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面子,倒也不恼,他已感受到屋内那人气息,知道她的确就在此间客舍,目的达到,他于是便起身,带着忿忿的张四郎,笑呵呵离去。 灵虚山人刚一走,李楹就迫不及待从屏风后出来,她第一句话问的就是崔珣:“那妖道说的是真的吗?” 崔珣面色恢复平静,他道:“什么话?” “他说你余年只有十载,是真的吗?” 崔珣道:“这是妖道为了扰你心神,故意编的,连宫中御医都没说过我余年只有十载,他怎么能那般肯定。” 崔珣这句话,倒是真的,宫中御医只隐晦说过他余年不多,并没有说只有十载,但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每逢阴雨时分,全身旧伤都疼痛不已,加上寒症入骨,无时无刻不都在受着病痛折磨,这等残躯,还能有十载光阴,都算是意外之喜了。 李楹又问:“那他说你在服用虎狼之药,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倒是让崔珣不敢回答,他避开李楹眼神,他答应过她的,不再骗她,所以他不敢说真,也不敢说假。 他这反应,让李楹愈发怀疑,李楹咬牙,上前一步,双手往他身上搜去,先是搜他腰间算袋,她在算袋里没摸到什么,然后又去搜他袖口,她捏了捏右边袖口,发现一个瓷瓶模样的东西,她抬头望了他一眼,将那玉白瓷瓶抢了出来,她拔开瓶塞,只见瓷瓶里面全是红色丹药,瓷瓶上面空了一点,显然上面的丹药都被吃完了,李楹又闻了闻那瓶红色丹药,辛烈气味扑鼻而来,李楹不可置信的举起玉白瓷瓶:“这是什么?” 崔珣垂眸,不敢回答,李楹道:“崔珣,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跟我说,这是什么?” 崔珣慢慢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如漆黑幽潭,看不出半点情绪,他张了张口,刚想回答,李楹就道:“崔珣,你想好了再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受一百笞杖那次,求我留下来时,你说的什么,你说你不会再骗我,你说没有第二次了,那我问你,这到底,是什么药?” 她提到笞杖那次,崔珣顿时张口结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李楹心中顿时了然,她苦笑:“我说你的寒症为何在长安时不见好,来这就好了,原来,只有我一个人是傻子。” 她攥着那个玉白瓷瓶,狠狠砸到地上,瓷瓶应声而碎,朱红丹药滚了一地。 崔珣愣愣看着地上的碎片,良久,他才抬起头,艰难道:“明月珠……” “你不要喊我明月珠。”李楹讥嘲道:“我不想听。” 但崔珣仍然道:“明月珠……你听我说……” 他声音中已然带了一丝恳求,李楹捂住耳朵:“我不想听。” 她气愤瞪着崔珣:“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希望和你长长久久,但是你怎么做的?崔珣,我恨你,我不会原谅你!” 她这句话,让崔珣顿时面色惨白,她说,她恨他,她不会原谅他,他心如刀绞,似乎整个世间重新昏暗无光,他又一次陷入阿修罗道,再无仰望明月的机会。 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李楹眸中含泪,恨恨看了他一眼,就咬了咬唇,就准备离开这个房间,她再也不想见到崔珣了! 但崔珣却快步挡在她面前,他扯了扯嘴角,艰难道:“你恨我没关系,但不要误了正事。” 他道:“那些百姓还等着你去救,你是大周的公主,不值得为了我,放弃履行你公主的职责。” 他垂眸:“等救完了他们,再恨我,也不迟。” 李楹咬着牙,她瞪着崔珣,她是真的很恨他,她恨不得现在就质问他,质问到底她在他的心里算什么,质问到底他有没有一丝一毫的考虑过她,但是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下去。 就如他所说,那些百姓,还等着她去救。 她转身,坐到桌案前,语气平静道:“你说得对,我不能为了你,放弃履行我做为一个大周公主,应尽的职责。” 她道:“你也不值得。”
第108章 争吵归争吵, 正事还是要干。 借命灯在紫云观中,李楹道:“我看了下,今夜亥时, 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这个时辰, 六十甲子才出现一次, 灵虚山人又发了那么多锁魂符, 或许, 他图谋的大事, 就在今夜。” 崔珣因为虎狼之药的事, 他都不敢看李楹,他垂首道:“灵虚山人句句不离长生, 他所图谋者,应该和长生有关系。” 李楹道:“那今夜这么大的事,他还耗费时间来客舍,我不认为他是为了要收你做弟子而来的,他方才赖在这里不走,应该是想寻我的踪迹。” 崔珣听到她说到这里, 直觉感觉有些不妙,果然李楹接着道:“我受全国四万座佛寺供养三十年, 作为一个鬼魂, 都可以白日行走了,我这样的鬼魂, 对灵虚山人应该很有帮助,所以他才会出观寻我。” 崔珣怔了怔:“你想做什么?” 李楹平静说道:“这桃园镇, 应该也有你察事厅的暗探吧,我要以身为饵, 将灵虚山人引出来,你再带着暗探,去熄了他的借魂灯。” 崔珣想都没想就说:“不行,这太危险了。” 李楹看着他,他在长安的时候,面色苍白如雪,身体更是冷到离不了厚重鹤氅,屋内时时刻刻都燃着瑞炭,但是在这偏远客舍,舟车劳顿后,他的脸色却好上不少,也不像之前那般没有半点血色,瑞炭也不用烧了,鹤氅也不用裹了,李楹轻轻笑了,她看着崔珣,说道:“崔珣,我不是在请教你的建议,我是在,告知你。” 自灵虚山人走后,她对他的称呼就变了,她也不甜甜唤他十七郎了,而是喊回他的名字,语气之中还带了一丝陌生,崔珣咬牙,道:“你……你不需要这样。” 李楹道:“你每次做决定的时候,也没有问过我。” 她顿了顿,又道:“你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她还是在生他的气,崔珣望向她,眼神恍惚了下,最终还是抿唇道:“明月珠……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和我赌气。” “我的性命……”李楹讥嘲的弯起嘴角:“那你的性命呢?” 崔珣愣了一愣,李楹摇头道:“我觉得你没资格和我说这句话。” “明月珠……” “一个连自己性命都不爱惜的人,又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爱惜性命呢?”李楹静静道:“崔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崔珣愣愣看着她,他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他在想,他或许可以和她解释他的苦衷,他身体太过病弱,根本承受不了一千七百里的长途奔波,所以他不得不用虎狼之药,或许,他还可以和她解释,解释他的不得已,他苦等六年,终于等到即将拨云见日的那一天,他必须要确保这过程中不出任何差错,他的五万同僚,已经在枉死城等待太久了,他不想他们再等下去了,可是,他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绝望垂下头,垂下的脖颈洁白如玉,单薄白色襕衫下蝴蝶骨微微凸起,从蝴蝶骨往下,脊背就是薄薄的一层皮贴着骨头,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一只被人遗弃的病鹤一般,可怜极了,但李楹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心软,而是垂下眸去,不再看他。 崔珣心中愈发绝望,他知道,是他对不起她,他明明知道她有多盼望和他长长久久,他却仍然瞒着她,吞下一颗又一颗的虎狼之药,加速着自己身体的衰败,让她长长久久的愿望被击的粉碎,他如此辜负她的心意,纵然他有千般借口,万般苦衷,但辜 负,仍然是辜负,欺瞒,也仍然是欺瞒。 除非她愿意原谅,否则,再多的解释,也只是徒劳的自欺欺人。 戍时,天已漆黑。 大周全境实行宵禁制度,即使是县镇也不例外,因此桃园镇早早宵禁,街坊空无一人,李楹走在青石砖路上,果然还没行走一会,身穿云纹道袍的灵虚真人就出现在她面前。 灵虚山人手上拿着一柄拂尘,他笑道:“永安公主。” 李楹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惊异一些:“你认识我?” 灵虚山人颔首:“贫道昔日进过大明宫,所以,识得公主。” “你进过大明宫?” 灵虚山人道:“三十年前,贫道被当时的百骑司都尉金祢引荐给先帝,只可惜,先帝对修道长生并无兴趣,他草草问了贫道一些道门之术,然后就将贫道打发出了宫。” 李楹倒没想到灵虚山人还进过宫,而且还跟她阿耶见过面,她不由问道:“我阿耶跟你说了什么?” “先帝说,秦皇汉武,都追求长生,但最后都尘归尘,土归土,不过秦皇汉武即使长生失败,也不妨碍他们功标青史,一个帝王的一生,只要做好一件大事,就足以圆满,又何必去追求什么长生不老呢?” 做好一件大事……那定然就是新政了,李楹黯然,阿耶做到了,他将来的确会功标青史,万世留名。 他的一生,就如他所说,应该很是圆满,再无缺憾了吧。 但灵虚山人却道:“其实,先帝未必圆满,至少先帝临终之时,应该很后悔将贫道赶出大明宫。” 李楹抬眸:“怎么说?” 灵虚山人呵呵笑道:“贫道见先帝时,观先帝命数,应还有三十余寿,但先帝却短短十年便驾崩了,这个因由,公主知晓么?” 李楹摇了摇头,灵虚山人一字一句道:“那是因为,先帝为了一件事,悔恨交加,自责难眠,于是自己,将自己折磨死了。” 李楹愕然,阿耶为了一件事,自己将自己折磨死了……她脱口而出:“什么事?” 灵虚山人笑道:“这件事,自然与公主有关。” 与她有关……难道是因为她的死,加速了阿耶死亡么? 李楹一想到,立刻摇头:“不可能。” 阿耶都能狠心下令杀了她,他冷酷至此,心里只有他的天下,又怎么会因为内疚,自责而死呢? 这不可能。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想法是对的,她对灵虚山人强调道:“你休要胡言,你只是一个被我阿耶赶出宫的道士,你能知道什么?” “贫道知道的多着呢。”灵虚山人环顾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公主不如随贫道去紫云观,贫道会将实情一一道来。” 李楹本就准备随灵虚山人去紫云观,但她以为会是灵虚山人强行掳她而去,却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出这些因由,她心中思忖,反正她本来就要去紫云观的,倒不如再听听这个妖道说什么,她于是点头道:“好,我就随你去紫云观。” 灵虚山人去找李楹的时候,崔珣也带着察事厅暗探,身着黑衣,潜入了紫云观,察事厅安插在桃园镇的暗探只有五名,但五名,也够了。 紫云观中空无一人,所有道士都不见了,倒是观后云泽坛燃着火光,崔珣日间来过云泽坛,他脑海里回忆了下云泽坛地形,云泽坛是一片可容纳万人听道的空地,四周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松柏,中庭则是一个木制祭坛,祭坛设三幡,寓意天地人三才之象,燃九灯,象征上照九玄诸天福堂,下照九地无极世界,除了九灯之外,还燃了一盏刻着古怪图案的青铜灯,那应就是借魂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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