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没多大点事,不过是年轻人相争, 事过后他也是转头就忘了, 哪知对方却怀恨在心,竟在数日后,使人撞了他的马。 当时也没什么, 不过是人从马上摔下来, 受了些擦伤,行走也能如常。可第二天宋文喜便感觉不适,当时也没在意,哪知又过了两天, 竟然连下床都困难, 这才连忙找来大夫医治。 大夫替他诊过脉后, 说他下半身的经络出了问题, 以后腿脚会慢慢萎缩,以后再也站不起来。 他只觉得这大夫妖言惑众,将此人斥了一顿,让仆人将其撵走,又寻了个大夫来看,那大夫竟也是同样说辞。 可你问他摔下马和经络有什么关系,他又解释不通。 总之,就是从这时候起,宋文喜便再也站不起来了,期间还大病了一场,被仆人匆匆送回扬州。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经由宋太医诊断后,双方拼凑出的真相,实际上事情过去二十多年,宋文喜只依稀记得这件事,连与他相争之人长什么样都模糊了,只知是当地一个大户。 按照宋太医的说法,对方应该是找了人先用蛊让他不能行走,再下咒根深蒂固让他的不能行走成为事实。 那蛊早就随着时间过去,被排出体外,大约一两年就没了,可咒却在人心。 因此,宋文喜这腿说好治也好治,说难治也难治。 好治在于你得懂其中由来,对症下药,方能治愈。至于这个‘药’,是不是能吃下去的药,那就不一定了。 总之,据颜青棠旁观而来,宋太医只给二舅舅喝了一碗符水,再无其他。 剩下的则是让二舅舅按照他所说的去锻炼腿脚,说要不了一个月二舅舅就能站起来了,但要想能行走,还得慢慢去锻炼腿脚,让其机能恢复。 毕竟,他这腿脚已经二十多年未用,总得一点点来。 像宋文喜此时正在用的木架,就是根据宋太医所言专门做的,用来辅助他锻炼腿脚的工具。 两根长约三米左右的木头,拼成一个类似担架模样的东西,但却是横立在地面上。 每次锻炼时,宋文喜只用将自己放在木架子中间,用胳膊的力量,借助木架将自己撑起来,一点点地用腿脚行走。 开始,他连站都艰难,哪知坚持了一个月后,竟真能站起来了,还能扶着架子慢慢走两步。 到如今,虽还是需要坐轮椅,但已经可以扶着木架来回走几圈了,想必再过段时间,他便能如常人一般。 颜青棠到时,他刚锻炼完,出了一身汗。 下人将他扶到轮椅上,推进去梳洗换衣,等宋文喜再出来时,恢复了一贯的模样。 “打算何时走?” 宋文喜一边说,一边指指另一盏茶。 “十八那天。” 宋文喜在心里算了算,说:“也没两天了,家里可都安排好了?就算没安排好也没关系,我如今在苏州,会让人帮忙照看。” “已经安排好了,家里就交给陈伯,生意则交给张管事他们,再有银屏帮忙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账册每三个月通过驿站递到京里去,其他的后面再慢慢布置吧,反正从运河走,到京城也没多远。” “你安排好了就行。” 颜青棠的兴致却不高:“就是舍不得舅舅你们。” 宋文喜看了她一眼,他这外甥女素来坚毅果断,可不是这样儿女情长优柔寡断的性子,说白了还是前路未知,心中忐忑。 “勿要担忧,若是在那里过得不好,就回来。” 其实说这句话时,宋文喜心中也满是不确定,那可是皇家,外甥女没生子也就罢,说不定能蒙混蒙混回来,可她已经诞下子嗣,若过得不好,真能回来? 可这种时候,明知她心中忐忑,自然要多说些鼓励的话。 “我知道,舅舅勿要担心。我这趟来也是想跟舅舅说,我们走后,一切都按照之前的布置来,若有什么事,就给我送信。” 新政是好,那是因为纪景行坐镇在此,就怕人走了后,下面的人就不安分了。 “不要担心,舅舅经过这些日子,已经知晓该如何与那些官员打交道,该扛起大旗狐假虎威的时候,不会犯傻。” 这话逗得舅甥俩都不禁笑了起来,其实颜青棠对二舅舅没什么不放心的,她不过是临近离别前,心中有些不安稳罢了,便想出来走走。 宋文喜又怎会看不出来?之后二人说着闲话,倒也打发了半下午的时光。 赶在傍晚降临前,颜青棠回了家。 回去后,纪景行竟然在,正在跟昦儿玩耍。 她从外面走进来,床上的父子俩睁着极为相似的眼睛看过来,倒给她看出了几分愧疚之意。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由于是临行前夕,这几天纪景行非常忙碌,每天都是天黑了才回来,今天倒是破天荒。 “该做的都做完了,也没什么要做的了。” “奶娘呢?莫姑姑她们呢?怎么让你单独带昦儿?” “昦儿这么听话,爹可以一个人看昦儿是不是?” 这么奇怪且幼稚的腔调,不用怀疑,正是出自外人眼里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 也是昦儿还小,这般月份的奶娃,好奇心最是旺盛,想说话说不了,但又特别愿意听大人说话,听见了还会哦哦啊啊给回应。 因此,如今包括这对爹娘,乃至素云她们,都是这般哄着跟他说话。更不用说专门照顾昦儿的奶娘和莫姑姑她们了。 果然,一听见爹和自己说话,胖小子兴奋起来,一边流着口水,一边举起双手一弹一弹地拿小屁股砸床。 “看你这口水流的。” 颜青棠忙走过来,给儿子用围兜擦了擦口水。 昦儿一见娘来了,更是兴奋得一头砸在娘身上。 “这小子快会说话了。”当爹的在一旁说。 看她一边给儿子擦口水,那小子还绵延不绝往外流着口水,纪景行不禁露出嫌弃神色。 颜青棠嗔了他一眼:“你嫌弃他做什么?他正长牙。你当年这个月份,大概也是如此。” 她将儿子抱过来,先摸了摸他屁股上的尿布,见是干的,又扶着他站起来。 快一岁的娃娃,已经开始想走路的,却又走不了,只能让大人扶着锻炼腿劲儿,而且精力特别旺盛。 颜青棠扶了一会儿,就扶不住了,于是换当爹的来。 “你去宋府了?” “去跟二舅舅交代一些事情。” 纪景行看了她一眼,没多问,而是又逗起昦儿来,一时间卧房里全是父子俩的笑声。 这时素云来了,她是来问摆不摆饭的。 “摆吧,时候也不早了。” 又把奶娘叫了过来,让她把昦儿抱下去喂奶换尿布。 用罢饭,也没什么事可做,两人去了西间的书房。 一个看账册,一个看邸报。 一张书案,一人坐一头。 橘黄色的灯光下,纪景行看了看她格外娴静的脸。 “你有心事。”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颜青棠看了他一眼。 “是在担心去了京城以后?”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纪景行突然叹了口气,站起来转身从书橱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 颜青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打开盒子。 盒中放着一张纸,卷成桶状。 她打开来看。 他说道:“如此,可安心了?” 不知何时,她眼前变得有些模糊,想掩饰一二,竟有些无措。 她眨了眨眼,眨了好几下,眼前才逐渐清晰起来,想说些话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他却又道:“这是给你的保证,也是给我的制约。我觉得自己不会变心,毕竟我体内流着父皇的血脉。可谁知道以后会是怎样,又或是以后我当了皇帝,随着岁月流逝而变了心性,你拿着这个,进可攻退可守,哪日我即使变了,也不会厚颜无耻不认自己的手书。” 他说得坦荡,笑得爽朗,一如当初两人相识时。 她嘴唇嗫嚅了下,有很多话想说。 想问他是不是看了自己当初写给颜瀚海,让他画押的契与和离书,才写出这么一份东西,却又觉得说了太破坏气氛。 最终化为了一句:“算你识相!” 他笑开了,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她。 临行的前一日,颜青棠告别了吴锦兰、苏小乔,以及马姨娘和三个妹妹。 吴锦兰虽不舍她,到底这是人生大事,也只能支持她。苏小乔如今怀着身孕,她是去年和窦风成的亲,现在也有快五个月了。 在得知颜青棠要进京后,如果说吴锦兰和苏小乔是全然的不舍,马姨娘几人则就是恐慌了。 大姑娘是家中的主心骨,这句话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不要担心,你们在家好好待着,给爹守孝,待孝满后,我就接你们进京。” 很快就到了十八这日,这一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这一天,前来送行的官员无数。 不过纪景行一行人并没有跟着官船走,而是上了船后就分开队伍。一如以往,官船队伍在后面慢慢走,而他们则乔装先行。 由于这一路几乎是逆流而行,他们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看到通州城的城墙。 通州素来有京师门户之说,也是运河的起点,通州历来是漕运重地,地位不言而喻。 到了通州,再往京城去,就要走旱路了。 不过坐马车的话,走快点大半日就能到,走慢点一天也就到了。 他们下船后,并没有当即就往京城去,打算在通州停留了两日,一来是休息调整,二来也是给京里送信,告知已经到了。 “这里是京畿重地,驻军众多,到了此地,就不用再隐匿踪迹了。” 这一路他们先行于大队人马,不外乎为了隐匿踪迹。隐匿踪迹有两个好处,一是避免沿途官员铺张接驾,二也是为安全着想。 用纪景行的话来说,若说一年多他出京前,大约是个无害、草包、也就是张皮的天潢贵胄。 这一年多来,他把下面折腾得够呛,估计恨他的人不少。谁知有没有哪个人突然犯了混,对他做点什么,他倒是不怕,但带着她和孩子,还是低调为宜。 事实证明他说得没错,他们刚到通州驿,当地官员和驻军统领就匆匆赶至。 本来颜青棠还想如纪景行所言,去逛逛看下北方的城市到底生得什么模样,这一下去不成了。 因为负责驻守通州的京三营之一五军营的统领,怕太子在通州地界出了什么事,派人把通州驿重兵把守了起来。 这通州驿本就是京城门户最重要的驿站之一,也是地方官到京城前的前站之地,如此一来,几乎整个驿站的人都知道太子下榻此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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