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顾芷。 霍行止身边的嬷嬷顺着霍行止的目光看去,瞧见顾芷,便道:“原来是她,她每日都来,就站在那槐树底下,有时候站在那里很久,有时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嬷嬷又想了想,继续道,“反正每次您出来散步,要不了多久,她就走了。” 霍行止眼眶有些发热,这几日每个生死关头,他都在想,若是他就这样无声无息死在了河内郡,那顾芷还会记得他吗?几年前两个人闹得很不好看,就算是都城再见也不曾与顾芷好好说话,没有问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受过什么伤,有没有把伤养好,在边境每一日有没有好好吃饭,过的开心吗?他很后悔。 霍行止用力捏紧拳头,双眼模糊的看着河对面的顾芷,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每日来这里站着,是为了知道自己还活不活着,他看着顾芷,顾芷也看着他,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开视线。 过了一会儿,有人跑过来找顾芷,顾芷听完那人说的话后,就转身离开了。 从那以后,每日顾芷来时,霍行止都会在那里等着顾芷。 顾芷有时候可以用很多的时间站在槐树下陪着他,有时候来了只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霍行止与顾芷就这样彼此互相陪伴着,两个人从来没有过什么交流,只是一起在这条河的两端,默默陪伴着对方。 城中的瘟疫渐渐被控制住了,而霍行止所在的城东也再也没有出现死尸。 霍行止最危险的那一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在那里等着顾芷,而是在傍晚才醒来。他一醒来,就急忙坐起身,身旁的张让连忙把他扶起来。 一旁正端着铜盆的平安道:“殿下这般着急做什么,病情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您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霍行止没管他,让张让扶着自己慢慢走到屋外外,那个栅栏旁。 他努力让自己的眼前睁开,定睛一看,果然,那颗那槐树下,正站着顾芷。 张让看着树下蒙着面的女子,有些疑惑,带着点不确定的问道:“那是阿芷小娘子吗?” 平安也向前看去,毫不在意道:“应该是不会,顾将军此刻应该在都城练兵吧。” 霍行止道:“是七娘。” 他虽然不知道,当年她为何非要把自己从她身边赶开,也不知道为何从边境回来以后,她从不主动找他。他以为她是不喜欢他了,他以为她喜欢上了别人,不然她为何总是把自己推开。 她从来都不愿意说,那他就不问。 但是现在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了,他知道她心里有他,那就够了。 只要他们两个人心意相通,她想做什么,他都愿意让着她。 人生那么长,他愿意一直等着她,他也只想等着她,因为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自己走向他。 顾芷从槐树下走开,走离霍行止的视线。 河对面的人不知道,顾芷面罩下的脸,早已泪流满面。 她怕自己来的太晚,她怕霍行止的人生就此结束,她怕这世间再也没有像霍行止这般的人,她怕自己再也听不到霍行止的琴声。 这所有的害怕,都来源于她深爱着霍行止。 这几日看着一具具尸体从城东抬出来,抬到城外焚烧,她都在想,若是下一具尸体是霍行止,她该怎么办。 今天她一直在等霍行止,可是霍行止一直都没有出来。 她真的很害怕。 她们相识了十多年,彼此之间从未说过一句爱,可他们都清楚,世间再没有向他们这样匹配的人了。 至少十五岁时,顾芷是这样想的。 可是人生在世,不是只有爱情的。每个人身上都会背负着许多需要背负的东西,承担着这个社会赋予他们的责任。 十五岁时,她以为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撑起顾家,可命运仿佛在嘲笑她的无知。她以为的真相是假的,被掩藏住的真相需要她自己用手在烂泥中挖开。罪恶的、腐朽的、令人厌恶的真相,将她渐渐掩埋。 她看着如光芒般璀璨的霍行止,这个如清风明月般,这个在她身边总是捧着一颗温热的、单纯的、赤诚之心的郎君,但她知道自己再也给不了他相等的赤诚。 人人都说,太子殿下温文尔雅、三皇子殿下让人如沐春风、四皇子殿下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五皇子殿下冷若冰霜不喜言笑。 可只有亲近之人才知晓,五皇子是真正至真至诚之人,他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善自嘲而不嘲人。 他是真正的君子。 这样好的霍行止,让顾芷如何愿意拱手让人? 霍行止爱顾芷,顾芷知道。 顾芷爱霍行止,霍行止知道。 可是顾芷知道,她无法与霍行止长久的在一起。 这世上最幸运的事,莫过于我喜爱你的同时,你也刚好喜爱我。 情窦初开时,转身即见你。 但是顾芷许不了霍行止未来。 她得报仇,她得为所有死在青山下的亡魂报仇,所以她开始算计人心、步步为营,跑去了边境,在战场上不要命的杀人,开始一步一步走向那权力的高峰。 她希望小郎君永远不要参合进她充满算计的世界,她希望小郎君永远一是副冷冰冰,但其实别人一逗,就会耳红的样子。 所以她想,只要自己退开一步,只需要自己退开一步。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霍行止。 顾芷双手覆面,跪倒在地,痛哭出声。 可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霍行止。 若是双亲健在,自己有兄长家人,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他和她还是会在宫中相遇,还是会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会在双亲默认的情况下定下婚约,在最好的年岁里相爱,在所有人的祝福中成婚,做着都城中最平凡的一对少年夫妻。 可能会有争吵,但最终还是会婚姻美满、子孙绕膝、白头偕老。 可这些都只是梦。 爱护顾芷的人,因别人的算计惨死,她如何能自私的闭上眼做一个被爱包围的顾家七娘? 她要睁开眼,她要亲手送那些人下地狱,这灭门之仇,她决不放弃! 她只能放弃霍行止。 但她绝不后悔,绝不! 她回到了那个槐树旁,她扶着槐树,撑着自己的身体。她看着已经熄灯了的小屋舍,眷恋的、充满爱意的眼神毫不作伪。 顾芷从怀中拿出一根发簪,这是她亲手雕刻的,原本是打算送给霍行止当生辰礼物的。从皇宫到边疆,这跟发簪一直被顾芷带在身边。她细细摸过发簪上的纹路,摸到了“芷”字,也摸到了“止”字。 她突然松开手,发簪直直掉下,与土地接触时还被弹起了一瞬间。 她垂眼看向发簪,闭了闭眼,然后转身离开了,没有回头。 河内郡的瘟疫渐渐被控制住,许许多多治好的百姓从城东出来,抱着前来接自己的家人痛哭流涕。 有的人生死相隔,哭着喊着不愿接受事实,有的人侥幸生存,跪在大地上双手合十,感谢着老天留下自己的命。 顾芷沉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这世上,最能杀人的,就是战争和瘟疫。 她掉转马头,带着她的人马离开了,没有再看下去。 顾玖跟在顾芷身后,原本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嘴,随着顾芷一道出城,前往都城的方向驶去。 张让坐在马车内,与平安面对面,他忍了许久道:“殿下,阿芷娘子都特意来河内郡寻您,为何不等您一起离开?” 平安不在意的道:“谁说顾将军找咱们殿下,这不是陛下派顾将军来救援的吗?” 张让没有搭理平安,只是执着的看着五皇子霍行止。 霍行止苍白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微笑,他其实不常笑,这个微笑的表情做的自己也有些别扭,他缓缓摇头,道:“不等我,也没有什么干系。” 张让还想说些什么,但霍行止慢慢将眼睛闭上,张让知道这是霍行止不想他再问下去了,于是闭上了嘴。 霍行止闭目养神,他想起顾芷日日守在槐树旁,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微笑。 他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干什么,但是没关系,他还有时间,他可以慢慢等,等她将要做的事情做完以后,再来找他。 他摸着发簪上的纹路,他总是对她狠不下来什么心的。 淑妃娘娘一生一儿一女,将近三十岁时,她最好的朋友德妃娘娘去世,她又开始抚养二公主明月,待其如若亲女。 养女被亲女拐走去了扬州,儿子三皇子又跑去江南做官,逢年过节才能见一面。今年三皇子的皇子妃刚刚生产,三皇子就没有回都城过年,大公主有孕,又拖着二公主明月不回来。 淑妃娘娘很是瞧不惯一个宫的贤妃娘娘此刻儿女都在身旁,便求着陛下派四皇子去扬州将二公主明月接了回来。 二公主回宫时,正好赶上了一年去一次的避暑山庄。 皇帝与往常一样点了要去的人,唯独与往常不同的是,太后娘娘也随着皇帝一起来到了避暑行宫九成宫。 出宫门后,街上人山人海,都等着这时候有瞧一瞧天子的威仪。 一个小娘子站在后方,踩在自家奴仆准备好的凳子上,手上扶着奴仆的肩,右手拿着扇子挡在眼睛前,努力看着马路正中央的人马。而周围如她一样做法的,也有许多人。 一个小娘子看着皇帝马车旁骑着高大骏马,束着发,一袭黑衣的,面无表情的顾芷,微红者脸,道:“那马车旁,骑着白马的人,是哪家的小郎君啊?真是好俊俏。若是能嫁给他,此生无憾。” 前面一个郎君回头,看到问话的是个小娘子,笑着道:“那可不是什么郎君,那是顾芷顾将军,如今陛下身前的红人。你别看她这样,人家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娘子。” 问话的小娘子一惊,可看着顾芷不凡的气度,又不死心的问道:“你可知,她喜欢磨镜之好么?若是另一半的对象是她,不知比现下那些自诩为正人君子的臭男人好太多了。” 一旁的小娘子也道:“是呀是呀,顾将军坐在马上,真真是好气度。若是她愿意,不用她给我名分,我也愿意与她春宵一度。” 有人接话道:“我那日在永乐坊碰见过她救下差点被马踩的小娘子,真是如天仙般的人物,十分的威武不凡,虽是女儿身,可站在我身旁,竟是比一些郎君还要有安全感。” 一人道:“若我是那日在马下的小娘子就好了。” 刚开始答话的那郎君听见周围的这些女娘大胆的发言,摇摇扇子道:“真是世风日下,瓜田李下,道德沦丧。原本男子就要比女子多,这些女子也开始同我们这些大男人抢媳妇了,真是,真是有辱斯文。” 那郎君一下犯了众怒,周围的小娘子顿时一记眼刀飞了过来,那郎君有些害怕,心中暗道,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摇摇扇子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0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