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鼻子一酸,道:“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沈阙在我面前亲口所言,是千真万确的。” 人群平静了下,然后忽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声,他们在哭他们的骨肉,哭他们的兄长,哭她们的丈夫,以及,哭他们自己。 何十三忍了泪,他问阿蛮:“所以我阿兄他们,不是因为轻敌败的,而是被人害到全军覆没,他们不是败军,他们是英雄,对吗?” 阿蛮咬着唇,点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英雄。” 何十三笑了,他昂首挺胸:“好!我何十三,是英雄的家眷!” 他道:“盛阿姊,我们要一起去告状了,你去吗?” 阿蛮刑伤未愈,教坊姐妹担心道:“阿蛮……” 阿蛮却抢先道:“我去。” 她一字一句道:“我也是英雄的家眷,我一定会去!” 在去县衙的路上,阿蛮也告诉何十三,他阿兄何九,是去丰州求援被杀,可怜何九没死在突厥人手上,反而是在丰州城门,被自己人射了一百零八箭,活生生射成一个刺猬,倒在了他毕生守护的大周国土。 阿蛮还对何十三道:“此去县衙,生死难料,你不满十四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你可以不去县衙,你阿兄他们的冤情,就交给我们吧。” 何十三擦干恸哭的眼泪,他说道:“盛阿姊,我阿兄中了一百零八箭,都没后退一步,我也不会退的。” 他神情无比坚定,阿蛮心中感慨万千,她道:“你跟你阿兄一样,都是好汉。” 何十三扶着她,徐徐前行,他忽想到什么,问道:“对了,盛阿姊,你知道贴证词的人是谁吗?” 阿蛮道:“我不知道,但我能猜到。” “是谁?” “是……崔珣。”
第126章 长安县衙外面, 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但是县衙平日大开、可供百姓进入旁听审案的乌漆仪门,此刻却大门紧闭, 让人根本听不到正堂动静。 众人翘首以盼,未几, 仪门忽然开了, 阿蛮等人皆被乱棍打出, 何十三因为护着阿蛮, 身上挨了不少刑棍, 火辣辣的疼, 他被几个衙差架着扔出仪门,扑通一声伏倒在地, 何十三不顾疼痛爬了起来,大声道:“为什么不接我们的诉状,你们在怕什么?” 衙差喝道:“闭嘴!若非明府见你们老的老小的小,早将你们捆起来,一人打 一百杖了!” 围观的人群中有通晓律法的士子,闻言不由道:“一百杖那是打诬告者的, 你们都没查,怎么知晓是诬告呢?” 衙差愣了愣, 然后恼羞成怒指着那士子骂道:“别以为读过几本律例就了不起, 凭什么我们县衙要因为几张雕印供状就去查朝中官员?照这样下去,谁要害哪位相公, 就印几个供状,往长安城一贴, 我们长安县衙就要去查,那我们还有日子过吗?这长安县令还有人敢当吗?让你来当可好?” 士子被骂的瑟缩, 躲在人群中也不敢发言了,阿蛮愤然,也不顾自己腿脚方才被乱棍扫到,她一瘸一拐,走到衙差面前,怒道:“我们要害他们?好,那你解释一下,为何沈阙能知晓我阿兄回长安求援,他是个协掌长安门禁的中郎将,如果不是事先谋划的话,他怎么能未卜先知,提前知晓几千里外的战况?这事明明疑点重重,你们却审都不审,就说我们是诬告,你们的良心呢?都去哪里了?” 她说到最后,已经是声泪俱下:“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守护你们安宁的边关将士吗?” 阿蛮痛哭流涕,天威军家眷物伤其类,也都哭成一片,他们哭的凄惨,围观百姓看的唏嘘,是啊,姑且不说雕印供状是真是假,就说阿蛮提出的疑点,他们也觉得很是值得怀疑,这些擅于断案的官差,难道一个都没有看出来吗? 衙差回答不了阿蛮的话,他气得将阿蛮推了个踉跄:“你这个告自己丈夫的贱妇,再多嘴,我们给你剥了裤子打!” 何十三及时扶住阿蛮,少年人热血上头,全然不顾后果,他对衙差高声吼道:“你们凭什么欺负人?我阿兄在边关拼了命守护大周,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欺负我们的吗?” 他此话一出,其余少年也跟着激动起来,冲上前与衙差推搡起来,几个衙差大怒,抄着刑棍就往他们身上招呼,有少年头被打破,鲜血直流,围观的百姓有的看不下去了:“不要打人!” “他们就是十二三岁的总角孩童,你们不能下这么重的手!” “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还有义愤的百姓一拥而上,扯住那些衙差,不让他们再动手,几个衙差见群情激愤,这才作罢,他们朝阿蛮等人啐了一口:“再敢来县衙诬告,就不止是一顿乱棍了!” 乌漆仪门又啪的关上,徒留下形容狼狈一身伤痕的天威军一众家眷。 百姓叹息了阵,开始徐徐散去,也有佩服阿蛮他们的,迟迟不愿离去,方才为众人说话的白衣士子对阿蛮道:“盛娘子,胳膊拗不过大腿,你们要告的,是当朝宰辅,是圣人老师,你们告不赢的,还是莫要告了,免得赔了性命。” 阿蛮没有回答,只是讨了个绢布帕子,为方才被打至头破血流的少年包扎住伤口,她平静问家眷众人:“前路艰难,大家还告吗?” 何十三首先道:“告!” 众人接着此起彼伏答着:“告!” “就算赔了性命,也要告!” 阿蛮点了点头,她继而对白衣士子道:“这位郎君,多谢你为我们着想,可是我们的亲人,不是死在突厥人的刀剑之下,他们是死在大周人的阴谋算计之下的,他们一个个还那么年轻,他们不该死,如果连我们都不为他们讨公道,谁还会为他们讨公道呢?” 她顿了顿,又道:“我们作为他们的家眷,过了六年过街老鼠般的生活,可我们再痛,至少我们还活着,他们却死了,而且他们不但死了,还要背负着兵败丢地的骂名,但是,丢失关内道六州,真的是他们的责任吗?放弃六州百姓的,从来不是他们。我们这些人今日舍了性命,也要为他们向全天下正名,他们不是没用的败军,他们是大周的英雄!” 白衣士子被她的话说得心神激荡,他忍泪颔首道:“盛娘子,不如,你们去京兆尹府吧。” “京兆尹府?” “新任京兆尹薛万辙,以前一直任扬州刺史,他在扬州的时候,百姓都唤他薛青天,他是个难得的直臣,或许,他会接下你们的案子。” 得白衣士子指点,天威军众家眷,互相搀扶,一步一步,往京兆尹府行去。 一路上,他们被众人围观,观者如堵,有冷嘲热讽的,说他们仅凭着一张真假难辨的供状就去告朝中大员,简直是失心疯了,有破口大骂的,说他们是为了撇清败军家眷的耻辱,这才炮制出供状之事的,何十三年轻气盛,他想一个个反驳,却被阿蛮制止住,如今他们不应该浪费时间在口舌之争上,他们要尽力说服薛兆尹,接下他们的案子。 他们进了京兆尹府,朱红仪门又徐徐关闭,他们心中不由忐忑,也不知道这次等待他们的,会不会又是一顿乱棍。 正堂之上,京兆尹薛万辙端坐在主位,他约莫五十来岁,长相威严,何十三扑通跪下,手捧沈阙供状,大声喊冤:“薛兆尹,我阿兄死的冤枉,天威军其他阿兄也死的冤枉,求薛兆尹为他们做主!” 随着他扑通跪下,其余天威军家眷也都跪倒在地,人人皆悲泣不已,叩首请求薛万辙为他们主持公道。 薛万辙扫了眼堂下众人,有年长的老者,有年轻的妇人,也有十几岁的少年,只是他们一个个都鼻青脸肿,更有甚者头破血流,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暴行,而这暴行的施暴者,不论是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怕惹祸上身。 但薛万辙不怕,否则,依他的才干,若非闲事管多了,就不会宦海沉浮多年,还只是一个四品京兆尹,连六部尚书都没做到,更别提宰辅了,他示意差役拿过何十三手中供状,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金吾卫早将所有雕印供状都撕毁了,故而薛万辙也是第一次看到沈阙供状内容,越看,他越心惊,心想怪不得没人愿意接这个案子,姑且不说这个案子涉及的人来头太大,就说若真能翻案,那对已盖棺定论的天威军一案就是颠覆性的影响,众所周知,圣人就是因为天威军一案才能和太后分庭抗礼的,若真翻了案,那不是在说圣人六年前的处理,大错特错了么? 况且,太后已经年迈,而圣人才二十三岁,这大周的权力,少不得将来会被圣人一人独揽,得罪了圣人,就代表以后会战战兢兢芒刺在背,这才是长安县令不敢接下此案的原因。 兹事体大,薛万辙沉吟不语,何十三见他看着供状,什么话也不说,心中大急,叩首道:“薛兆尹,我知道我要告的人来头太大,可是我阿兄身中一百零八箭而亡,他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他不应该含冤受屈六年,求薛兆尹为我们做主,为天威军翻案!” 薛万辙并没有搭腔,只是手指点了下案几上的沈阙供状,抬首问他:“你知道金吾卫一早就将长安城所有雕印供状销毁了么?” 何十三点头道:“知道。” “知道你还敢私留?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何十三愣了愣,然后昂首道:“杀头就杀头,如果我阿兄冤情难申,那我便对这世道不会再抱半点希望了,与其如此,倒不如被杀头,十八年后我何十三又是一条好汉!” 其余少年也纷纷附和:“不还个公道的话,还不如被杀头呢!” 一时之间,堂上一片喧嚣,薛万辙喝道:“肃静!” 众少年终于安静了下来,薛万辙又问何十三道:“你还不满十四岁,就敢做这种杀头的事,你父母呢?他们是怎么管束你的?” 何十三眼睛红了下,喃喃道:“死了。” 薛万辙怔了怔,何十三又道:“自从落雁岭一战后,他们就时常被人指指点点,加上阿兄死了,他们受不了这打击,所以相继去世了,我如今没有阿耶,没有阿娘,也没有阿兄,就我一个人。” 薛万辙怜悯道:“那你更应该珍惜生命,也免得你父兄在九泉之下担心。” “珍惜生命?”何十三笑了一下,昂 首道:“如果我就为了珍惜生命,就不顾阿兄的冤屈,腆着脸面当个懦夫,那就算我能活个一百岁,又有什么意思?我宁愿现在就死了,也不要当个苟活的懦夫!” 薛万辙心中微微震撼,没想到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年,居然能说出这番热血沸腾的话来,他不由看向阿蛮:“盛阿蛮,你们盛家也就剩你一个人了,你也是这般想的么?” 阿蛮平静点头:“薛兆尹,我连国公夫人的尊荣都不要了,我还要什么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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