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玠脚步微顿,站在落地罩前,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没想到迟晚卿会哭。 印象中她胆大心细,聪明果敢,无论面对影月谷的追杀还是裴焕的欺侮,她非但没有半点畏怯,还能利用对方的弱点将其玩弄于股掌。 她就像只狡黠的小野猫,孤立无援时会在强敌面前示弱,等靠山出现,又会得意地翘起尾巴,向敌人示威。 但她偶尔也会逞强,浑身炸毛地同对方硬碰硬。 并且碰完之后,还会委屈地哭鼻子。 沈玠微垂下眼睫,轻声道:“别哭了。” 声音中多了几分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温柔。 他迈步上前,将药放在迟晚卿面前的案几上,说道:“这是春水堂特制的伤药,涂在伤口处,每日三次,不会留疤。” “谢谢。”迟晚卿吸吸鼻子,哑着嗓子向他道谢。 “不必。” 说罢,沈玠转过身准备离开。 迟晚卿伸手擦掉脸上的眼泪,泪水沾了一手,湿乎乎地就去拉住沈玠的衣袖,“等一等。” 沈玠停住脚步,目光落在迟晚卿抓着他袖子的手上,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但旋即看到她微微红肿的眼皮,想到她毕竟受伤不轻,强忍住把她甩开的冲动,耐着性子道:“什么事?” “门主你,”迟晚卿垂眸,睫羽轻轻扇动着,小声道:“能不能帮我涂药?” 沈玠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轻声问道:“什么?” “你能不能帮我涂药?”迟晚卿鼓起勇气又说了一遍,抬眸凝视他,“我另一只胳膊也受伤了。” 说罢她又挽起另一只衣袖,果不其然上面也有大片青紫。 这其实是她自己不小心磕到的,但是她不介意将这顶黑锅送给宋清月。 沈玠没说话,眼底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迟晚卿颜色略淡的嘴唇不安地抿了抿,“算了。” “留疤便留疤好了,”她恹恹道:“反正袖子一遮也看不到。” “好在面团没事,也不算白挨这一鞭。” 沈玠:“……” 灯芯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晃了晃暗下去几分,映在迟晚卿眼中的光影也跟着黯淡下去。 男人拿起方才放在案几上的药瓶,冷着声音道:“胳膊伸出来。” 迟晚卿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敢表露,她将胳膊搭在案几上,努力维持平静。 沈玠用指腹取出药膏,轻轻涂在她伤口周围。 她不敢看沈玠,只得把注意力放在伤口处,膏体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瑟缩。 “很疼?”沈玠动作一顿,抿唇道:“我尽量轻点。” 迟晚卿没应声。 人有时候要学会适当沉默,譬如眼下,能看到沈玠如此温柔的一面,她才不要去多嘴解释伤口疼不疼的问题。 不多时,药涂好了。 沈玠站起身,一方月白色的素帕随即递到他面前。 迟晚卿眉眼温柔,“门主擦擦手上的药吧。” 沈玠犹豫片刻,接下了帕子。 …… 另一边,沈玠给迟晚卿送药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芳芜院。 宋清玉正盘膝坐在屋中矮榻上,阖着双目运气吐纳。 丫鬟秋枝站在宋清玉身旁,微微俯身,向她回禀道:“云霄院的下人说,沈门主进了偏房好久都没有出来,似乎是……” 秋枝没有说完。 宋清玉缓缓睁开双眼,问道:“是什么?” “似乎在给迟姑娘上药……”秋枝硬着头皮说道。 随后房中陷入死寂。 半晌,只听宋清玉极轻极淡地应了一声,“嗯。” 翌日一早,宋清玉姐妹二人来到云霄院向沈玠辞行。 “沈大哥,我和清月此次下山,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办,就此告辞了,咱们……有机会再见。” “好。”沈玠微微颔首,吩咐青川送客。 宋清月轻抿红唇,转身离开前又看了一眼迟晚卿。 女子乌发雪肤,黛眉朱唇,月白色绣折枝花的齐腰长裙将她的身材比例衬托得极好,她静静地站在沈玠身边,仿佛一副美好的仕女图。 她真的是沈玠的丫鬟吗? 宋清玉下山的路上,脑海中不停地在想这个问题。 - 天气越来越热,算算日子,端午将近。 迟晚卿胳膊上的伤恢复得很好,只剩下浅浅的一道痕迹,不仔细瞧完全看不出来。 为了向沈玠表示感谢,五月初五这日,迟晚卿就早早来到小厨房,跟着厨娘学起了包粽子。 她之前混迹江湖,最多会做些烤鸡烤鱼之类的野味,包粽子这种细致活此前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好在天赋不错,从早起学到晌午,包出来的粽子已经像模像样。 最后,她挑出几个大小相对均匀的粽子下了锅,待掀开锅盖,粽叶和糯米的香气直在鼻尖打转。 迟晚卿用笊篱捞出粽子,稍微晾凉一些后依次剥开,放进碗碟,最后装入食盒,提着去了上房。 “我不是很爱吃肉粽。” 沈玠并未看迟晚卿端到他面前的粽子,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十九道纵横上,一边将夹在指尖的白子落下,一边又拿起一枚黑子。 他在同自己对弈。 迟晚卿顺势看过去,眼前这盘棋已进中盘,局势看似平和,实则暗含机锋,任何一方若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正如而今身处的江湖,风雨变换,波诡云谲。 但这不是她一个小人物该关心的事,最起码,现在不是。 “不全是肉的呀,有甜的,”迟晚卿收回视线,用银筷拨了拨晶莹的白糯米,翻出里面的馅料,“你看,这个就是红豆的。” 沈玠闻言,视线终于从棋盘上移开,抬眸对上迟晚卿殷切的眼神,顿了顿,抬手接过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口中。 片刻后,给出评价,“还不错。” 迟晚卿唇角绽笑,转身的步伐也轻快了不少。 “啪嗒”一声,一个物件因为她的动作从怀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是个荷包。 竹青色的锦缎上绣着图样,针脚略有些粗糙。 迟晚卿瞳孔一缩,忙伸手去捡,却见绣云纹的鸦青色衣袖从眼前掠过。 沈玠先一步拿起了荷包。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荷包,仔细端详了一番,而后抬眸看她,“你绣的?” 迟晚卿正要回答,对方又道:“为什么这鸭子羽毛是彩色的?” 迟晚卿:“?” 那是鸳鸯!鸳鸯! ----
第10章 迟晚卿一把夺下荷包,看到沈玠略显讶异的神情,闷声解释道:“还没绣好呢。” 沈玠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没说什么。 从上房出来,迟晚卿鼓着腮帮子往小厨房走,小声嘟哝道:“才不是鸭子。” 声音虽小,但沈玠耳力好,听见她的嘀咕,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女子嘟着嘴生气的模样,才刚落下去的唇角又弯了起来。 他并非没有看出上面绣的鸳鸯,只不过故意逗她罢了。 收回思绪,沈玠站起身,出门往东边的春水堂走去。 刚行至春水堂院门口,便听西厢房传出“砰”地一声巨响。 沈玠脚步微顿。 只见林宴舟猛地从西厢房冲了出来,来到廊下,一手扶着廊前的柱子,一手扶着腰低头猛咳,发髻蓬乱,脸上东一块黑西一块黑。 在他身后敞开的房门中,一股股浓烟正从里往外冒。 沈玠皱了皱眉头,“你在做什么?” 林宴舟摆摆手,一边咳一边道:“研究新药,炸,咳咳,炸了。” 话说完他才意识到院子里多了个人,抬头发现是沈玠,还未开口,沈玠已经道:“找你有事。” 而后径直走向书房。 林宴舟也顾不得收拾,顶着一身烟熏火燎的味道跟了上去。 - 近日,江湖各派陆续收到了今年武林大会的邀请函。 日子是下个月的十六,地点定在了乘风山庄。 乘风山庄是裴家的产业。 裴家是江南望族,裴老爷子年轻时行走江湖,结识了不少武林门派,及至中年掌家,不但花重金聘请江湖高手到家中教儿孙习武,又于三十多年前牵头筹办了武林大会。 一方面是为支持江湖各派的发展,另一方面也是借机为裴家招揽人才。 而后武林大会的举办便形成了惯例,每三年一次,到今年已经是第十三届。 沈玠只在六年前参加过一次,甚觉无趣,三年前那次便没有再参加。 到了今年,裴老爷子居然拿出了一个天大的诱惑——裴家将对今年的魁首开放问卷阁。 问卷阁是什么地方? 裴老爷子痴迷武学,虽然没什么造诣,但凭借强大的财力得了不少心法绝学,并收藏于问卷阁。 而这其中最令众人趋之若鹜,是五年前身死的羽渡山山主傅千漪所创的云刀决。 傅千漪初入江湖时以刀法精湛著称,凭借一把铁匠铺子铸废的刀打遍天下武林高手,未有败绩,后来觉得无聊,又开始习剑。 刀剑不同源,按理说不该同修,可她反其道行之,非但修习得不错,还将剑意融汇进刀法中,创出一套名为云刀决的内功心法。 据传,傅千漪于五年前在羽渡山家中走火入魔而死,云刀决也从此消失。 而今云刀决再现,裴家从何处得到的此内功心法众人不知,但都想一睹其精妙。 当然,魁首只有一个,但是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即便无缘魁首,能远远地看一眼云刀决亦是幸事,有些人甚至觉得,到了越州,或许可以在梦中得到傅千漪的指点也说不定。 所以不管是隐世多年的流光阁,还是绿林起家的影月谷,又或者寻仙问道的青霞观,此次都纷纷下了山,赶赴越州参加这场武林盛会。 四大门派中如今有三家出动,隐雪门再想置身事外已是不能。 林宴舟:“你怎么想?” 沈玠表情淡淡,“那便去看看裴家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 迟晚卿回到偏房,刚坐下,忽然感觉身子有点不对劲,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忙起身去了净室。 待脱下裙子一检查,果然来了月事。 重新换了条深色的长裙,迟晚卿将弄脏的裙子抱在怀里,准备拿到后院去洗,小腹却在这时传来一阵绞痛,她不由顿住脚步,待舒服一些后才继续往后院走去。 这次似乎比以往要严重一些。 洗完裙子回到房间,小腹已经开始一抽一抽地疼,缓了片刻依然难受得紧,迟晚卿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决定到床上小躺一会。 这一躺便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已是午后,阳光洒了半间屋子。 迟晚卿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沈玠居然都没有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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