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柳海连夜吩咐人将这些赏赐全部装车,打算翌日送去学馆给凤宁。 八月初二,又是一个好晴天。 只是天凉了,晨风有些刺骨,乌先生将马镫从马车上搁下来时,凤宁明显瞧见他腿微微有些颤,她慌忙上前一步,拦住他,“先生,这条路往返已有两月,我很熟悉了,不需要您再送了。” 乌先生早些年腿受过伤,每到天寒时便犯病。 他摇摇头,“路再熟悉,也得防着宵小,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头,谨慎为上。” 凤宁还要坚持,门扉处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李巍不知何时来到学堂,看着相互推让的二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先拱袖朝乌先生施了一礼,随后冷着脸呵斥了凤宁一句, “行了,时辰不早,你早些登车,为父正要去官署区,正好捎你一程。” 言罢,便与乌先生温声道, “辛苦先生劳累这段时日,往后我会安排婆子车夫送她。” 李巍是凤宁的父亲,他开了这个口,乌先生没有拒绝的余地。 “如此甚好。”他施了一礼,朝凤宁温和看一眼,“风凉,快些上车吧。” 凤宁狐疑地看着李巍,默默登了车,李巍这厢与乌先生告辞,随后掀帘而入,李府管家亲自驱车前往阜财坊,车厢内,父女俩各坐一端,谁也没搭理谁。 这两月李巍受她要挟,明面上好吃好喝招待,暗地里生了不少闷气。 今日骤然示好,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李巍显然昨夜睡得不怎么好,眼下有些发青,捂着头额揉了片刻,忽然开口问她, “你怎么结识了陈康侯府的章公子?” 凤宁微微一愣,“章云璧公子吗?哦,我在皇宫当值时与他妹妹章佩佩交好,与章公子有过数面之缘。” 李巍了然地哦了一声,就没再多问。 今日之所以亲自送李凤宁去学馆,也有缘故。 昨日下朝后,无意中遇到章云璧,章云璧突然朝他施礼并借一步说话。 他虽见过章云璧,却从未与他打过交道,一时莫名。 哪知那章云璧便与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凤宁姑娘与舍妹在宫中相识,情同姊妹,屡屡担心凤姑娘出行不便,意在雇些婆子去接送,可在下觉着章家是章家,李家是李家,若是被有心人瞧见并不妥当,故而还请李大人顾念此事,亲自安排人护送凤姑娘出行。” 李巍当时羞愧极了,只道给章家添了麻烦,连连告罪,那章云璧修养极是出众,反而自认唐突,请他勿怪。 李巍此人擅长察言观色,总觉得章云璧此举有些奇怪。 说他关心凤宁嘛,人家兴许是怕给章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连累自己。 说他不在意么,区区一桩小事何至于劳动他侯府长公子亲自出面,他对凤宁的事过于在意了些。 这位章公子还不曾娶妻吧? 李巍心里乱糟糟地想。 凤宁见李巍明显神色有异,颇为担心,“章公子怎么了?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李巍没回她,只摇头道,“没什么,随口问问。” 想起夫人柳氏昨夜回府,将凤宁埋怨一通的事,又板起脸教训凤宁, “你母亲毕竟是你嫡母,往后出门前得去上房给她请安,明白吗?”眼看凤宁双眼鼓起,露出不情愿的眼神,他立即斥道, “你今年十七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没嫡母给你操持,哪个人家愿意娶你?” 凤宁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您还想再卖我一次?” 李巍被她这话说得抬不起头来,面红耳赤驳道,“说什么胡话呢,为父送你入宫原是为你好,哪知你不争气,没讨得圣上的好,怎么说卖?你把圣上当什么了!” 凤宁重重哼了一声,“您既然知道我出自御前,怎么还敢嫁我?” 李巍理所当然道,“怎么就不能嫁了?那章姑娘不也是御前伺候过的女官吗?人家清清白白,被城南侯府的少公子看上,刚订了婚,再说此前出宫的陈姑娘,前不久也有了一门婚事,怎么偏偏你不成?圣上若真稀罕你,早留你在皇宫了,何至于让你出宫,既然让你出了宫,那就意味着你能嫁人。” 凤宁被他说的脸一阵红一阵青,“我不管,我话摆在这里,我不嫁人,您少折腾。” 李巍沉着脸没说话。 昨夜夫人的意思是,趁早把李凤宁给嫁出去,也省了一桩闲事。 李巍也如是作想,京城嫁不了,便择一外地的人家。 “这学堂的事,你早些辞去,莫要抛头露面。” 凤宁没好气堵他,“我在皇宫时,陛下准我去番经厂印书,我早与那些工匠打成一片,早抛头露面过了,我告诉您,您若是与我说亲,我就把我犯欺君之罪的事抖出去。” 可惜这回,李巍无动于衷。 他双手搭在膝盖冷笑道“这都过去两月了,若是圣上真要治你的罪,早发落了,你可别再诓我。” 凤宁也有恃无恐,“那是因为没抖落出去,一旦抖落出去,天子顾忌颜面也得发配李家。” 李巍给气红了眼,“你个混账东西,你与李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以为发落了我们,你能独善其身?你少拿这一处挟持我,为父不吃你这一套。” 见小女儿跟个刺头似的,难驯服地很,李巍越发存了早早把这个祸害嫁出去的心思。 头疼也让别人头疼去。 凤宁轻笑一声,她决定治治这个混账父亲,待他真要说亲做媒,再把皇帝临幸她的事告诉他,让他左支右绌下不了台吃哑巴亏,看他还有没有胆量嫁她。 下车时,李巍盯着她背影骂,“你再不服管教,为父将你嫁得越远越好。” 凤宁扭头睨了他一眼,“若能一辈子见不着您,也算我的造化了。” 李巍被呕了一口血,愤愤甩车离去。 凤宁虽说在李巍跟前不饶嘴,心里实则有些犯难。 还是得早些搬出李府才好。 可惜她与李巍是亲生父女,若能得机会让她彻底摆脱这一家人,立个女户就踏实了。 进了学堂,先与欧阳夫人问个好,循例问起住宿的事。 “夫人,先前您说给我腾挪屋子的事可有眉目了?如今天越发见冷,来回奔波着实为难。” 欧阳夫人叹了一声,“在你之前我不是请了一位女教习么?她原是在学馆当个差得了银子贴补家用,可惜顾这头顾不着那头,那丈夫在外头养了外室,婆婆骂她生不出孩子要将她扫地出门,她无家可归,求我容她一时,我答应了,可眼下她那头官司弄不明白,整日哭哭啼啼,若这么赶她,我也于心不忍。要不这样,凤宁,你先住我家里,这样来往也方便。” 欧阳夫人府邸就在隔壁不远,府上有两个儿子,长子已成亲,小儿子尚在国子监求学,她住进去算什么事。 凤宁咧嘴一笑,“那再等等吧。” 上午教了一堂三字经,带着孩子们临摹了一会儿书法,午时在后院用了午膳打算歇一会儿,夷学馆规模并不小,可女学却不大,总共二十来位孩子,前堂后院,后院左厢房住着粗使的婆子,右厢房用作膳堂,梢间放着些杂物,并无多余的房间。 厢房与后罩房的夹道过去有一个小跨院。 正院住着原先那位姓周的教习,东面书房,西面待客间。 每日午时,凤宁便在书房歇晌。 院子狭窄,却极其清幽,等那位周娘子搬走,这便是她的地儿了。 从宫里出来,林林总总手里余了四十两银子,这段时日她与附近夷商接触,有人得知她精通蒙语与波斯语,私下请她译些文告书信之类,也有译书籍的,凤宁接一接私活,每月额外还有五六两银子的收成。 这么一来,一月也有十两上下的进帐,等攒个几年,回头置办个铺子什么的,一辈子吃穿也有着落。 凤宁想着美美地睡着了。 下午是欧阳夫人执教,凤宁睡得踏实,这一觉睡到日头偏西,模模糊糊起身,隐约瞧见廊庑站着一人,那人穿戴倒是极其低调,可那低眉顺眼躬身临立的模样却叫人刻在骨子里。 不是柳海又是谁? 凤宁心险些从嗓眼抖出来,慌忙起身,推门而开,果然瞧见柳海带着两位小内使恭敬地侯在廊下。 短短两月,她在这学堂忙前忙后,体会人生百态,再见柳海恍若隔世, 足足愣了半晌,她方朝他施礼,“柳公公,您怎么来了?” 柳海还如同在宫里的模样,笑眯眯给她请安, “哟,姑娘出宫时,招呼都不打,害老奴惦记着,这不得了机会便来探望姑娘。” 这是暗指她不告而别。 凤宁脸一红,悄悄地打量他几眼,看着也不像兴师问罪的,心里稍稍回落片刻, “劳您记挂,还请入屋喝茶。” 先一步跨进书房,见柳海跟进来四下打量,微微苦笑,“这儿简陋,还请公公海涵。” 一面示意他在正北的圈椅落座,一面去倒茶。 柳海心里拿她当宫里的主子,可不敢造次,立在西边的椅凳不动,等着凤宁斟了茶,催他落座,他指着对面让凤宁先坐,两厢推让一番,最后面对面坐下了。 “您来多久了,怎么不唤我一声?” 柳海笑笑没说话,没告诉凤宁他在外头侯了足足半个时辰。 随后便意味深长道,“您如今可是混得风生水起。” 御前的人办事讲究雷厉风行,裴浚那头一松口,凤宁的底细柳海便打听得清清楚楚。 这家女学馆由欧阳夫人一手操办,欧阳夫人十分看重凤宁,有意让她接班。 这姑娘性子好,心诚人善,踏实肯干,没有什么事做不好。 就连孩子们都围着她转。 更要命的是远近夷商,有不少人相中凤宁,争相给她说亲呢。 这些消息一旦被龙椅上那位听见,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柳海光想一想,额尖发胀。 凤宁失笑,大方承认,“确实挺好的,自自在在。” 这话就是说宫里不自在了。 柳海抿着唇沉笑未语。 滞留太久,恐前院的欧阳夫人撞见,凤宁便主动问他, “不知公公驾到,有何指教?” 柳海这样的人物,平日便是三品大员见着了都得对他点头哈腰,有内相之称,凤宁可不敢怠慢他。 柳海笑容渐开,徐徐回道,“倒也没旁的事,姑娘落了些东西在养心殿,万岁爷嘱咐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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