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来找我,对我说出那样一番话。”盛瞻和道, “我想不通,便干脆顺着他的话, 去你们府上一探究竟。” 她心中一紧:“瞻郎不怕这是一个陷阱吗?” 他面色不变:“我的人在你们府上守了三个月, 若还是被设下陷阱,就是我无能, 我认栽。” 觅瑜一怔,意外于他的回答。 这份淡然处之的自信和气度……真是叫人心醉, 她好像又多喜欢了他一点。 她低下头,缱绻漾笑,浅声道:“所以,瞻郎选择了来见我。” “是。”盛瞻和同样含笑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梳理着她的发丝,“我很庆幸我那天晚上去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没有对你生气。”他道,“你那时是不是觉得我很大度,连你的逃婚都能不计较?” 觅瑜抬眸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是。纱儿那时十分羞愧,觉得瞻郎虚怀若谷,堪为世间君子,反观我,是个不识好歹的小人。我……我配不上你。” “那你现在不用羞愧了。”他道,“我之所以没有生气,是因为我知道这件事不寻常,所以施不空才会夜半前来警示。” “再加上纱儿那时百般辩解,说没有想逃婚,我就认为一切都是他搞的鬼,自然不会把这笔账算在你的头上。” 她一愣,心虚道:“可逃婚一事,的确是我的临时起意……只不过当时的我不敢承认,生怕瞻郎会因此降罪我们家,所以才强行狡辩……” “我知道。”盛瞻和平静应声,“但我相信你,相信你没有想逃婚。” 觅瑜露出迷惑的神色。 见状,他解释道:“纱儿不是同我说过吗?你的逃婚念头是忽然生起的,不知道从何而来,仿佛被迷住了一样。” “你不觉得奇怪吗?备嫁半年,你都没有生起过这方面的心思,为什么在大婚前一天生了?” 觅瑜当然奇怪过,但很快就被别的理由说服了,那就是:“我、我那时以为,我是因为在成亲前太紧张了,才会生出这种胡乱痴狂的念头……” “如果没有施不空的夜半警示,也许你的这个想法是对的。”盛瞻和道,“然而一旦有了前者,再发生后者,就不仅仅是一桩巧合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觅瑜要是再察觉不出不对劲,就不是愚钝,而是愚蠢了。 神妙真人竟有此等通天之能,连她想要逃婚都能算到,还算到了她会去西院翻墙?若果真如此,他还在宫中当什么真人?早立金身塑像,受万民供奉去了。 可如果说这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又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控制住她的心神? 传闻云州有种玄妙的蛊毒,能让中蛊者受下蛊人的驱使,可——谁会花费这么大力气来做这种事呢? 觅瑜百思不解,唯一令她稍感宽松的,是依照目前的情况,她当初的逃婚之举不是出于她的本心,她没有真的想这么做。 这让她感觉好受了一点,盛瞻和对她太好、太疼爱了,每每想到她在大婚前夜的举动,她的心里都会涌上一股羞惭,觉得自己不配受到他的宠爱。 现在得知她没有真的想要逃婚,没有背叛过他,徘徊在她心头的那一小片乌云终于散去,让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瞻郎。”她充满信任和依赖地唤道。 盛瞻和回以温柔的微笑:“所以,纱儿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说这本书里暗藏杀机了吗?” 觅瑜:“……” 她的笑容消失了一点。 “纱儿愚钝……”她支支吾吾道,“还请瞻郎明示……” 她真是太笨了,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呢?到底是他太聪明,还是她愚钝? 幸好,盛瞻和没有嫌弃她的愚钝,解释道:“不管是你的逃婚也好,还是施不空的警示也好,都代表了一件事。” “什么事?”她眼巴巴地瞧着他。 “有人想要阻止我们成亲。” 觅瑜怵然一惊。 “是谁?” “是啊,会是谁呢。”盛瞻和淡淡道,“不过一桩寻常亲事,为什么会有人想要阻止它?施不空又为何伸出援手,帮助它顺利进行?”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莫名的,觅瑜生起一股感觉。 他所谈论的,想要阻止他们亲事的,不是具体的某个谁,而是一种力量,看不见摸不着、但切实存在的…… 她的心尖细微一颤。 因为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盛瞻和盯着她:“纱儿想到了什么?” “我,”她的声线有些不稳,像羽毛飘落,“我不知道……” “瞻郎呢?”她求助地看向他,“瞻郎是怎么想的?” 盛瞻和淡淡一笑:“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说,这本书里藏着杀机了吗?” 觅瑜一愣。 他怎么又回到刚才的问题上了?是因为他解释了吗?他解释了什么?她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她呆呆地看着他,杏眸微圆,红唇微张:“……什么?” 盛瞻和捧起她的脸,与她对视,眸色平静,仿若清波:“看了刚才那本书,又听了我说的这些话,纱儿是否在心里以为,那本书里所写的,是另一个我们之间的故事?” 觅瑜心神一颤。 没错,在刚才的一瞬间,她的确是这么以为的。 那本书里的情节发展离奇,细节却分外详实,仿佛真的是另一个他们,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演绎另外一个故事。 再加上他告诉她的太妃悔婚与真人示警二事,更是让她升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也许,那是本该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 如果太妃没有退婚,她嫁进了汝南郡王府,当他与她见面时,之后的发展,或许就会像那本书里写得一样。 而如果没有真人示警,他没有去西院里拦住她,也许她就会顺利逃婚,躲进太乙山中,之后他或许也会追来太乙山,再一次上演书中的故事。 当然,这是很荒谬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喜欢另一个人,就发疯至那样的地步,不顾一切人伦道德,甚至连亲人的性命也不放在眼中呢? 其他人她不敢确保,但是他,她敢肯定,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书里的故事都是假的,是胡编乱造的。 可偏偏又发生了这么多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太妃遇到的高人,她忽然生起的逃婚念头,神妙真人的夜半示警……桩桩件件,都显示着不同寻常。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想,也许书里的故事已经发生过了,书中的奇王在最后遇到的道士不是别人,正是神妙真人。 真人发觉奇王寿数有异,推算得知其本该在二十年前身殒,而正是因为他活了下来,与兄弟阋墙,才会导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真人遂倒转乾坤,回到一切没有发生之时,用谶言了断了十皇子的性命。 自此,奇王与太子合二为一,再也不会有兄弟相争、阋墙之祸。 苍生免于浩劫。 ——这就是觅瑜的想法。 她越想越心惊,觉得这说不定就是真相。 或许太妃遇到的那位高人也是真人,他出言恐吓太妃,不仅是避免郡王府遭受灭门之灾,也是为了让她能顺利嫁给太子。 虽然这一世的太子性情仁德,与心狠手辣毫不沾边,但为了以防万一,真人还是力保他们这一桩亲事,从根源上杜绝祸患。 至于她为什么会生起逃婚的念头,则是因为冥冥中自有天意,她原本不该嫁给太子,当事情的发展偏离轨迹时,天意就会尝试着修正,回归本来的面貌。 而神妙真人察觉了这种修正,才会在夜半前来警示。 这样一想,一切就说得通了。 但听盛瞻和之言,真相好像又不是这样? 那会是什么? 觅瑜咬着唇,点点头,轻应:“是,纱儿方才的确是这么想的……这样想有什么不对吗?” 盛瞻和道:“如果这个猜想是对的,神妙真人果真为得道高人,有大慈悲、大胸怀、大能力,阻止了悲剧的发生,那么这本书为什么会出现?” “现在的日子不是很好吗?我与你琴瑟和鸣,天下太平,黎民百姓安生,没有战火缭乱,一切都很完美,为什么要让我们知道原来的故事?” “这背后——必定有所图谋。”
第39章 雨下得越发大了。 芭蕉叶被雨水打得折腰, 新绿托举着无愁的雨珠,落下几分惆怅。 丝丝凉风从雕花窗格里吹进,带着初夏特有的熏意, 拂过觅瑜的脸庞。 她立在窗边, 看着葱翠的芭蕉叶与厚重的雨幕, 回想起与盛瞻和的对话。 他说,那本书里暗藏的杀机,就是让他们以为,书中所写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她不解询问:“就算我们真的中了计, 把书里的故事当了真,又如何?” 不过一个故事而已,难不成还能翻了天? 他反问:“如果我们没有查出正虚观的猫腻, 回来后看到这本书, 看到里面写此观在做逼良为娼的生意, 你会想再去一趟道观,探查这方面的事吗?” 觅瑜有些局促:“我……可能会吧, 毕竟这也算是一个线索……” 盛瞻和微扬起眉:“纱儿要把书里写的东西,看作在现实中破案的线索吗?” 她交缠着十指,愈发局促:“也不能这么说……原本我们去正虚观就是为了查案的,不是寻常的上香……” 他道:“但我询问这话的前提是, 如果我们没有查到观内的猫腻。” 她嘟嘟囔囔:“是啊,就是因为没有查出来, 所以才要再去一趟嘛……” 他询问她:“我们为什么要再去一趟?是因为思索后发觉漏了线索, 还是有了新的查探点子?” 觅瑜没有再说话。 因为她发现,“书里这么写了”这个答案, 的确很站不住脚。 如果她因为书里写的东西而怀疑正虚观,那么改天, 她是否也会因此而怀疑别的人和事呢? 毕竟这本书中除去香辞艳赋之外,也写了不少东西,虽然大部分只是一笔带过,但细细思索都是能掀起大风浪的。 而被一本来历不明的书牵着鼻子走,本身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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