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彻底摆脱过去的阴霾。 自五月中旬至近十月中旬,他已有近五个月不曾毒发。 原来正常人的生活如此美好。 不会毒发,不会痛得面目扭曲,不需要轮椅也能去所有地方。 他逼迫自己忘记过去——那些并不美好的记忆,他不喜欢,七七更不会喜欢,在他有意的淡忘下,晦暗的记忆如同褪了色的丹青,一日比一日模糊。 但此刻,氤氲成雾的墨色再一次在他的身体里聚成阴云。 被黑暗吞噬的感觉无比熟悉。 不可以。 压下那些恶念。 姬月恒左手中握着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子,右手发颤着为自己倒酒。 急剧的痛意从骨缝中钻出,化作千万根利刺,扎着他皮肉。 很难受…… 视线开始模糊,酒杯、手、酒壶都分离成几个虚影,姬月恒攥紧尖利的石子,用痛压制痛,酒壶和酒杯合成一个。 两只手却不曾。 甚至还一只大,一只小。大的骨节分明但很脆弱,是男子的手,还是个文弱男子,小的柔若无骨但坚定。 是她的手。 他长指抬起,欲将那只纤柔如女子的手拨出幻境中,却如何也拨不散。 很是无奈,姬月恒目光温柔,嗓音因挣扎喑哑:“乖,先消失吧,这时候就别来幻境里搅乱我心智了。” 那手和它的主人一样不听话。 它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抽走他手中的酒杯,姬月恒头也不抬,要把酒杯拿回来,眼前忽而一暗。 似乎又有阴云飘过来了。 下一瞬,熟悉的温软圈住了他,姬月恒手中石子呼噜滚落。 不是乌云。 是烈日炎炎时飘来的白云。 分不清是不是幻想,也不重要,姬月恒用尽全力拥住她。 “七七……” 程令雪亦抱住了他。 以往的幻象都不会说话,可这一次,不仅有心跳声,声音亦很逼真。 “别死,姬月恒……我、我喜欢你,你撑住,别死好不好……” 可他身上知觉都被痛觉覆盖住,即便她正紧紧拥着他,姬月恒仍分不清着究竟是幻象,还是她真的来了。 他回味着她的话,得出结论,喃喃自语:“是幻象。她看到我发病,厌恶还来不及,怎么会说喜欢我, “小骗子,竟然还咒我死……” 姬月恒轻轻一笑。 程令雪忘了所有顾忌,满脑子只有不能失去他一个想法,她搂住他:“我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 她抬头吻住他。 姬月恒又愣了下,他舌尖如今是全身上下触感最灵敏的地方。 也是极少数不会痛的地方。 她是真的。
第63章 063 舌尖相触,如有千万根轻羽在身体最敏感之处抚弄。 酥麻的快意盖住浑身刺痛。 痛有了别样的妙处。 姬月恒扣住程令雪后脑勺,将舌尖更深地探入她口中。 空气中水声啧啧轻响。 不顾天荒地老的一个吻过去,一道糜艳的银丝消逝,放在程令雪后脑勺的手松了些,姬月恒目光安静地与她纠缠着,直过许久才出声:“为什么要来。” 程令雪双手搂住他的腰,脸埋在青年心口,他心跳急而乱,一声接一声,鲜活有力,驱走她的恐惧。 “别死……” “死不了。”姬月恒笑得胸口一震一震的,调侃的话转而寥落,“人是真的,说的话却是假的啊。因为阿钧告诉你真相,你才说喜欢我,对么。” “不……”程令雪笃定地摇头。 她想要解释,唇却被姬月恒用的长指轻贴住:“嘘,别解释,就算是感动,也是一种喜欢,我都想要。 “你全部的情绪,我都想要。” 程令雪拨开他的手,郑重道:“我是真的,话也是真的。” 姬月恒身形凝定。 她的目光总是太真挚。 他竟已经开始分不清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哄他的假话。 他忽然有了个冲动。 “七七可愿与我共饮一杯?” 程令雪不明白姬月恒为何突然要饮酒,但一个吻过后,他似乎不难受了,心情瞧着都好了许多,若能稍微分散他的心神,让他不那么难受。 别说一杯,饮一坛也行。 “好。” 姬月恒取来个檀木匣子,从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瓶,玉塞一去掉,奇异诱人的香气充斥了整间书房。 玉白的手执瓶,倒出清亮酒液,仅是闻一闻香气就让人飘飘然。 程令雪惊奇:“好香,是什么酒。” 姬月恒摇晃着清凌凌的酒水,想了想:“是我在年初酿的酒,名字一直未拟,不如叫‘七日雪’吧。” 她看着酒杯,咽了口唾沫。 “为何叫这名字。” “随口叫的。”姬月恒仍未将酒杯给她,像拿鱼干钓狸奴。 “七七,什么都馋可会吃亏。” 可这酒香实在奇异。 像蛊一般。 仅是香气,就勾得程令雪心里痒得难受,无论如何也想尝一尝。 “那可以尝尝么?” 他仍拿着酒杯:“真的要尝么,这酒喝了可是会说胡话。” 程令雪谨慎地思量。 她再说胡话,顶多是骂姬月恒衣冠禽兽、奸商、混蛋。 他也早就听习惯了。 骂一骂,说不定他就不痛了。 她点点头:“我不怕。” 姬月恒无奈:“可我怕。我不喜欢听假话,又害怕听真话。” 反悔了不想给她尝就直说嘛! 可这酒香已勾得程令雪理智散乱,她试图争取:“就一小口,我会克制住不骂你衣冠禽兽,真的,我保证!” 姬月恒把酒杯递去。 “七七,抱歉,我要食言了。” 程令雪刚饮了一口酒,听清他的话,咕咚,酒已入了喉:“你、你是要给我下毒,还是要把我关密室里?” 姬月恒看着她沾了酒渍的唇角,幽幽叹道:“馋猫,晚了。” 匡当—— 酒杯掉落在地,酒香蔓延满屋,程令雪的裙角溅上酒渍。 她愕然看着姬月恒。 “禽兽!你给我喝了什么?!” “七日雪啊。”姬月恒拥她入怀,“药效有七日,是我用醉红颜调制的一味药酒,饮后会将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看作心上人。知无不言,百依百顺。” 她离开后,他曾一度活在一片黑暗中,这蛊惑人心的酒便是在那期间研制的。彼时他想,如若最后她真的不喜欢他,便喂她饮下此酒。 如此,她就不会离开他。 困意席卷上来,程令雪眼皮子沉重得撑不住,沉沉睡去。 姬月恒顺着她的乌发。 “我说了,不会见你。但你还是来了,既来了,不妨饮一口酒吧。 “就算喜欢的不是我,也无妨。我只是突然想听听真话…… “想知道我离你,还有多远。” 到底还有多远,她才能彻底喜欢他,成为他一个人的七七。 . 这一觉程令雪睡得极香,如躺在一团软云之中,温暖、舒适。 有一只猫在怀中蹭来蹭去,不时伸出舌尖在她身前的小痣上轻舔。 “啊呀!” 刚出声,猫轻啮殷红的痣,急剧强烈的颤意袭遍全身,她腰肢不禁拱成一道桥,再重重落回褥子上。 “呜呜,别咬我……” 她胡乱摸索着,触到个玉冠,青年舌尖一卷,弹弄着那一点。她要推开的手顿住,十指深深嵌入他发间。 “别咬了……” 她的乞求毫无用处。青年重重吮入一大口。在颤意又一波潮涌而来时,他却松了口,周遭安静许久。 “要醒了么, “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问得很是郑重,程令雪被他严肃的语气弄得清醒,她缓缓睁开眸子。 这是处陌生的寝居,她正躺在床榻上,不着寸缕,身侧是个青年,他的唇角殷红,刚吃过东西…… “禽兽!” 程令雪捂住袒露在外的心口,低声骂了一句熟练的措辞。 “食言了啊。答应过不骂禽兽的,不过,到底是在骂谁呢。” 青年一手揽她在怀,一手撑着脑袋,姿态和话语皆闲适散漫,正紧紧凝着她的眸子却情绪复杂,暗不见底。 他是谁来着…… 怎么这样看着她啊。 程令雪脑子尚半醒不醒。 她愣愣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经商的,家里很有钱?” 圈在她腰间的手猛然一紧。 青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竟流露出痛意,与她对视着。 他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的指尖从他俊郎的眉弓,游移到含情目微挑的眼梢,再攀上高挺的鼻梁。 最后定在薄丽的唇角。 他可真好看…… 程令雪似乎想起他是谁了。 她刚要说话,青年温柔打断了她:“别再出声,让我静一静。” 漂亮的眸子空茫,他仿佛陷入莫大的茫然,张口将她的五指逐一放入口中□□,直舔了许久,明明享受得身子轻颤,眼底却蔓延着无尽的暗色。 似早有预料,他闭上眼,自哂笑笑:“无妨,是谁都无妨……” 程令雪不知他为何如此失落,只知道这样的他让她心里心软。 她凑上去,在他眼尾轻吻。 “公子,别难过了。” 青年倏然睁眼,四目相对,他薄唇微张,想问她什么,却又迟疑了。 他望着她,寂落的眼中回暖几分,又化为更深的寥落:“不管哪家的公子都是公子,以后叫我公子吧。” 程令雪乖巧地点头。 “公子。” 她本想埋入他的怀中,却因为这声充满距离感的称谓生出了拘谨。 “怎么了?”公子温柔地揽过她,察觉她突然的生分,竟很欣喜。 他带着几分试探,蛊惑道:“是不喜欢我了是么。还是说, “想起另一个公子了?” “都不是。” 程令雪闷声低语,忍着羞赧道出真实想法:“我不想叫你公子,这太生分,而且我不想给你干活,虽说你给的月俸很多,但我想不干活就能有很多钱……” “噗……”公子搂着她,忍不住笑了,“这时还不忘想钱。” 程令雪愤然盯着他。 他眼底露出更多希冀,犹豫了许久,绕回适才的话题。 “所以,你想叫我什么?” 是姬月恒,还是杜彦宁。是阿九哥哥,还是阿宁哥哥。 阿宁,这称谓听来真恶心。 姬月恒不敢存着过多希冀,他定定地看着她,等着审判。 程令雪正认真思忖着,发觉自己不着寸缕,她忙扯过锦被覆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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