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楹不知道哭了多久,她使劲擦了擦眼泪,守门的金吾卫已经换班,年轻守卫目光炯炯,尽力守卫着大明宫内的太后与皇帝,李楹扶着朱漆木门,站了起来。 她就算哭死在这,也得不到一个答案。 与其如此,倒不如继续追寻真相,就算那个真相再怎么不堪,她也要追寻。 李楹转身,离开了丹凤门,她也不知道她要去哪,所以只是茫然的在街坊中走着,夜深人静,更深露重,街坊空无一人,白雾中,忽然有一个穿着铠甲的年轻将军,正匆匆打马,直奔丹凤门而来。 李楹一怔,这宵禁时分,怎么会有将领骑马去大明宫?难道边疆又有战事? 她定睛一看,又觉的不对,这年轻将军灰头土面,风尘仆仆,但是身上却刀伤处处,血迹斑斑,李楹分明看到鲜血从他身上涌出,将白马都染成了血红。 一个正常人,如果受了这么重的伤,早就没有命了,哪还能跃马扬鞭,李楹再仔细看,那年轻将军面色发青,她顿时了然。 这和她一样,是个鬼魂。 但是鬼魂怎么没有被阴司勾去?而是能在这街坊上纵马狂奔? 李楹有些疑惑,她想问个明白,于是冲上去拦住那鬼魂,那鬼将军忙勒住缰绳,他急道:“小娘子,某有十万火急之事,烦请让开!” 李楹仰头问他:“你有何事?” “突厥进犯,天威军被困,郭帅命某赶赴长安,禀报圣人,速派援军!” 李楹愣了,她想起那日西明寺中,琵琶姬说的天威军五万人全部战死落雁岭,她疑虑道:“天威军?天威军不是全军覆没了吗?” 鬼将军惊愕:“小娘子,莫要胡说!延误军情,你担当不起!” 李楹见他神情,忽想起若人生前对某事执念太深,死后也会执着做那件事,此人应是被天威军派来长安求援的将士,却在途中不幸身亡,所以才会死后继续打马疾骋大明宫。 李楹不由恻然,她问:“敢问将军名氏?” “某乃天威军虞侯,盛云廷。” “盛云廷?”李楹又想起在崔珣书房中看到的书简:“你是不是家住大安坊,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叫盛阿蛮?” 鬼将军愣了:“小娘子如何得知。” 李楹叹息一声:“盛云廷,你已经死了,死了整整六年了。” 一口气泄,大梦初醒。 盛云廷栽下马来。 李楹唬了一跳,她赶忙去查看盛云廷伤势:“盛将军,你没事吧?” 盛云廷忍着剧痛,以手撑地,踉跄站起:“六年……已经六年了么……” 李楹见状,倒有些同病相怜之意,她点头:“是的,六年前,你们天威军五万人,就都战死在落雁岭了。” 她顿了顿,抿唇道:“不,还有一个人,没有战死。” 盛云廷大喜:“是哪位兄弟?” 李楹提到这个名字,都觉的胸腔一股恨意:“崔珣。” “十七郎?他没有死?太好了!” 李楹喃喃:“他叫,十七郎?” “对,十七郎家中排行十七,我们都这般喊他,年纪大的,也唤他小十七。” 李楹见盛云廷和崔珣感情甚好的样子,这盛云廷忠肝义胆,死了都不忘故帅所托,为何会和崔珣这种小人为伍?她不由问道:“你们关系很好么?” 盛云廷点头:“天威军全军,都情同手足。” “那他可辜负你们情谊了。”李楹悻悻道:“他这个人坏的很,为了保命投降突厥,辱没你们天威军的名声,回长安后,又做了酷吏,害死不少人,长安城人人都在 骂他。” 盛云廷愣住了:“十七郎不会这样做的。” “他就这样做了。”李楹道:“还做的心安理得。” 盛云廷拳头攥紧,他急促呼吸两声:“十七郎是我们天威军的好儿郎,他若真这般做,也定然有他的原因!” 李楹苦笑:“我以前也是这般相信他的,但是我错了,我不会再信他了。” 盛云廷上下打量着李楹,他此时也看出李楹是鬼魂之身,他问:“小娘子和十七郎有旧?” 李楹不情不愿的“嗯”了声,盛云廷似乎明了:“十七郎长得好,就是性子冷了点,有时候伤了年轻娘子的心,自己都不知道……” 李楹见他完全误会,她忙澄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叹道:“我确实认识崔珣,他能看见我,所以我托他办件事,但是他不办就算了,还骗我,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是该生气。”盛云廷顿了顿,又为崔珣解释:“十七郎本性不坏,他是一个好人,他骗了小娘子,他自己内心应该也是很内疚的。” 李楹摇头:“我没觉的他是个好人,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了。” 盛云廷面露迟疑,他忽拱手行了一礼,诚恳道:“既然十七郎能看到小娘子,那某有个不情之请,虽羞于开口,但如今,也只有小娘子能办了。” 李楹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什么不情之请?” “某于六年前,奔赴长安求援,在长乐驿换马之时,遇到中郎将沈阙,此人与郭帅向来不睦,某也不愿理睬他,但驿中还有裴观岳将军之妻王娘子,裴将军与郭帅交好,王娘子邀某去驿中吃盏茶水,稍事歇息,她盛情相邀,某只能照办,但刚踏入驿中,就被早已埋伏好的军卒乱刀砍死。” 李楹听的惊异:“原来将军是因此身亡的,所以是沈阙和王燃犀合谋杀了将军么?” “应是如此。”盛云廷道:“我死之后,王娘子怕冤魂缠身,便贴了一道镇魂符在某身上,如今镇魂符已落,想必是王娘子已命丧黄泉了。” 李楹抿了抿唇:“对,王燃犀死了,被火烧死了。” “怪不得某魂魄得出。”盛云廷又道:“某魂魄既出,阴司想必不会留某在阳间太久,枉死城的鬼吏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某没有太多时间了,能否请小娘子将遇某之事告知十七郎?” 李楹怔住:“告诉崔珣?” 盛云廷满怀歉意:“某知道此要求甚为无理,但如今,也只能托付小娘子了。” 他咬牙,单膝跪下:“沈阙与王娘子杀我,天威军覆灭,必然有冤!今全军五万人,只余十七郎一人,五万冤魂,洗雪昭屈,尽在他一人之身!” 李楹听后,矛盾万分,她压根就不想见到崔珣,但是又见盛云廷遍体鳞伤,浑身刀口皮肉翻卷,还在汨汨流血,这是保卫她大周的将士啊!不管天威军有没有冤情,他都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于阴谋诡计。 她心中热血涌起,也不去想愿不愿见崔珣了,便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盛云廷眼眶一热:“多谢小娘子。” 李楹将他扶起,盛云廷默了默,道:“小娘子,还请告诉十七郎,前路艰辛,天威军全军将士,跪谢!” 李楹默默点头,忽两人听到锁链声声,转头一看,街坊边身着红衣拿着锁链的鬼吏已经在白雾中步步靠近,盛云廷忙将李楹推往街角:“小娘子,快走!” 李楹看到鬼吏,也不敢再留:“我走了,将军保重。” 盛云廷点头,他忽想到什么:“对了,小娘子,记得转告十七郎,某的尸身,就埋在通化门外。”
第25章 夜色如墨, 冷月如钩,李楹远远望着崔珣府邸朱色木门,她实在不想进去, 但是她答应了盛云廷,她不能不进去。 李楹抿了抿唇, 透明身影穿过紧闭的大门, 走了进去。 她走过庭院海棠树, 树上燕巢里的雏燕似乎是感觉到她的到来, 突然啾啾叫着, 李楹抬眼看了看燕巢, 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柔和,但她很快又垂下眼眸, 缩在袖中的右手用力去握了握左手的断甲处,剧痛让她头脑清晰不少,她看向崔珣书房方向,眼神漠然如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书房里,崔珣身披黑色鹤氅, 正提笔在白麻纸上写着奏疏,他此病来势汹汹, 才写了几个字, 他便停下掩袖咳嗽一阵,咳完后, 他又平静握起雀头笔,继续书写着, 白瓷油灯暗黄光芒中,他提笔的手腕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伏案的身影更是形销骨立,格外清瘦。 李楹静静的在书房外看着,此人这般嶙峋孱弱,根本无法想象到他也曾是天威军的一员,也曾金戈铁马、驰骋疆场过,若换以前,她还会同情他,还会忍不住去想六年前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的真心却换来他无情的欺骗,她再也不会可怜他了。 崔珣忽然停了笔,他微微抬头,待看到站在门外的李楹时,他先是怔了怔,然后冷淡道:“你怎么又来了?” 既已被发现,李楹也不藏了,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书房:“崔珣,你应该认识一个,叫盛云廷的人吧?” 崔珣手中的雀头笔没有握住,啪的一声掉在了白麻纸上,溅起一片墨汁,他面上神色虽仍波澜无惊,但是掉笔的动作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望着李楹,一字一句道:“你,怎么知道盛云廷的?” “我遇到他了。”李楹顿了顿:“他的魂魄。” “他的魂魄,不是在枉死城吗?” “出了点意外,直到今日才被抓去枉死城。”李楹嘲弄:“崔珣,你不好奇出了点什么意外吗?还是说,你这个人,已经心狠到遗忘故友了?” 崔珣按在书案白麻纸的手指开始慢慢收紧,白麻纸在他手中逐渐变形,指尖已微微发白,他似乎并不敢问,他不想听到那个答案,但最后,他还是问李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楹没有马上告诉他,反而问出了在心中徘徊已久的疑问:“崔珣,你抓王燃犀,并不是想为我查案,你是为盛云廷抓的她,是不是?” 崔珣没有说话,那便是默认,李楹猜对了,她心中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亏她还以为崔珣尽心尽力帮她研究案情,又冒着风险去抓王燃犀,却没想到从一开始,他抓王燃犀,就不是为了她。 她只觉心又冷上了几分,对此人更加愤恨,她冷笑:“但看你病成这样,想必是还没来得及问出实情,王燃犀就被一把火烧死了,所以你才气病了吧?” 崔珣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愈发苍白,李楹忍不住苦笑:“看来我又猜对了,那我该说点什么?机关算尽一场空?” 面对李楹的讽刺,崔珣终于开了口,他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哀求:“你我之间,是我对不起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求你告诉我,云廷他,到底发生了何事?” 此时此刻,他神情竟然有些可怜,李楹遇到他以来,他向来是冷淡倨傲的,就算在上元灯会被数人当面羞辱,他也是漠然置之,李楹根本想象不到,他也能这般低声下气。 不,此人虽美如珠玉,又装的孤苦可怜,博人同情,其实内心,比蛇蝎还毒!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0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