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变呢?是因为从常理而言,身为盛隆和的他需要知道这件事吗? 可他在身为盛瞻和时,明明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他的弟弟在闭关清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关,把信寄给道长更合适。 这封信到底是怎样寄出去的? 想到这里,觅瑜忽然冒出一个猜测。 他不会——根本就没有把信送到他师父手里吧? 盛隆和低头看着她:“怎么了?露出一副不安的神情。” 她摇摇头,脸颊贴着他的衣襟:“没有……” 他身上的这件里衣,料子和款式她都很熟悉,是她在新婚时亲手缝制的,共有梅兰竹菊四件。他是盛瞻和时便喜欢穿,没想到成为了盛隆和,也还是喜欢。 这让她生出了一点小小的欢喜,觉得他之所以常穿这些衣裳,不仅仅是因为她做的,还因为她的手艺好,得他欣赏。 也让她生出了几分大胆,不怕冒犯地小声询问:“太子殿下寄过去的那封书信,殿下……应当有转交给尊师吧?” 盛隆和失笑:“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放心,我好好转交了,不然我怎么能拿到琼露丸?这两件事都是在信里一并说的。”
第88章 觅瑜惊讶:“一并说的?” 盛隆和颔首:“对。” 她有些不解:“殿下怎么知道它们是一并说的?殿下看了书信吗?” 他继续颔首:“对。” 她一呆:“那封信……不是太子殿下写给尊师的吗?” 他理直气壮地回答:“正因为如此, 我才要过目,以防他在信里写些什么不好的东西,碍了我师父的眼。” 她抿了抿唇:“所以, 殿下从一开始……就知道邪书之事?” 盛隆和停顿片刻, 泰然自若地第三次道:“对。” “不过我没有当回事。”他紧接着道, “还以为你会像我一样,不把它放在心上,没想到你深受其扰,到了做噩梦的程度。” 觅瑜安静了一会儿。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 沉稳的心跳声从他的胸膛处传来,一下又一下,仿佛热泉中涌动的水泡, 泵着汩汩流淌的血液, 带给她暖意。 “瑜儿?”头顶上方响起他的询问。 她轻应一声:“我不会再想它了……殿下, 我有些累了,想要休息。” “好。”盛隆和回答, 松开手,让她离开他的怀抱。 她没有动,继续依偎在他的怀里,细声说话:“我想和殿下一起……我、瑜儿有些害怕, 不想一个人,求殿下……” “好。”他温柔地答应, 低雅的音色中含着笑, 没有促狭。“我陪着你。” 两人相拥而眠。 觅瑜闭着眼,埋首在他的颈边, 放缓呼吸,营造出一副安心入睡的模样。 直到身旁人的气息也变得平缓绵长, 她才睁开眼,一点点上移目光,在黑暗中描摹他的模样。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她其实看不清他的脸庞,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一点轮廓,但这并不妨碍她凝视他。 瞻郎…… 她在心中呢喃。 在他心里,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是圣旨赐婚、奉命迎娶的妻子?还是有救命之恩的神医仙子? 他信任她吗? 他有没有视她为妻子? 如果没有的话,为何要这般温柔待她,处处为她着想,给她分忧? 如果有的话,又为何要离开她?并且离开得迷雾重重,让她都不确定,他到底是离开了,还是没有。 他是盛隆和吗? 如果是,为什么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没有半点别扭,无论是哄她还是安慰她,他都信手拈来?在她被噩梦吓醒的时候,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抱她? 如果他是盛隆和的话,哪怕他再喜欢她,再不羁放纵、无视礼法,也不该这般……简直像是不经思考的举动。 还有她的娘亲在白日里的诊脉,没有诊出一点异常,这对于一个常年身患臆症的人来说,是有可能的吗?正常的吗? 娘亲曾经说,太子这病,有古怪。 古怪在哪里呢?他的病,还是人? 而如果他不是盛隆和,那问题就更多了,想想都数不尽。 说到底,还是她太愚蠢了……倘若她再聪明一点,看得再透一点,或许就不用像现在这般,只能独自于夜里惆怅,连惊动他都不敢。 他是不是也觉得她愚蠢,所以才什么都不说?就像服药一事,还是吉量告诉了她,她才知晓,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服药。 他还瞒着她别的事情吗?瞒了多少?又准备瞒她多久? 她不知道…… 她也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 只能像现在这样,在心里想想,想过,便罢了。 觅瑜默默地想着,贴近他的怀里,埋首他的颈窝,感受他温热的吐息,神思逐渐陷入迷离。 朦胧中,盛隆和似乎收拢了环在她腰上的手,让她能够更加舒适地睡去。 …… 七月底,长安下了第一场秋雨。 觅瑜身体大好,出了月子,重掌宫务。 盛瞻和还是没有回来,由盛隆和假扮。 澜庄公主遇害一案则终于水落石出。 说来,这事还要牵扯到四个月前的北越使节被杀一案。 沽州地处中原与北越边境,是一座繁华的边城,往来贸易兴盛,但凡北越出使,都需经过沽州,沿乌河而下,前往长安。 三月底,北越依照惯例,先行派使节前往沽州。 不想使节遭遇不测,被人发现死在了会同馆中。 虽然死因看起来像是意外,但因为使节身份特殊,乃是北越王后的堂侄萧宗弼,圣上重视此案,特意派遣大理寺卿前去查案,给北越一个交代。 没想到果真被赵得援查出了案情内幕。 原来,萧宗弼不是意外身亡,而是被梨刺钉入后脑而死的。 这是一种北越特有的冰钉,虽以钉刺为名,却比银针还细,钉入时不会感到疼痛,遇血更会立即融化,不留痕迹。 只消将其涂抹毒药,再钉入人体,如后脑的风府穴,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于无形。 经过一番调查,赵得援最终确认,凶手为沽州布政使司都事孙世忠。 两年前,萧宗弼在下榻会同馆时,奸污了孙世忠的妹妹,但因其身份特殊,这桩事最终不了了之,本人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孙世忠的妹妹却投缳自尽,孙世忠由此怀恨在心,在萧宗弼又一次来访沽州时,趁着他醉酒休息的机会,将梨刺钉入他的后脑,要了他的性命。 这里头有一桩事,赵得援查明了,但没有对外说。 那就是孙世忠的妹妹在遭遇不幸时,已为人妇,她在半年后被诊出怀有身孕,本与此事无关,她却因为精神紧张,而一直怀疑自己怀了贼人的孩子。 她就这样在惶恐中诞下孩子,越看越觉得孩子与丈夫不像,眉眼间有着北越人的特征,最终陷入崩溃,选择自我了断。 孙世忠请求赵得援不要将此事披露出去,因为妹妹的孩子还活着,他不想让这个孩子在他人异样的目光中长大。 三人成虎,哪怕这个孩子与萧宗弼没有半分关系,流言都会将事实传变模样,他不想让这个孩子的一生被毁掉,就像他的妹妹一样。 赵得援答应了,隐下了这桩旧案,对外只说都事与使节有旧怨,因此痛下杀手,至于是什么旧怨,则不予详述。 这本是一份贴心的法外人情,没想到却带来了滚雪球般的巨大后患。 原来,杀害萧宗弼的另有其人,真凶与孙世忠用了同样的手法,在当天一前一后地下了杀手,并且互相都不知道有人做了和自己一样的事。 见赵得援指出凶手,却隐去了杀人动机,真凶便以为,孙世忠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实则真相并没有被查明。 “凶手由此心怀不忿——” “等等。”觅瑜打断盛隆和说书般的讲述,疑惑地重复,“不忿?凶手为什么会感到不忿?不应该感到窃喜吗?庆幸自己逃脱了罪责?” 盛隆和支颐,扬起一抹神秘的笑:“你猜?” 她娇嗔:“殿下!” 他略略收敛笑容,清了清嗓子,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桌案:“我说得太多,有些口渴了——” 觅瑜心领神会,素手执起一盏雪梨茶,递至他的唇边:“请殿下用茶。” 盛隆和露出满意的神色,就着她的手饮下一口,道:“多谢瑜儿。” 觅瑜没有被他的表象欺骗,他要是真的有礼,一开始就不会让她奉茶,盛瞻和都很少这么做,他倒好,仿佛她是他的侍女,天生就是给他使唤的。 幸好他在使唤她之余,也会为她做一些事情,服侍她一二,要不然就算她再喜欢他,也不会任由他呼来喝去。 比如此刻,他将一粒剥好的葡萄送入她的口中,酸甜的果肉饱满芬芳,轻轻一咬,便汁水四溢,令人陶醉。 虽然他完全没有询问她想不想吃就是……只是依照着他自己的想法,觉得是时候给她喂一粒葡萄,便喂了。 但是……好吧,他乐意这么做,她也不会拒绝。 尤其当他的指尖沾着汁水,摩挲开她的唇瓣,触碰到她的舌尖时,更是让她心中发颤,晕晕乎乎的,就遂了他的意。 有一次,她不小心含住了他的半截指尖,他没有立刻抽回,而是看着她笑了一笑,才收回手,勾出一缕银丝。 在他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她羞赧不已,双颊霎时间变得通红,还是传信的宫侍救了她,道圣上有事同殿下相商,把他从殿里叫走了。 当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旖旎的梦,醒来时面红耳赤,心口燥热,看着身旁安睡的盛隆和,头一次生出了埋怨之心。 凭什么他能睡得这么安稳,她却要受这种折磨?她不信他对她没有半点意思,不然他大可不必那般——轻薄她。没错,他这是轻薄! 现在倒好,他潇潇洒洒,心无旁骛,哪怕与她同榻共寝,也是合衣而眠,不做出任何逾越之举,虽然他们之间已经够逾越的了。 但——他也不能在撩拨了她的心弦之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 觅瑜气闷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了就这样吻上去的心思。 她还不信了,面对她主动送去的芳泽,他真的能把持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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