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窗望着走来的裴灏和裴池,秦妧起身为裴衍掖好被子,肃着眸光走出正房,站在庭砌中淡淡问道:“世子还未清醒,二弟三弟还是先回吧。” 裴池笑着走上前,“寻常同僚都能探望大哥,我们不能?大嫂是将我们当做恶人了?要不是大哥欺人在先,母亲会下狠手?大嫂又不是不知,父亲和母亲多疼大哥,那可是一根毫毛都比小弟的三千烦恼丝金贵啊。” 明面上,兄弟间的探望再正常不过,可他们安的什么心,秦妧一清二楚。 既拒绝不得,那就只能施压,“承牧。” 承牧从书房内走出来,漠着脸躬身,“属下在。” 这声“属下”不仅惊到了二兄弟,还惊到了秦妧。只因在裴衍心里,承牧可不单单的下属,还是情同手足的兄弟。 知他是在给自己撑场子,秦妧面不改色道:“我是女子,不方便引着两位叔叔进屋,劳烦你待客了。” 承牧没有异议,比划了个“请”,率先走进正房。 裴池上上下下打量秦妧一眼,发觉她从湘玉城回来后明显涨了气焰,看起来是彻底拿捏了大哥,不过想想也是,大哥从一开始就打了算盘谋娶这女子,能不稀罕么。 走在裴池身侧的裴灏在对上秦妧的视线时,停顿了下,“不再想想?” 秦妧刻意让自己看起来冷清一些,也好尽快断了他的所有念想,“二弟说的话好生奇怪。” 裴灏哼笑一声,不再看她,慢悠悠跨进了门槛。 秦妧坐在庭砌的石桌前,将近过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两兄弟出来,她让茯苓以送茶点为由进去查看,可没等茯苓应下,屋里传来重重的打斗声,倏然,一人被踹出窗棂,重重倒在地上。 是裴灏。 紧接着,承牧掐着叫骂着的裴池跃了出来,一个过肩摔,丢在地上。 裴池大骂道:“你有毛病吧!动手的又不是我!” 承牧没理,揪起懒懒发笑的裴灏,连着裴池一起拖去了䧇璍辛夷苑。 秦妧跑进卧房,见床边落了一把匕首,方知发生了什么。 裴灏差点行刺了裴衍亦或是承牧。 仔仔细细查看了裴衍的状况,确认无碍后松了一口气,“茯苓,去辛夷苑瞧瞧。” 辛夷苑内,杨氏看着被承牧像小鸡仔一样提留起来的两兄弟,捏了一下发胀的额,“说说,你们到底要做什么?非要让为娘疯掉不成?” 裴灏试图挣开后脖领,却没能如愿,“儿这三根肋骨,是拜承牧所赐,儿就不能还以颜色?” 裴池更是游鱼一样乱扑腾起来,试图扯回自己的衣领,却被衣领勒得上不来气,“我又没动手,也没参与,拽着我作甚?!” 闻讯赶来的闻氏,捂住肚子,“承牧,你放开我夫君!” 承牧瞥了一眼她的动作,丢开裴池,继续拽着裴灏不松手。 茯苓赶到时,听见屋里还在叽咕 清楚了来龙去脉,她跑回去禀告给秦妧,说是二爷想刺的人是承牧。 可秦妧没有因此放松,扶着颞颥坐在床边,为这侯府三兄弟感到头大,可想而知,身为生母的杨氏,该有多为难。 等承牧回来,秦妧又打听了一下情况,与茯苓说的基本一致。 “你可受伤了?” “没有。” 承牧还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庞,却成了裴衍昏迷不醒时最结实的盾,守护着素馨苑的众人。 深夜,有苏州的信差来府,送上了一个绢帛包裹的铁匣,说是要亲自送到世子夫人的手里。 辽东寄来的...... 秦妧快步走到角门,接过铁匣,心里有了猜测,想必是唐家夫妻从江南一带搬去了辽东一带,又从辽东那边将肖逢毅的书信寄了过来。 还真是锦上添花。 秦妧道了谢,让老管家为信使安排一宿住下,自己回到房中,打开了铁匣。 与料想的一样,只是那些书信比想象中的还要泛黄,有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句子是连贯的,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倾慕,却像刀刃般,割在秦妧的心弦上。肖逢毅有多虚伪,那些“刀刃”就有多锋利。 将其中一封信函递给一名隐卫,秦妧吩咐道:“将这封信亲手交给敬成王。” “诺。” 一个时辰后,历来端着清高架子的肖逢毅出现在侯府后巷中,与往常一样,是来约见“便宜女儿”的,只是这次,他再没了高高的姿态和睥睨秦妧的底气。 上次被他推撞到树干上的画面犹在眼前,秦妧提着六角兔儿灯,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青石路面上的石头子,语气愈发接近裴衍,“有事说事。” 肖逢毅抿了抿唇,忍着浓重的羞耻感开了口:“孩子,杀人不过头点地,事不能做得太绝,还请......还请你高抬贵手,别讲我和你娘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秦妧一直盯着兔儿花灯,儿时的灯会,看着被父亲牵着手走过拱桥、河畔的孩子们,她都不敢问母亲自己的父亲在哪儿,只因母亲提到父亲就火冒三丈。 他欠她们娘俩的,是时候偿还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我懂,可能怎么办?我就是恨你呀!想让你名声尽毁,抬不起头。” 最后那八个字,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露出了不属于甜美长相外的阴鸷。也是这夜,从裴衍和生父这里,她发觉出自己也有阴暗的一面,或许这是成长的代价,也或许就是内心邪恶的种子遇水萌了芽。 几近只剩血缘关系的父女二人不欢而散,秦妧于当晚,将那些信函交给了承牧,任事态发酵,等着看敬成王夫妇如何收场。 而肖逢毅眼睁睁看着秦妧从面前消失,却无法将其桎梏。她已不再是曾经那个人人可欺的小可怜,她的身边汇集了十个顶尖的高手,还有裴衍这个大靠山,已不是他说动就能动的人了。 当一缕缕曙光取代了雾气蒙蒙的夜色,明媚的清早来临了,经过一晚的过度,街头巷尾的百姓们,今日最大的谈资,就是敬成王的两段婚事。 “那女子真是个可怜人,不顾一切地与肖逢毅结为夫妻,却是一场飞蛾扑火。” “是啊,如此说来,肖逢毅当年是贪图了富贵,才舍弃了糟糠之妻,与敬成王妃狼狈为奸,却还反过来污蔑前妻的名声,其心可诛啊。”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更有为此拼成了桌的食客,义愤填膺地抒发着己见。 富丽堂皇的敬成王府,也在一宿之间,被人偷偷砸了不少鸡蛋。 敬成王妃无颜出门,闷在屋里又气又怒。肖逢毅厚着脸皮前去朝堂,虽没有被同僚们当面讥诮,却终是抬不起头,背上千斤重,下朝后还被太皇太后传了过去,出来时阴沉着脸,算是颜面尽损。 也增加了成为太子辅臣的难度。 ** 对于肖逢毅的境遇,秦妧没有一丝愧疚,也没在府中刻意提起,可门侍和老管家发现,府中的角门前总是会多上几篮子青菜豆腐,想是一些百姓心疼大奶奶的过往,偷偷过来尽了些微薄之力以表怜惜? 老管家拎着菜篮走进内院,笑着对迎面走来的茯苓说了句,“别说,这些菜还挺新鲜的,待会儿让后厨做成蔬菜粥,给大奶奶送过去。” 茯苓跑回素馨苑,将此事告知给了秦妧。 秦妧心中流淌过淙淙暖流,可裴衍迟迟不醒,叫她忽上忽下的心没个着落。 夜里裴灏的秋桂苑响起了母子争吵,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秦妧关上窗子,于灯火下,单手托腮,恹恹蔫蔫地看着暗器谱,少了裴衍的讲解和陪伴,连对感兴趣的书籍都味同嚼蜡了。 茯苓进来送燕窝时,提了一嘴秋桂苑的事,说是裴灏想要去湘玉城,被杨氏拦下了,母子二人争执不下,裴灏觉得杨氏太过偏心,不准他跟着父亲做事,摔门离去,不知去哪儿逍遥快活了。 秦妧摇摇头,哪有母亲不希望儿子出息的,婆母是偏心长子,但也不是不替次子考虑,正是因为替他考虑,觉得他去了也得不到丈夫的重视,还不如留在三大营多多历练,才一再阻挠他吧。 在总兵府逗留的数十日里,秦妧真真切切感受到父亲是个寡情的人,除了长子,再看不上任何一个子嗣。 倏尔,床边传来了动静,秦妧立即转头,见床上的男子轻咳了声,下意识站起身就要走过去,却又突然顿住步子,呆呆地望着那边。 昏睡了一日的裴衍动了动纤薄的眼皮,悠悠睁开,扭过头看向烛火中的女子,惨白着面色道了声:“水。” 茯苓杵在原地进退不得,看大奶奶的样子,也不像是要和解的意思,“大奶奶?” 秦妧动了,放下兵器谱,转过身去倒水,“你先出去吧。” 茯苓如释重负地欠欠身子,道了句吉祥话,躬身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小夫妻二人,秦妧端着水杯走到床边,扶着男子坐起身,将水杯塞到他手里,拿过软榻上的引枕垫在他身后,让他能舒服地坐着。 可不知是不是刚刚醒来,男子握杯的手一直在微微颤着,非但没喝着一口,还抖落在被子上,洇湿一片。 秦妧闲闲地看着,“装的吧?” 不至于连杯子都拿不到了吧。 裴衍抬眸,稳住了右手,像个被夫子注视而渐渐拘谨的童生,低头抿了一口润喉,“多谢。” 将水杯递给秦妧后,他的目光就再没从秦妧的身上移开过。 昏迷时因背上有伤,都是侧躺的,这会儿背后被垫个引枕,虽说是坐着舒服,然背部的伤口被挤得很疼,但看着秦妧严肃的脸,只能选择默默忍受。直到秦妧发现自己做的不妥,才将引枕移开了。 “我不是故意的。” 裴衍虚弱地笑了笑,“故意的也无妨,能抵消一些妧儿的火气,值了。” 油嘴滑舌。 秦妧在心里腹诽了句 气氛冷凝时,裴衍费力动了动身体,“能帮我一下吗?” 秦妧绷着嘴角,弯腰伸过手,扣在他的双肩上,帮他扳转过身体,侧靠在床围上。 裴衍顺着她的力道转身,玉皙的俊脸失了血色,怎么看都有种好拿捏的感觉,可那是不熟悉他的人才会有的错觉。 八百个心眼子的他,不过是在以脆弱的姿态,博取她的同情心罢了。 不想陪他做戏,秦妧毫不留情地戳穿道:“真那么虚弱?需要传侍医?” “不必。” 可提起侍医,秦妧看了一眼漏刻,走到桌前拿起一罐特效药膏折返回来,“自己可以吗?” “可以。” 裴衍接过,又开始手抖,解个系带解了半晌。 即便是在做戏,秦妧都失了耐心,嫌弃他太慢,于是拿过药罐重重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又将他扳转了个方向,背对自己,二话不说扒开了他的衣襟,退至臂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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