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四爷哪敢这么说? 即使他心中怀疑,他也不敢这么说,因为这话说出去就像在狡辩。 有时候上位者是不愿听下面人狡辩的,反而会适得其反。 “大人,天地可鉴,此事真不是小人干的!小人托了您和卞大人的洪福,才能免除织造局摊派,如今这岁织就靠颜家顶着,哪怕小人被猪油蒙了心,也干不出这等自毁长城之事。” “真不是你干的?” 严占松盯着他,脸上带笑,眼中却带着钉子。 “真不是你怨恨颜家跟你抢生丝,气怒之下,让人烧了颜家的仓库?” 葛四爷受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下来。 “小人替大人办事多年,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大人明鉴!” 严占松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葛四爷的头低了又低,恨不得扎进地砖里,他才突然又轻描淡写道:“既然不是你干的,那就起来吧。” 葛四爷战战兢兢站了起来。 “去吧,本官还有别的事。” “是。” 葛四爷低着头下去了。 等他走后,一旁上来个人。 “大人,难道真不是葛家干的?” 严占松半阖着目,态度不明:“应该不是。” “那方才……” 严占松冷哼一声:“我那是警告他,别以为我不知他在卞青和我这左右逢源,小小的商,给他几分好脸,还真以为自己是个爷了?!” 来人顿时不说话了。 静了会儿,他又道:“那大人,您说到底是谁下的手?竟如此砸碗,堂而皇之烧了要上贡的岁织,难道就真不怕被查出来?” “谁知道呢?”严占松慢悠悠道,“如今这苏州风云变色,小小一座城竟集齐了这么多人,周党、太子、还有一直隐在后面的司马老匹夫……” “太子?太子不是在安徽?” “是啊,在安徽,但我总有感觉太子应该另派了人来了苏州,他不可能对此地视若无睹……” 说到这里,严占松面露凝重之色,哪怕是方才那么生气,他也没露出这般脸色。 室中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严占松又道:“当然,这不过是我猜测,总之近些日子还是谨慎些为妙,小心行事,总不会错。” “那葛家……” “如今颜家被烧了岁织,一时半会儿大抵是不中用了,既然葛家的丝多,那就让葛家顶上。”
第59章 ◎不中用的书生◎ 葛四爷从织造局后门出来, 一出来就上了马车。 见他身上狼藉不堪,随从忙拿出布巾替他擦拭。 “四爷,怎么弄成这样了?大人很生气?” 这还用说? 怎么说葛家替织造局也办了不少事, 海上面的事多要仰仗他, 所以平时严占松还是十分给葛四爷面子的。 今天搞成这样,明显是动了真怒,不然不会如此下他的脸面。 而现在, 葛四爷在意的根本不是自己狼不狼狈,而是此事的后遗症。 颜家要上缴的岁织被烧了,那必然要有人填上。 那能是谁去填? 自然是风头无两,博买了二千担生丝的葛家! “让人去查!” 葛四爷越想越怒, 越想越怄,目眦欲裂地拍着桌子。 “查什么?”随从战战兢兢。 “查颜家, 查那个卖丝的,查昨晚谁纵的火!” 此时, 葛四爷已经感觉到这是个局, 一个针对葛家而来的局。 不然怎么会如此巧合? 前面颜家跟葛家争抢生丝,后脚就被人烧了还没来得及上缴的岁织,以至于让葛家凭空背上一个黑锅? 对了, 还有那跌价跌到惨不忍睹的生丝, 让葛家凭空亏了大笔银子! 可谁能布下如此的局? 颜家? 颜家有那个本事? 即使有本事,可有如此大的本钱? 颜家绝户了,只有一个女人当家,葛四爷连颜世川都没有放在眼里, 更何况是什么颜少东家。 可不知为何, 他脑中却突然闪过那张半掩在窗后的脸。 那是一张女子的脸。 白皙、美丽、柔弱。 这张脸上有难堪, 有隐忍, 有黯然。 她说:“既然如此,那便罢了,替我恭喜四爷。” 恭喜? 恭喜什么? 到底是不是她? 一辆正在路上缓慢行走的马车上,坐着两个人。 阮呈玄和颜瀚海面对面坐着。 两人都是径自不言,只能听到马蹄敲打在石板路上的哒哒声。 “那女子……” 阮呈玄突然苦笑:“够狠的!” 只手布下如此大局,嘴里还在示弱,转头坑了葛家近百万两银子。 这还没结束,又一把火烧了自家的仓库。 不管仓库里的丝绸是否如数,但要布这么一场局面,必然要下血本,换做男人都没有这么大的魄力,偏偏她就做了。 是的,虽暂时二人并无证据这一切都是颜青棠做的,但两人会猜,这一场事后,谁得利最多? 看似颜家最惨,博买输给葛家,丢尽了颜面,要上缴的岁织又被人烧了,不知要亏多少银子进去。 却让葛家背上了黑锅,又避开了上半年的摊派。 而葛家呢? 先不说最近疯跌的丝价,让葛家亏了多少银子,整个苏州城的人都知道颜家和葛家博买一批生丝没赢,葛家到手两千担生丝。 如今缺了颜家的上缴,严占松大概会很头疼上半年的岁织从哪儿找补。 即使不考虑岁织,那一伙儿人吃相难看惯了,才不会管年景好不好,能不能产出丝绸,只会关心有没有生意做,有没有银子分。 那用谁来填补? 自然是江南第一大商葛家。 葛家可被她坑死了。 而葛家若不想填这个坑,必然要想法子,严占松和卞青之间虽为同盟,但并非没有间隙,葛家左右逢源,必然要借着卞青的手,来躲避织造局的岁织摊派。 可少了岁织,动的就是严占松的官位,所以双方必定会内斗。 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不管是不是她做的,正好借此机会,我们也该做一些事了。至于她那儿,还是由你接触,争取将其拉拢过来。”阮呈玄道。 说着说着,他竟有些激动:“此女是个人才,若是男子,必定是个枭雄,若能拉拢,必定如虎添翼,师弟你要努力啊。” 颜瀚海心中苦笑,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看着车窗外的眼神幽深。 其实纪景行也很震惊,不过他的震惊早在昨晚那边火烧着颜家库房,这边她喊着教他打马吊,就过去了。 离开画舫后,他回了青阳巷。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 她还穿着昨晚那身衣裳,但肉眼可见一脸倦色。 “事情可办好了?” “哪有这么简单,两人还闹着呢。”她打了个哈欠,道,“一夜都没睡,我困了,去睡一会儿。” 说到睡一会儿时,她故意看了书生一眼。 果然,她前脚进屋上榻,没一会儿他来了。 “快上来。”她拍拍床榻说,又嫌他动作慢,三下两下帮他把外衫脱了,让他来床上躺下,又趴进他怀里。 “我要睡一会儿,中午别叫我吃饭,你帮我把头发拆了。” 见她说得如此顺口,必定是这么习惯了。 确实是习惯了,因为每次她的发髻都有些碍事,他兴起了就会三下两下把她发髻拆了,也算无师自通。 纪景行顺着顺序,一一拔掉她头上的簪子,放在一旁。 拆完了,不忘帮她顺了顺长发。 这期间,他一直凝视着她闭着眼睛的脸,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在她脊背上轻轻抚触着,眼神深邃。 今天大概整个苏州城都不会太平静,她倒好,还不忘回来让书生抱着她睡觉。 回忆近日发生的一切,整个事情的脉络终于清晰。 那股迟来的激荡,终于在此时袭来,压抑不住地从骨头缝里往外泛着,在他心里翻涌,在他胸间激荡。 他想克制,克制不住,想抱紧她,又怕自己克制不住弄疼了她。 “你怎么了?” 她闭着眼睛问,在他胸膛上摸了摸。 感受到从他身体传出的微颤,她还以为他又在想什么坏事,眼睛都没睁开,在他胸前拍了两下,哄道:“不准想坏事,等我养足了精神再说。” 他却捧着她不知该怎么好,就像捧着一个不世之宝。 许久许久,才缓缓平静。 到下午时,颜青棠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这么累。 她月事来了。 她每次来月事时,总会比平时更容易累一些,人也没什么精神。 这次月事推迟了好几天,忙碌空闲间,她也寻思自己是不是有了,但每次都太忙,也顾不得细想,现在也不用想了,她暂时还没怀上。 “你先出去一下,把素云叫进来。” 纪景行一头雾水:“你怎么了?” “让你去你就去,快去。”她红着脸说,催他起来穿衣裳叫素云。 不多时,素云就来了。 “你别进来,素云快把门关上。” 门把他关在外面,关键是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她到底怎么了,可站在这里也不是事,便转头回了东厢。 “你知道她怎么了?” 同喜不在,这话自然问的是暗锋。 “你都不知,我怎知?”这是暗锋的传音入耳。 真是没用! 他又回到院子里,在院中绕了一圈,从绕到屋后在东间的窗下站定。 “……姑娘,你月事来了?这书生真没用,怎么那么多回,还没让姑娘怀上……” “什么叫这么多回,哪有这么多回!” 颜青棠的脸红得快不能见人,夺过素云手里的东西,自己隐到屏风后。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真有那么多回?” 这下轮素云说不出话了,半晌才磕磕绊绊道:“我也不知道,我只听潘大娘说,若运气好点,一两次就能怀上。” 所以她才嫌弃书生没用,天天折腾姑娘,还让姑娘怀不上。 问题不是书生折腾姑娘啊,而是姑娘折腾书生。 屏风后,颜青棠陷入反思中。 细想下,最近的次数好像真有点多,若不是这回月事来了,素云突然又来这么一句,她好像还真忘了起初找书生的目的。 明明是找人来借子的,她反而好像……有点乐不思蜀。 这是男色误人? “其实让我说,姑娘你若是喜欢这书生,不如招他回去做赘婿……反正我看他挺听姑娘话的,人也没什么脾气,也免得这样,总是挪腾地方,哪天若是露馅了……”素云磕磕巴巴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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