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青棠倒被他勾起了几分笑意:“那还要感谢黑爷给我脸面,我也承您的情。不过我就好奇一件事,汇昌票号就这么想要吴家的桑园?” 此言一出,黑爷顿时不笑了。 一旁的景,目光也移了过来。 “这……” 颜青棠还是笑吟吟,似浑不在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手指。 “就是聊聊,黑爷可以说,也可以不说。” 话都说成这样了,还能不说? 黑爷抹了一把脸,又撑起笑道:“既然颜东家问起话,那我黑老九自然知无不言。其实这事本身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都知道这几年丝绸挣钱,可要想有丝绸,你首先得有丝,从别人处拿货,到底差了一层。” “咱虽做票号生意,但票号是票号,其他是其他,谁也不嫌银子扎手是不是?咱们不强迫不逼迫,哪家若缺了银子,来了咱票号,只要按照规矩来,不缺谁的那点。什么时候还,多少息钱,也都是写在契里头的,但若到时候还不上……” 那要是实在还不上,就要拿东西抵债了,汇昌票号选择更有价值的桑田桑园,也无可厚非。 可真是如此? 只是简简单单想做丝绸生意? 丝绸也分个三六九等,什么提花、妆花、织锦、织金、印花等等,这还只是工艺,更细点的还要分绫、罗、绸、缎、锦、纱、罗、绢…… 总之,不同的丝绸有不同的工艺,大梁人因见惯了丝绸这种事物,越是富人越是权贵,越精益求精,要求的工艺也越高。 能织出这种丝绸的,得专门的工坊,专门的工人。 颜家就有好几个这样的织坊,织出的丝绸都是放在商行里,卖给有钱人。 而卖到海外的,一般都是中等偏下的丝绸。 反正那些洋商也不识货,据说他们那里的人都是穿麻织成的衣物,连棉布都没有,所以即使是大梁最低等的丝绸,也让这些人如获至宝。 可想而知,黑爷说为了做丝绸生意,所以才需要桑园,本身这话就有点虚。 做大梁境内的丝绸生意,讲究的是手工艺,求得是精品。 以这点用丝量,完全不用折腾什么桑园,只有汇昌票号也想染指大批量丝绸,譬如卖到海上去,才会想自己掌握桑园。 因为只有自己掌握桑园,才能不受制于人,才能在谈判中为自己挣得筹码。 以前不明就里,做生意做得浑浑噩噩,此时跳出来看局面,许多事情都是一眼即见。 颜青棠只笑,也不说话。 笑得黑爷是心惊胆战。 他本身是个掮客,可实际上票号哪需要什么掮客,掮客也做不了主放贷给商人们。颜青棠知道他的来历,是汇昌票号大掌柜的小舅子,不是因为这,他一个地痞出身的混子,哪能被人叫爷。 想到这点,她突然笑了笑:“行了,黑爷,我知你心意。既然黑爷待我如此诚心,有一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什么话?”黑爷下意识问。 可这时,颜青棠却卖起了关子。 “按理说,我这话不该说,在商言商,胜败乃兵家常事,哪能使用这种下作手段。”
第64章 ◎落井下石,不问问小生走了可还回来?◎ 她这话一说, 更是让黑爷心痒难耐。 “颜东家尽管说就是,出了你口,入得我耳。” 颜青棠瞥了他一眼:“既然如此, 我可就说了。” “快说快说。” “我听说葛家之前找汇昌票号拆借了一笔银子?” 确有此事, 汇昌票号作为江南最大的票号之一,在苏州这地界,可以说它认第二, 无人敢认第一,葛家拆借银子,必然是汇昌票号不作他想。 “最近这丝价可是跌得让人心肝疼,难道葛家拆借时没质押给汇昌票号什么东西?” “自然有。” 前脚话说完, 下一刻黑爷心里一提溜,这是—— 颜东家说这话是何意? 很快, 他就明白过来了,面色不由地有些尴尬。 以为颜家是记恨上葛家抢了自己的生丝, 故意在这儿给葛家上眼药。 可不等他说话, 颜青棠下一句话又来了。 “跟葛家比,吴家的那点桑田够干什么?九牛一毛都不够。既然贵票号大东家对丝绸这么感兴趣,不如试试在葛家身上动动脑筋?” 她笑吟吟的, 一点都不遮掩自己的目的。 “拿下一个葛家, 可是省下贵票号太多事了,甚至一跃而起把葛家挤下去,也不是什么事儿,尤其现在葛家可不太平, 你说是不是, 黑爷?” 最后那声‘黑爷’还在余韵, 人已经飘然而去。 留下黑爷一个人在那儿, 半天回不过来神。 “此人倒不像能促成这种事的人。”上了马车后,景道。 “不管他能不能促成,就当埋下一根引子,谁知道哪会儿炸了葛家?对葛家,即使知道这时该痛打落水狗,我也不能亲自出手,不然就是不打自招,但落井下石不妨事,而且你没发现,此事的关节根本不在这个人能不能促成上。” “那是什么?”景一愣。 每次谈到这种商上面的事,他总感到力不从心,也是实在不擅长,从没有涉足过。 “你懂什么是票号?” 纪景行知道票号是做什么的,但她用了‘懂’字,显然与他所知不同。 “票号与银庄差不多,但票号比银庄多了会票和本票。”颜青棠又道。 简而言之,会票又叫汇票、飞钱,做的是异地通兑。 可不要小瞧这点,大梁疆域之大,无边无际,一个票号能做到全国各地都能通兑本票号的会票,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惊叹的事情。 想想,一个商人去外地做生意,携带大量现银本就不方便,还要担心沿途可有匪盗。可有会票就不一样了,拿着半联票券,便可到各地票号通兑,省了多少事啊。 而本票的本质上其实属于放印子钱,都是把银子借给别人,赚息钱。 历来少不了有勋贵大官富商们往外放印子钱,这些钱到哪儿去了,不可能是这些贵人们亲自出去放债,自然是通过票号。 由此可见,能把票号做到这么大,背后必然少不得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 而颜青棠想说的其实不是本票,而是汇票。把两者都提出来说,不过是想让景更了解其中的含义。 其实这话又哪是说给景听的,而是通过他告诉钦差,又或者告诉太子。 “我听窦风说,那些海商出海做生意,都是带现银,每次带现银都得装十几箱子。” 本就是不能放到台面上的生意,自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存在赊欠。 “你的意思是?” “我猜,汇昌票号的本意根本不是做什么丝绸生意,而是想以此为引,把票号生意做到海上。你说如果关系到这宗买卖,汇昌票号会不会又敢不敢对葛家下手?” 会!也敢!而且可能性极大! 你有人,我背后也有人。 葛家能坐上江南第一家的位置,本身就在于他的海上生意,属于走了捷径。而汇昌票号能不走捷径,把生意做到这个地步,背后的势力必定不容小觑。 说不上谁怕谁,只看利益够不够。 “说不定根本不用我提点,人家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黑老九能借着放贷在吴家头上动心思,难道汇昌票号就不能借机在葛家头上动心思?每一次拆借都轻而易举,让你放松了警惕,说不定人家就是在等待一个良好的时机……” 面具后,景面色复杂。 “你怎会如此了解票号?” 颜青棠瞥了他一眼,笑道:“我会告诉你,我刚开始做生意时,曾想过开票号?” 那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想,但当真正了解之后,才知道有些生意非一般人能做。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颜宅。 颜青棠下了车,往里走。 见他也跟了上来,不禁道:“你不去把这事禀报给钦差。” 景眼神晦涩:“我去禀报钦差,你去青阳巷?” 他怎么这么懂她? 次数多了,颜青棠也不局促了,笑道:“你对青阳巷是有什么执念?”又连忙催他:“快去吧,不要误了正事。” 景看了她一眼,离开了。 见他走了,颜青棠松了口气。 不是她损,而是这小子如今虽歇了对她的心思,但总会用那种怪怪的眼神看自己,看得她难以安适,所以才想把他支走。 又想起窦风说第一次买卖,要带她一同出海见识见识,不如就让景去见识,也免得他总是惦着青阳巷。 回到青阳巷,照例是一片岁月静好。 有时颜青棠甚至有点沉迷这种日子,不用去管外面的生意,不用与人勾心斗角,当然还有—— 书生也很俊美,还有点可爱。 颜青棠也是最近才发现他有点可爱的,怎么说呢? 就是挺可爱。 “太太做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小生?” 瞧瞧,一逗就囧了,明明脸红了,还要藏。 颜青棠笑眯了眼。 书生甚恼,可又说不过她,只能换到别处去报复回来,这时候就轮到颜青棠求饶了。 不过求饶次数多了,她的脸皮渐渐也厚了。 求饶求得是花样百出,最后反倒把书生弄得把持不住,各种失态,所以最后还是他输。 这期间,颜青棠去了一趟莳花坊。 一来是探望苏小乔,瞧瞧她近况,二来也是她心里还惦着谢兰春的事,也不知那女子如何了。 “她啊,被人赎身了。”苏小乔脸色复杂道。 赎身了? “谁帮她赎身了?” “还能有谁,就是那位卢大人呗,人家是真喜欢她,不像那个狼心狗肺的!” 骂的是谁? 自然是阮呈玄。 “当初还是我劝她的,都被人送人了,还惦着那狼心狗肺的家伙做什么?不如找个对自己好的,过几年舒坦日子。她又不像我,想得开,不如离开这里算了,免得待在这,既不甘心又怨恨,成天一脸怨妇相,惹得人心烦。” 别看苏小乔说得狠,其实看她脸色就知道当初定然发生了不少事。 能让谢兰春走,她大概也费了不少心力。 不过那样的女子,确实也不适合待在这里。 “那你呢?可要找个冤大头赎身?”颜青棠突然问。 这话是曾经苏小乔自己说的,说等她玩够了,就找个冤大头赎身。 冤大头自然不少,但她不愿意,此时颜青棠说出这种话,明显就是想当这个‘冤大头’。 谁知这话一出,苏小乔面色倒怪异起来。 “还是不用了,暂时不用……” 颜青棠瞧她怪异,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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