夹了一封以北阖文写就的买命帖,酬金数十万之巨,辛北之盟所定合约中,大辛赠予北阖的助旅岁币也不过二十万之数,一条人命就有数十万,如此可观,任谁都会心动不已,但此帖却没有落款。 “既然没有落款,又是以北阖文写就,混淆买主背景,且要杀的还是一朝太子,凭谁想都知道,此事不是单纯的买命杀人,而是关乎朝局甚至天下局势的大事,轻易不能掺和。根据结果来看,长老们到底还是扛不住钱财诱惑,达成了协议。 “既想要钱,又不想担责,那就只好达成秘密交易,只让寥寥数人知晓此事,且要保证行刺者回来后,绝不会透露这次的行动,也许,可以派一个再也没有机会接触绝杀道内部的刺客,事成之后,再命人将其杀掉。这个刺客是谁呢?” 他戏谑地将目光落在思晏的身上,又抬手示意,方才那名侍从便走出阴影,朝辛帝施礼,“辛帝陛下,使臣索尔曾隶属于绝杀道,后解身从良,跟随王子多年,而今斗胆,要指认曾经一位同道中人的身份,拆穿她的谎言,使陛下不受奸邪蒙蔽。” 辛帝并未发话,原本沉肃的脸庞多了几分讥诮。 使臣为求和而来,却连买凶杀人之事都摊说于殿上,让文武百官揣测纷纷,无疑,是在告诉辛帝,自己已知晓此案始末全貌,且手中已掌握了他的“罪证”,倘若他一意孤行,北阖就要对外揭穿他的脸皮,使世人都看见他的恶行和野心,诸数外族王权自危,唯有向外求索,寻得庇佑,或结势联盟,从此北阖即可轻而易举地拉拢,入侵中原,获得更大的利益。 但辛帝仍旧自若地观赏着多罗这一出借力打力,轻声吐出两个字:“准了。”他倒要看看,多罗这么早交底,还能有什么铺排。 诸臣交头接耳,显然已对局势的发展有了几分惊惶的猜测,忧怜且恐惧地望向殿中跪拜的女子。 索尔果然抬手一指,朝思晏大声呵道:“此女不是什么王府庶女!更不是体弱多病心力不足之辈!她来自狼漠镇,隶属于绝杀道!索尔与她交手切磋过数次,绝不可能认错!若有半句虚言,索尔不得好死!” 焦侃云抿紧唇,她和虞斯设想过多罗会揭穿思晏的身份,但没想过会这么早,更没想到,居然是带着绝杀道的人直接指认。 正与辛帝所想暗合,他们都以为,此举会是多罗的底牌之一,因为一旦揭穿了思晏,便会连带着将虞斯的罪名也牵扯出来。那分明是求和不成功之后应该施行的挑拨计划才对,这么早摆出来,多罗要如何收场?他到底还想不想求和了? 虞斯撩起眼帘,淡淡地蔑视着索尔,后者只觉一股杀气锁喉,浑身一颤,蜷回那根不敬地戳指于人的手指,虞斯这才收回视线,说道:“阁下称自己解身从良,跟随王子多年,想必离开绝杀道也许久了吧。 “思晏与我在狼漠镇相识之际身形纤弱,面黄肌瘦,与如今的面貌大不相同,若换作乌药大师来认,恐怕都要交谈多时,细察骨相,才敢确定,怎么阁下只是藏身于阴暗之地远远地窥视了一会,就能分辨?言之凿凿,不知是受了何人指使,要如此污蔑?目的……是知我在辛朝朝堂恶名昭昭,借诸臣猜忌之势,好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吗?” 他这段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先发于人,殿中诸臣确实已经顺着多罗与索尔的思路,开始揣测与绝杀道刺客义结金兰的虞斯是何居心了,闻此一言,皆嘶声沉默,再观局势。 “侯爷误会。小王只是想说,倘若思晏姑娘当真隶属绝杀道,当然要一并处死才好,绝不能让一个绝杀道人苟活于世,成为辛北交好的威胁。”多罗笑道:“但侯爷所言也提点了小王。 “侯爷早与思晏姑娘相识,在思晏姑娘恢复王府庶女身份后,更是迫不及待地与其结拜,收作义妹,强硬地护在羽翼之下,寿王府势颓,与其使一个不知命数几何且几乎从未露于人前的庶女待在府中待嫁或等死,不如交予侯爷,从此不论是姓楼,还是姓虞,两府共护一女,既能为思晏姑娘谋个好前程,也能与侯爷结好……因此,侯爷以一见如故为借口,轻易就将思晏放在了身边。” 多罗的视线扫过众人,最终朝辛帝俯首,恭顺且诚恳地道: “倘若思晏姑娘当真来自绝杀道,虞侯是否知晓这一切呢?陛下焉知,这一切不是虞侯的阴谋?借妹妹与绝杀道之间的关系,杀害太子,祸乱朝纲,挑拨北阖与大辛,待陛下恼怒,认为是北阖杀了太子时,便会再次交予他兵符,勒令其出战北阖,如今他一战北阖,名声在外,必然在军中极有威望,届时虞侯重握兵权,岂不方便行谋反之事?” 座下哗然一片,虞斯先发制人,多罗却顺势而为,竟然直言挑明了自己欲挑拨是非的居心,堂而皇之地在挑拨帝王和虞斯的关系。 焦侃云蹙眉,十足担忧。虽然帝王知道一切不可能是虞斯的谋划,因为这一切是辛帝自己谋划的,可辛帝确实也一直因虞斯功高盖主而愁苦,多罗并不在意将自己挑拨的居心摆在明面上,他只想煽动这一点。也知道帝王敏感多疑,极好煽动。 与此同时,多罗把辛帝拿捏虞斯的那套做法摆到了明面上,原本,只要辛帝对外确定了思晏是杀人凶手,那么虞斯作为兄长,就要出兵攻打北阖,自证清白。 多罗却反过来利用了这一点,给了辛帝一个不能出兵的理由,现在,只要确定了思晏就是杀人凶手,那么虞斯拿兵符、行谋反的意图便跑不了,诸臣听从之,都会劝辛帝勿用其心可诛之辈,辛帝也就需要装作“不敢”借虞斯出兵打北阖。 好一招借势而为,笑里藏刀。 面对索尔的指认,思晏深知自己不能一直让虞斯替答,必须正面回应,她的骨子里有对绝杀道中人的恐惧,可她也知道,若自己被坐实身份,虞斯的境况将会更加危急。 她一笑,竟迎上了索尔的目光,轻蔑地道:“一派胡言。哪里来的腌臜鼠辈,本小姐根本不认识你。”
第86章 她争气。 多罗步步紧逼,让辛帝和诸臣心生不悦,劳使宴本该由大辛主导,岂该他北阖小王大肆发挥。此时不嚣张,更待何时?思晏自称本小姐,又一句腌臜鼠辈痛贬使臣,她年纪小,口无遮拦,不仅不会令辛帝不悦,反倒给殿上诸臣出了一口恶气。 不等索尔作出反应,思晏抬高声量,继续说道:“民女恭恭敬敬地跪在这里,是敬畏我大辛朝的天子……而不是在朝北阖伏低姿态做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世间之大无奇不有,面貌相似甚至相同之人何其多,使臣空口无凭,只说自己凭一张脸就能确认我是你认识的那位故人,未免把人都当傻子,是何等居心叵测? “正如兄长所言,满朝皆知忠勇侯杀退北阖,是千年都不可多得的武材,别说北阖忌惮,四海八荒无不闻其神威,等着看他的下场。北阖若不能除掉,就会选择打压,以我为介,使其遭到猜忌,难得重用,穷困潦倒,正是一条阳谋毒计。索尔使者跟随王子千里迢迢来到大辛,就是为了离间天子和忠勇侯之间的君臣之义吗?那么你可就白来一趟了,本小姐今日敢入殿接受盘问,就是无惧于任何人的利用。 “至于王子明里暗里指出忠勇侯非要与我义结金兰十足奇怪……我两人在北境相识,朝夕相处,他传我枪法,亦师亦友,对我恩重如山,我恢复王府小姐身份后与他结拜有何奇怪?我被樊京议论成王府拿来攀附侯爷的通婚手段,忠勇侯为破谣言与我结拜又有何奇怪?是王子只通中原汉话,不通中原人骨子里的义气,还是王子明知索尔在颠倒是非,仍要借势发难? “我清楚忠勇侯的为人,他为大辛冲锋陷阵,多次危在旦夕,死里逃生,他若要蓄意谋反,我敢说,大辛朝堂中再无一人是忠臣。但我不太清楚索尔的为人,毕竟他曾是无恶不作的绝杀道中人,那么就请王子来说一说,你的这位随从所言,你是否也打从心底认可吧。” 她强硬反驳的态度,为方才紧张的局势划开了一条楔口。北阖既是为洗脱太子案嫌疑而来,更是为续和而来,倘若在这二者之间分寸把握得不好,便有借洗嫌而挑衅之意,思晏反问多罗的态度,正是在给台阶,逼迫他收势,诸臣当即有了思路,顺势对索尔发起攻击,将优势重新掌握在大辛的手中。 焦侃云微翘起唇角,欣慰地看着殿上这一幕,楼庭柘侧目问她:“这么开心…你教的?我说这字字句句怎么净有你胡说八道的风格。”焦侃云低声道:“可教得了话,教不了气度,是她自己争气。” 思晏在绝望之境,宁可自尽,都不敢把一切罪行推给绝杀道,可见曾经的她对绝杀道有多畏惧,如今却能在天子阶下,文武百官前,忍着皇权的压迫,气势汹汹地对峙索尔。这是她自己的修炼。 她想起那日思晏满目绝望地看着她,几度欲哭地哽咽着,“好难背…我背不下来,我不擅长背书…更不擅长说话。倘若真以心术压迫我,我一紧张,更是什么都不想说,恨不得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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