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楹顿觉毛骨悚然,崔珣却渐渐平静下来,他捂住脖颈伤口,艰难嘶哑道:“在长安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不容易吧?” 阿史那兀朵嗤了声,崔珣道:“不是你找的。” 他哑声问着:“黄雀在后的计谋,是谁出的?” 阿史那兀朵却没有回答,反而讥嘲道:“怎么?只许你派人来查长春观,不许我们发现后,设个陷阱,让你自己踩进来?” 她无意识地说了“我们”两个字,李楹也倒吸一口凉气,王暄的那句“帝杀六州”,还有这青石私牢,以及阿史那兀朵口中的“我们”,都让她产生了一个不好的联想,一个她最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在长安,谁能指使阿史那兀朵,抓了王暄,又抓了崔珣?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除了,那个人。 她也总算想明白了事情经过,王暄定然是发现了某个秘密,所以才被抓到长春观,但王暄这个文弱书生受尽酷刑,却仍然不愿吐露半分,幕后之人渐渐没了耐心,刚巧发现察事厅有暗探在调查长春观,所以,将计就计,故意让崔珣救走濒死的王暄,然后再黄雀在后,抓走崔珣。 等等?抓走崔珣?李楹抬眸,问阿史那兀朵:“你为什么要离宫?难不成从一开始,你们要对付的,就是十七郎?” 阿史那兀朵并没有否认,她汉话说的不好,也没听出李楹口中故意说了“你们”两个字,她下意识就接道:“谁让他性子那般倔犟?谁会相信他真的放下了?哼,他就算辞官,他也走不出长安!” 她此话一出,李楹心中,顿时如坠冰窟。 偏偏阿史那兀朵见她神情恍惚,还以为她因为自己提到要一刀杀了崔珣,让她吓到了,她这般关心他,阿史那兀朵心中顿时兴起一阵妒意,她看了看坚固严密的铁笼,粗黑铁条交织的密密麻麻,让人插翅难飞,她问李楹:“你知道这个笼子,我准备了多久吗?” 李楹愣住。 阿史那兀朵道:“整整两个月,本来,没那么快做完的,是我催着工匠赶快做完,你知道为何吗?” “为何?” 阿史那兀朵眼眸之中划过一丝嫉恨:“因为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看到你们一起抓流萤,看到他为你拈花。”阿史那兀朵撇过头,看了眼铁笼里被锁链锁住的崔珣,又回过头,玩味地看着被符篆困在方寸之地的李楹:“从那天起,我就让工匠加急做完,我要将他关在笼子里,让他没办法再为你抓流萤,为你拈花,我还要把你关在他的旁边,让他亲眼看着你是如何痛苦死去。”
第139章 阿史那兀朵提起地上一个装满黑狗血的羊皮革囊, 她打开盖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阿史那兀朵嫌恶地捂起鼻子, 她晃了晃革囊,对李楹道:“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么?刚杀的新鲜黑狗血, 活人饮下黑狗血, 可看见鬼十二个时辰, 我每日都喝, 喝到我快吐了, 但我还是要喝, 就为了能看见你,哼, 没看见鬼之前,觉得鬼可怕,看到鬼之后,又觉得不可怕了,抓了鬼之后,更觉得鬼算个什么东西!” 阿史那兀朵靠近李楹, 革囊慢慢倾斜,黑狗血洒了下去, 李楹下意识拿手臂去挡, 黑狗血泼到她胳膊上,她顿觉胳膊如被火灼, 白烟缕缕冒起,仿佛千万只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 李楹疼得浑身剧烈颤抖,但她不想叫唤出声, 不想让崔珣担心,让阿史那兀朵得意。 嘴唇被她咬到血肉模糊,殷 红血迹从唇线流下,阿史那兀朵轻笑出声,崔珣已经十指握紧铁笼,他咬牙怒视着阿史那兀朵:“你恨的是我,你不要伤害她!” 阿史那兀朵停住举动,她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崔珣:“时至今日?你还觉得我恨你?我从突厥千里迢迢来到大周,我嫁给了一个我不爱的男人,你觉得,我是为了恨你?” “不是么?”崔珣讥嘲道:“是我毁了你的脸,烧死了你的父亲,让你从西域第一美人,变成了一个丑八怪,让你从一个呼风唤雨的突厥公主,变成了忍气吞声的和亲妃嫔,你难道不应该恨我么?你不要告诉我,你爱我?” 阿史那兀朵愤怒到双目通红,崔珣说她爱他,这简直是在侮辱她,她父汗对她那般好,对她予求予取,父汗死的时候,她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杀了他,她怎么可能爱他? 可若不爱他,她为何不愿意杀了他?她口口声声说,等她驯服他之后,她会杀了他,可她明知道,她驯服不了他,在突厥的那两年她都无法驯服他,更何况在大周?如果她始终驯服不了他,她是不是就始终不杀他,不报杀父之仇了? 事到如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对他,到底是恨,还是爱了。 阿史那兀朵攥紧羊皮革囊,不,她对他,只有恨,她不爱他,她会驯服他的!她会杀了他的! 她冷笑了声:“可笑,我岂会爱你?我看你,不过像看一只桀骜不驯的牲畜一般,你是我的莲花奴,是我的奴隶,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奴隶?” 羊皮革囊又向李楹头顶倾斜,阿史那兀朵瞥着铁笼中的崔珣,悠悠道:“莲花奴,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跪下来,向我磕个头认错,说你愿意做我的奴隶,我就放了她,否则,黑狗血泼下去,这只鬼会如何,我不能保证。” 李楹眼中含泪,她望着崔珣,无声地摇了摇头。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阿史那兀朵不杀她,必然是要拿她来威胁崔珣。 可她不要崔珣因为她,弯下他的脊梁,屈下他的膝盖,泯灭他的骄傲,如果崔珣为了她,忍辱去做阿史那兀朵的奴隶,那她还不如死了。 她含泪看着崔珣,崔珣也看着她,昏暗囚室中,一滴泪水,从李楹眼眸滑落,划过她的如玉脸颊,留下一道浅浅泪痕,崔珣双眸也如同被薄雾笼罩,雾蒙蒙的,他咬牙,忽移开眼眸,不去看李楹,而是平静问阿史那兀朵:“是不是我答应做你的奴隶,你就会放了她?” 阿史那兀朵愣了愣,她没想到崔珣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六年的执念终于达成,她一时之间,都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她心脏狂跳,嘴里也急忙说道:“对,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奴隶,我就会放了她!” 怕自己应承的太轻易,又怕汉人太狡猾,她又加了句:“你要发誓,发誓这辈子都要听我的话,做我的奴隶,不,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你都要做我的奴隶,就用这只鬼的性命发誓,我才会相信。” 她神情紧张,崔珣却轻轻一笑:“发誓?你不要妄想了,我不会答应做你的奴隶。” 阿史那兀朵完全怔住。 崔珣道:“你阿史那兀朵,是什么值得相信的人么?你怎么可能会放了明月珠?” 意识到自己被崔珣欺骗,阿史那兀朵瞬间暴跳如雷,她攥紧手中羊皮革囊:“你真的不怕我杀了她?” 崔珣道:“我怕,但就算我答应你,你还是会杀她。” 崔珣的话,的确戳中阿史那兀朵心思,她从来就没有打算放过李楹,一想到自己输给了一只鬼,她就恨不得将李楹生吞活剥,她气的想立刻杀了李楹,羊皮革囊倾斜,黑色狗血即将涌出,但又停住,阿史那兀朵犹豫了,如果真杀了李楹,那她就再也没有办法威胁崔珣了。 不过,不能杀,也能折磨。 她冷笑道:“好啊!那我就在你面前折磨她,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黑狗血如雨而落,洒在李楹肩膀上,李楹痛到伏倒在地,但她心中忽然轻松了下来,她甚至嘴角扬起,望着崔珣在笑,崔珣心中则痛如刀割,他手指紧紧抓着铁笼栏杆,双眸如雾,但嘴角,竟然也扬起一丝微笑。 阿史那兀朵愣住,这是什么诡异的情景,她当着崔珣的面,折磨他心爱的女人,逼迫他屈服,但他们二人,居然还在笑,她头皮发麻,忍不住问道:“你们笑什么?” 李楹忍痛嗤道:“我们在笑你。” “你二人都是我阶下囚,你们有什么资格笑我?” 李楹道:“你以为你是在折磨我们么,不,你让我和他心更近了,我宁愿死,也不愿见他为了我,向你摇尾乞怜,这样做,除了感动他自己,根本感动不了我,但是他没有,他没有向你摇尾乞怜,我不该高兴吗?就算我和他今日就死了,我们也是心意相通地死去,哪像你,忙活了这么久,你得到了什么?你连他一句求饶都得不到!” 心意相通……李楹的话,字字戳在阿史那兀朵痛处,她恨不得将羊皮革囊中的黑狗血全部倾泻而下,偏偏李楹毫无惧色,还在同情地看着她:“你真可怜,你想要的那颗真心,在我这里。” 阿史那兀朵气到浑身颤抖:“我不要他的真心,我只要他的臣服!我不爱他!我不可能爱他!” 崔珣忽道:“阿史那兀朵。” 阿史那兀朵侧身。 “阿史那兀朵,你杀了我吧。”崔珣脖颈伤口血肉模糊,每说一句话,都牵扯一阵剧痛,他脸色苍白,但一张脸,却仍然昳丽如莲,他盯着阿史那兀朵脸上的莲花纹,嘲弄轻笑:“你若不杀我,就证明你爱上了你的杀父仇人,哼,突厥最骄傲的兀朵公主,舍不得杀她的杀父仇人,你也配做阿史那家的子孙?你也配做突厥可汗的女儿?” 阿史那兀朵大怒,她抽出长剑,大步向前,砍落囚笼上的铁锁,然后一脚踹开笼门,上前用长剑抵住崔珣心口,只要这剑再上前一寸,她就能杀了崔珣。 但是长剑在他心口刺出一点血迹后,就再也没有上前了,阿史那兀朵握着剑柄,手指颤抖,她忽顿悟,不,她不能上他的当,她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死去,她要驯服他,折磨他,她要当着他的面杀了李楹,让他一生一世都伤心痛苦! 她欲抽剑时,崔珣却忽然一只手握住剑尖,他手掌顿时被割破,鲜血汨汨如泉涌,他忍着疼痛,剑尖往自己心口送去,阿史那兀朵呆住,她以为他要自尽,于是撒开剑柄,去夺他手中长剑,可就在这一瞬间,崔珣却反手将她扑到地上,另一只手也抓住剑柄,剑刃往她咽喉切去。 变化来得太快,阿史那兀朵都没反应过来,她忘了这是在大周,而不是那个她为所欲为的突厥,而就算是她为所欲为的突厥,她还是被崔珣点燃火折子,差点和她父汗一起,被烧死在突厥王帐中。 这个所谓的莲花奴,只要她不杀了他,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都绝对会反抗到底。 阿史那兀朵后悔不已,后悔被他一激,就轻易中了他的圈套,而这囚室又密不透风,她就算呼救也没人来救她。 她只能用尽力气,抓住他的手腕,让剑刃离自己咽喉远点,崔珣手腕虽被她折磨到武艺尽废,无法拉起旧弓,但好歹是一个成年男人,加上他知晓此次若失败,他和李楹就再无活路,人在濒临绝望的时候,往往能迸发出巨大力量,阿史那兀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刃离自己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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