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榕倒也不勉强:“但随你愿。若有行程需要,尽管提。我安排人护送你过去。” 至此,一道名为“子女”,一道名为“妻”,一道名为“女”,牵扯唐苏三十年的三根线,终于断了摇摇欲坠的两根。她于晨光熹微中,抱着黑坛,对宣榕服了服身:“好。” 又在抬头时,泪水盈满眼眶:“愿漫天神佛庇佑你,昭平郡主。” * 离开河东已是五日之后,此时离望都,若骑快马,满打满算也只需要半月时日。 宣榕没有再在路上停留,一路向东,终于,在腊月十八那日回到望都。 临近新春,京城大街小巷已然弥漫节日气氛。到处张灯结彩,处处灯笼摇红。 容松吊儿郎当坐在马上,手贱摘了片路边摊贩挂着的小红坠子,被他哥一颗石子打在后脑勺上。 容松怒目而视:“我给银子了!!!一两整!” 容渡道:“你给多了,败家子,这玩意一钱不值。” 容松:“……你等着,我再去给你薅十片来,我定要赚回本。” 又被他哥一脸嫌弃得弹了脑瓜子,扯住拎着了。 宣榕已有一整年没回望都,即使从小生长在此,瞧着也有种别样新鲜。不由在马上左顾右盼,人群拥杂,沿街买卖者甚众,偕老带幼出行者亦众。人来人往,面上带笑,神情惬意舒展。 自是一番太平盛世景象。 她喜欢看这种景象,唇角都不由微勾。 但反观一旁耶律尧,神色始终淡淡的。 昔咏护送宣榕到太平巷后,又马不停蹄去西城安顿耶律尧。 于是,宣榕不紧不慢牵着马向前走。 公主府在太平巷。巷口重兵把守,门禁森严。 把守侍卫本持利刃,站如门神,见到少女牵马走来,拂开幂篱,露出一张清丽出尘的脸,他们虽没敢吭声,但立刻毕恭毕敬让开了道,宣榕便笑吟吟道:“爹爹和娘亲还不知道我到了吧?” 侍卫守门不可出声、不可乱动,这是军中铁律。 宣榕见怪不怪,又补了句:“他们不知的话,眨眨眼?” 两个侍卫眼皮疯眨。 宣榕了然,伸出一根手指覆在唇前:“先别告诉他们。” 两个侍卫继续眨眼。 跨进门,见府上甚是安静,她侧头问道:“呀他俩都不在家呀?出去忙事儿了?” 两个侍卫使劲眨眼——然后在宣榕看不到的地方,眼皮抽了筋。 公主府占地不算太广,但规格制式参照亲王。亭台楼阁、池轩水榭,一应俱全。后院几声鹰啼猫叫,就知府上狸奴和苍鹰又在你追我赶、鸡飞狗跳。 按照以往常规,宣榕归府,若是父母不在家,她都会先去后院和苍鹰们打声招呼,然后抱着猫看会书。可是今日,她一反常态,先回了房间。 府上侍从看她一路走过皆是惊愣,宣榕便一个接一个嘱咐道:“等爹爹娘亲回来,别告诉他们我在。” 侍从不少是看着她长大的,捂嘴笑道:“是!” “好嘞郡主!” “遵命!我保证守口如瓶!” 等回了房,房中布局典雅,门窗紧闭,但桌椅床铺皆一尘不染,木几上瓷瓶里,还插了支尚带雨露的红梅。看得出有人打扫整理。 而房中墙壁造为书架,林立书目令人眼花缭乱,范围广而深。 书架最右侧,按照宣榕年纪,分门别类收集她每一岁作的文,哪怕是她旅居在外几年,父母也将她寄回的书信文章,令人誊抄好,装订成册,有条有理地摆放在上。 书架后,挂了一排三张古琴,琴穗随她带来的风轻晃。 宣榕先是踮着脚尖,在书架顶层扫视了一圈,没见到想找的东西,不由纳闷喃喃:“娘亲又乱收拾,这是放到哪去了?” 于是,她又在内室、茶阁、琴台找了一遍,都无影无踪。最后还是掌管府上事务的叶竹看不下去了,笑着来问:“绒花儿,你到底要找什么呀?” 宣榕便问:“那把藏月,我之前放书架最上面的。” 叶竹很是和蔼地道:“哦那把弯刀呀。在这,郡主跟我来。” 说着,她又带宣榕走进内室,来到梳妆台前,打开最下面的匣子。只见琳琅满目的饰品上,放了一把堪称艺术品的弯刀。 宣榕:“……” 她百思不得其解:“我都差点去武器库找了,娘亲是怎么想的,把藏月搁这?” 叶竹悠悠道:“那还不是看您小时候,戴这刀,就是当装饰戴的。殿下许是觉得,一件物品,不是看它制作出来是为了什么,而是看它现任主人用它做什么,以此来分类嘛。您想是也不是?” 宣榕甘拜下风:“……不愧是娘亲,想法实在不同常人。” 找到想要的,她便温声让叶竹先去忙了。 叶竹笑吟吟的:“好。绒花儿晚上想吃什么?” 宣榕拿起那把刀:“随意。” 叶竹“哎”了声,又道:“中秋月饼还留了几个,是你最喜欢吃的田记。在冰室里,要不要先拿来给你垫垫肚子?我再炖碗甜粥。殿下和大人今晚可能都要忙很晚。” 宣榕便点了点头。 合门声响,房里只剩了她一个。 她定定地注视着这把刀。 藏月实在是一把漂亮的刀。 哪怕是它的仿制品,外鞘也璀璨闪烁,数不清的宝石让它几乎能变成权贵身上的装饰品。 她拇指用力,想 要推开刀鞘,但没推开,一看侧边,才恍然又被上了锁。便按照记忆中的法子解锁,再一推刀鞘,这次,一捧寒气逼人、一弯银刃如雪。 刀刃上,少女眼眸如琉璃,眉间红痣似朱砂。 她合起刀,纤长白皙的手一转,耍了个漂亮的刀花。 * 漂亮的刀柄旋转如风,被一只雪白小手抓着。 这刀对于一个虚岁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大了。 哪怕挂在腰上,像是一条亮闪闪的装饰,也接近她一半高。因此,当她想耍个刀花时,自然会因抓握力度不够,弯刀啪嗒一声落地。 四周同伴目移,想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但又无法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只能眼神游移地称赞几句:“郡主还是这么喜欢刀啊……” “对对对,这藏月就没看过您离身,当真……不错!” “这把刀真是太漂亮啦!郡主郡主,能给我摸摸嘛?” 唯有一位身着华服的小少年,拍手喝彩:“表姐玩刀玩得精彩!迅捷如风,出手似电,虽有一点瑕疵,但瑕不掩瑜!!!好!!!” 在他诚恳的夸赞下,一群小萝卜头也发出了震天动地的鼓掌:“好!!!” “……”宣榕被他们的臭不要脸震了一震,半晌才捡起刀拍拍灰,“倒也不必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这位太子表弟谢旻什么都好,知礼仪懂进退,嘴甜得能腻死人。 唯独有时候说话太夸张。 谢旻笑嘻嘻道:“哪有!表姐最厉害了!做什么都厉害!要我看,使刀比那三个小子都强。” 哪三个? 但下一瞬她反应过来:“耶律佶,耶律金,和耶律……?” 谢旻点点头:“对啊,北疆那三个。咦,表姐也讨厌耶律尧吗?都不叫他名字的。” 宣榕刚想摇头,被一群小姑娘围住的容松就勉强探出个头,嚷嚷道:“太子殿下!这你就不懂了,郡主不讨厌他,但不是很想叫‘耶律尧’。” 谢旻笑得眼更弯了:“说得你好像很懂一样……?说来听听,阿松。” 容松像是终于知道了谢旻不知道的事,颇有些得意洋洋:“你可知耶律尧他名字从何而来?” 谢旻微微眯眼:“人的名字,不都父母取的么?不是父母,也是长辈,或者大儒。孤的名字就是,本是‘敏捷’之‘敏’,因着和太祖的字撞了,让群臣集思广益,换为了日光之旻。” 容松却摇摇头:“不不不,哈哈哈哈不是这样的太子殿下!据说那小子生来带煞,刚出生就让草原草场烧了三天三夜。老王想杀死他,没杀成,又想溺死他,但这小子漂了几天,硬是被下游牧民救了,最后被他娘给寻了回去,回去当晚,奉命去溺亡他那几个士兵落马摔死了。你说命硬不硬?他娘偷偷摸摸把他养到五岁,才被发现,所以他一直没名字。” 谢旻稍一思索,也觉得不对劲:“不错,若是老王厌恶,不会用‘尧’字这么个字。上古帝王呢,孤都不敢用这名儿,怕压不住。” 话说到此时,宣榕已经有点坐立难安了。 今日本是一年一度的秋猎,她自幼体弱,怕她无聊,一群同龄人才被支使来陪她。可她没想到容松会口无遮拦把这事说出去,连忙制止道:“阿松!走,叫上阿渡,我们去看射猎吧。” “让我说……”容松还想开口,一个“完”没出口,被他哥反手赏了颗毛栗子,眼冒金星被拖走了。 反倒是谢旻被吊起了胃口,笑眯眯地凑到宣榕面前,好声好气道:“榕姐姐,到底怎么回事儿呀?” 宣榕迟疑,领着他向看台走去。 秋风瑟瑟,皇家旗帜猎猎,她觉得有点冷,谢旻就很有眼力见地从侍从手里拿过斗篷,给宣榕披上,还给她系了个漂亮蝴蝶结,眼巴巴问道:“他名字到底怎么回事啊?说给我听听嘛!咱们俩谁跟谁,还瞒我干什么?” 宣榕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半晌,自暴自弃道:“他那名字是我指的。” 谢旻:“嗯???” 他似是来了兴趣:“怎么回事?表姐,什么叫你指的?” 看台一望无垠,远处秋日耀眼,天高云淡,近处草木葱茏,偶有猎物姿态骏捷,一窜而过,也有本就为捕食关系的动物,互相追逐。 宣榕实话实说:“……就是,那个……他父亲不是一直没给他取名字嘛,他母亲有没有给取我不知道,但报到大齐时,确实是空白的。当时爹爹内阁会议,有人提议说大齐给赐个字,一方面,彰显我国威仪,另一方面,若是取个顶好的,能让兄弟三人因此相斗,放眼未来,大齐坐收渔翁之利。爹爹给按了黄批。” 黄批的意思是,内阁不过问,可办可不办。 谢旻若有所思:“想来宣大人没把这事放心上。也对,他向来坦荡,怕是不屑算计几个小孩子。” 宣榕“嗯”了声:“不过,后面萧阁老他们还是准备取个字。一堆人揪着这个字,讨论了四五天——争得面红耳赤的,险些影响朝堂正事。爹爹实在看不下去了,当时正好我去玩,他便把我抱在椅上,语气很淡地道:反正也是个名字,郡主指了哪个就是哪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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