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只是道:“值与不值,皆为我愿。” 李楹一怔,她苦笑:“算了,你总是这样。” 她还是没松口帮崔珣,崔珣正想再请求时,李楹道:“瑞炭烧完了,我再去烧点。” 她说罢,便准备去取瑞炭,她心神有些不宁,都没注意到从自己袖口滑落一个荷囊。 还是崔珣看到了,他俯身去捡,刚一捡起荷囊时,李楹却也发现了,她瞬间脸红如天边云霞,她快步走到崔珣身前,想去取回荷囊,崔珣却已经拿起钻出荷囊的一个物事。 那是两缕发丝缠绕在一起,用红绳打了个结的结发。 一缕头发,很明显是他的,另外一缕,既然在李楹的荷囊之中,显然,是李楹的。 李楹瞬间心虚起来,她从崔珣手上夺回,然后藏在背后,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 她结巴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见她面红耳赤的模样,崔珣却微微叹息了声,说道:“公主,就这么喜欢我么?”
第90章 李楹藏在背后的手指都羞到红了。 她咬着唇, 欲语还休的看了崔珣,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是的, 很喜欢。 非常喜欢。 她并不觉得,主动承认爱恋, 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须知情与爱, 皆人之欲也, 即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大周公主, 也不例外, 既生了情,有了爱, 那何必因为所谓的世俗之见,不愿承认呢? 她这般坦然,倒是让崔珣又一声叹息:“可是……” “不要说可是。”李楹忽出了声:“别再说你配不上我的话了,我不爱听。” 她顿了顿,又道:“你崔珣,到底有什么配不上啊, 以你的才能,科考, 当为状元郎, 从军,亦能做到一军统帅, 若没有六年前的事,你如今, 就是长安城世家人人争抢的佳婿,又哪里配不上了?” 李楹说着, 竟觉得有些难受,六年前的事,将他整个人都毁了,从此没有什么状元郎和一军统帅,有的,只是一身污名、百病缠身的察事厅少卿崔珣。 她定了定心神,又道:“所以,不要再说可是的话了,我不想听。” 她说了许多,崔珣只是怔怔的,然后他道:“我并不是要说公主以为的那些话。” 这倒让李楹颇为意外,崔珣道:“上次公主说,听了我自贬之语后,几日都睡不着,那时我便应承了公主,以后都不提了,这次,自然也不会提。” 李楹愣住:“那你是要说什么?” 崔珣道:“我是想说,公主那般喜欢我,可是,我却生出了一点卑劣心思。” “什么……卑劣心思?” “我居然想,利用公主对我的喜欢,让公主应承我的请求,将银钱送给何十三他们。” 李楹回过神来,她又羞又恼,羞的是,崔珣根本无意自贬,她却又说了一大通误会的话,恼的是,他为了何十三他们,居然还想利用她的喜欢? 她扭头,恼到都不想看崔珣:“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崔珣微叹,他缓步走上前,镣铐加身,他走的很慢,但仍如芝兰玉树,不减他翩翩世家公子的仪态,他缓步走近李楹,眉眼潋滟,如千朵万朵桃花于水波中徐徐绽放,李楹只觉心砰砰直跳,她不由后退几步,但很快退无可退,背抵上了墙壁。 崔珣靠近她,他伸出手,俯身取过她藏在背后的结发红绳,取的时候,他离李楹很近,李楹甚至感觉到他的呼吸自她耳边轻轻拂过,有些酥酥痒痒的感觉,李楹脸又腾的一下红了,都没发现结发红绳轻易就被崔珣取过。 崔珣握着用红绳系在一起的两缕发丝,定定看着李楹:“求公主答应我。” 他望着她时,那双极漂亮的眼眸,如同粼粼秋水一般,倒映出她的身影,瞳仁墨色深沉,泛出漪澜微波,李楹心不由跳快了好几拍,她结巴道:“崔……崔珣,你是不是在跟我使美男计呀?” 被她戳破,崔珣苍白面庞也晕出一片绯色,潋滟更胜如锦落霞,他道:“无计可施,无法可用,只能仰仗公主的一点心软罢了。” 李楹咳了声:“我……我才不会心软呢。” 她这话,说的自己都有点心虚,她忽恼羞成怒起来:“你这个人,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一边拒绝我,一边又和我使美男计,难道我李楹看起来,就那么容易对你心软吗?” 崔珣却“嗯”了声,说道:“我知道,这天下,我求谁都无用,只有求公主有用。” 李楹怔愣,她赌气道:“什么叫只有求我有用,你就是笃定我喜欢你,才这样做。” 崔珣叹道:“也只对公主这样做过。” 他说这话时,眼角眉梢有些赧然,但一字一句都让女子心动,似乎在他口中,她是唯一,是例外,李楹也是女子,心中也怦然一动,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悻悻说道:“你莫要诓骗我。” “没有诓骗。”崔珣声音有些困窘的呐呐:“不会对第二个人这样做的。” 他离李楹实在太近,而且一直看着李楹说话,李楹只觉再这样下去,她会溺死在他的潋滟双眸之中,她不得不承认,他的美男计奏效了。 她忽从他手中夺过结发红绳,说道:“算啦,答应你吧。 ” 她看到那潋滟双眸慢慢盛满欣喜,他说道:“多谢公主。” 李楹又觉得不太甘心,自己是不是太快心软了?奈何话已说出,不能反悔,她寻思了半天,才攥着结发红绳,说道:“那你的这缕发丝,就当报酬吧,不许讨回去了。” 崔珣嘴角微微扬起,他本来也没想讨回去,他说道:“好。” 李楹将那匣银钱拿到了鱼扶危处,鱼扶危已经快马加鞭从肃州回了长安,他此去肃州,虽惊险万分,但又觉得十分快意,尤其是安排暗探在飞云驿更换头颅的时候,更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成就感,而这成就感,是崔珣与他配合完成的。 崔珣对他如此信任,也让鱼扶危很是意外,他以前数次惹怒崔珣,他也知晓,崔珣应是十分厌恶他的,可他还是愿意将自己性命全数托付给他,只因为他相信鱼扶危能胜任,这般行径,实在不像传闻中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当鱼扶危听到李楹的请求时,他更加意外:“那些顽童伤了崔珣,他还要送银钱给他们?” 李楹看着打开的木匣,那是崔珣上个月的俸禄,他一点都没留,全拿出来了,她道:“天威军在他心中,总归是特殊的,他可以负天下人,也不会负天威军。” 鱼扶危感觉不可思议:“他只在天威军呆了三年,真的有这么深的情谊吗?” 李楹道:“也许三年,只是一个转瞬而过的数字,但对他来说,却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他这个人,谁只要对他好一点,他可以肝脑涂地报答,更何况,天威军那些兄弟,是完全不求回报的对他好,他又如何能不感动?他虽然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说,但该做的,一点都没少过。” 鱼扶危听罢,心中却有些酸涩,他道:“公主对崔珣,是否太过了解?” 李楹略微愣了愣,她垂眸,道:“其实,只要有人在他的身边,稍微观察久一点,便知道他不是传闻中的那种人,但,这世上,没有人有耐心,去抛弃成见,了解一个声名狼藉的恶徒。” 而鱼扶危,何尝不是她口中的成见之人? 思及于此,鱼扶危也按捺下心中的那点酸楚,他并不痴傻,他能看得出来李楹对崔珣的爱意,按理来说,因为李楹的选择,他应该更加讨厌崔珣,可他虽是一介商贾,自幼学的却是君子之道,感情的成败,并不能影响他做事的准则,他点头道:“这银钱,要怎么给?” 李楹道:“崔珣是希望按照以前那般,称是他们远房亲属送给他们的,但我不想这样。”她眼神澄澈:“何十三他们应该知道,到底是谁将这银钱送给他们的,即使现在不知道,将来也应该知道。鱼先生,我希望你能出面,帮我这个忙。” 鱼扶危微微一笑,说道:“我明白了。” 鱼扶危是以自己的名姓买了药,然后将药材分给何十三他们的,何十三趴在床上,很疑惑的看着他:“鱼扶危?我应该不认识你,你为什么给我买药?” 鱼扶危道:“这买药钱,并非是我出的。” “那是谁出的?” 鱼扶危不置可否,他道:“你记得,你欠他一个人情。” 还有,一句道歉。 五月初五,端阳节的时候,押送郭勤威头颅的车队,入了长安。 端阳节,这一日,楚国屈原被奸臣所害,自沉于汨罗江,以身殉国,也恰在这一日,自刎而亡的郭勤威,头颅被送来长安,一切之中,如同冥冥注定。 裴观岳就坐在西市酒肆,冷眼看着朱雀街上,百姓好奇围着押送头颅的车队,指指点点,他清晰的听到“败将之将”、“耻辱”、“自刎”、“不失骨气”这些议论,他面无表情的,饮下一杯烧春酒。 面前似乎浮现当初两个少年分道扬镳、击掌为盟的场景: “我此去长安,定能封侯拜相!” “我此去边关,定能登坛为将!” “虽一展宏图,也不会忘记兄弟情义!” 前两句话,都成了真,他成了三品尚书,他也成了天威军统帅,但最后那句话,却成了幻影。 裴观岳捏紧金杯,来长安之前,他从未想过,长安是那般大,大到根本没他这个寒门子弟立足之地,那些世家公子,每一个都是穿金戴玉,无比尊贵,明明没有尺寸之功,却靠着家族蒙荫登上高位,这到底,凭什么? 长安的风霜,将少年的意气渐渐磨灭,最后留下的,只有蓬勃的野心和渴望。 同样是人,凭什么他们能拥有的,他没有? 既然无法改变污浊的世道,那就加入吧,比他们更污浊,更不堪,良心,道义,全部都丢弃,只要能得到权力就好。 裴观岳看着朱雀大街上,缓缓行着的车队,他一字一句道:“勤威,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选了太后,而不是圣人。” 他斟了一杯酒,对着车队的方向,缓缓洒下,纵然他明明知晓,车队箱笼之中,装的只是一个假头颅。 他最后说道:“还有你最看重的崔望舒,我马上,送他下去陪你。”
第91章 蓬莱殿中, 宫灯摇曳,熏香袅袅,珠帘后, 太后倚在榻上,听着黄门侍郎禀报, 说郭勤威的头颅已经到了长安。 她缓缓闭眼:“知道了。” 黄门侍郎试探问道:“头颅如今正置于大理寺中, 太后需要让卢淮呈上看看么?” 谁都知道, 郭勤威乃是太后一手提拔的将领, 没有太后支持, 郭勤威组建不了天威军, 更无法做到安西都护府副都护的位置,可以说, 郭勤威是大周赫赫有名的一面旗帜,也是证明太后功绩的一面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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