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后面的温老大人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低声道了一句:“太子殿下对于长乐公主未免太过纵容,公主就算是殿下的亲妹妹,与殿下并行,也是不合规矩之事,何况长乐公主并非皇室血脉,也未入皇室玉牒。” 温老大人年过古稀,已致仕几年,但仍是天下学子敬重的当世大儒,兼有太子少保的虚衔,在朝中地位超然。 其经历亦很是传奇,前朝末年,皇帝昏庸暴戾,温廉劝谏无用,失望之下遁入深山隐居,直到新朝建立,建武帝为收天下士人之心,派特使厚礼相拜,三邀温廉出山。 温廉终还有济世之心,便出山归朝辅弼,与建武帝成就了一段明君贤臣的佳话。 温廉身侧的是他的长孙——温庭安,一身素雅青衣,身材清癯,很有文雅气质,听见祖父这样说,他眼睫微抖,轻轻道:“长乐公主与太子殿下感情亲近,就算在皇室之中,也不是什么坏事,祖父何需多虑?” 温廉一下就想起了前朝皇室骨肉倾轧的祸事,这才松了松眉头。 温庭安劝抚下了祖父,抬眼看向前方的那道纤细身影,原本平静的眸中,一时涌上了万千情绪。 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有重来的机会,前世是他没有保护好她,今世他必当不会如此。 …… 谢玦和谢卿琬一路到了宴席的地方,为了不引起太大的关注,谢卿琬坚持坐在柔妃身边,谢玦只得放手,让她离去。 歌台上的舞乐进行到一半,建武帝才终于驾临了现场,与他一同来的,还有沈皇后。 建武帝看上去心情不错,脸庞不再如平素一样紧绷,而是微带笑意,沈皇后紧随在他身后,低声说着话,建武帝偶尔点头。 谢卿琬心中微讶,帝后二人看上去是和好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自古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建武帝便是因谢少虞迁怒沈皇后,也不可能动气太久。 毕竟沈皇后为他掌管后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那谢少虞…… 谢卿琬下意识地抬眼,果然在沈皇后三步以外的地方看到了谢少虞的身影。 她的眉下意识地拧了起来,看来,或许因为万寿节的原因,建武帝不想面子上太难看,将谢少虞提前放出来了。 谢少虞这时也注意到她的目光,朝她看过来,谢卿琬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脸色冷淡了不少。 谢少虞见她这副样子,反倒玩味地笑了笑。 谢卿琬眉皱得更深了,她在心中想,谢少虞是先前的鞭子挨得不够?还真是死性不改。 …… 建武帝落座后,群臣正式开始宴饮,觥筹交错之间,气氛逐渐活跃。 沈皇后不时为建武帝倒酒,掩唇在他身侧,低声说些什么,惹得建武帝醺然面庞上染上了开怀笑容。 他转头看向谢少虞:“少虞,先前朕是想磨磨你的性子,你年少气盛,有时太过急躁,长此以往,不是好事,只要你日后戒骄戒躁,沉稳上进,朕同你还是一对好父子,亦对你寄予厚望。” 建武帝话音刚落,众人面色各异,听帝王的口气,这是对先前之事既往不咎了,楚王或许并未在陛下面前完全失宠? 谢少虞自席中出列,跪于建武帝面前,沉声道:“儿臣谨记父皇圣命,日后必当更加严于律己,端正做事。” 建武帝随意挥了挥手:“免礼,今日朕过寿辰,诸位不必多礼。” 他语气随和松动,看上去已对谢少虞消了气。 这时有人悄悄去觑谢玦的脸色,想看这位楚王最大的政敌——太子殿下,如今是副什么表情。 却见谢玦从头到尾都神色淡淡,眉宇之间无什么波动,似乎建武帝的话在他的心间泛不起一丝涟漪。 他只是在谢少虞出列说话的时候,微微侧首,朝长乐公主的席位看了一眼。 …… 酒酣耳热之际,前方歌台上跳跃的胡旋舞女更是将气氛推入了高潮。 因儿子谢少虞被解除禁闭,沈皇后心情甚好,侍奉建武帝也越发卖力。 因多饮了酒,建武帝如今满脸醺红,不时随着沈皇后的话语发出笑声,杯盏相触之时,沈皇后微转美目,将目光投向了下首坐着的谢卿琬。 “陛下,今日高兴,臣妾就冒昧提一件事,若您觉得尚可,也算是喜上加喜。” 建武帝微微抬手,醉意浮现在脸庞上:“梓童请说。” 沈皇后微微一笑,露出了一个贤淑的笑容,她的目光在谢卿琬身上打了几个圈,缓缓道:“陛下,长乐公主再过几月就要满十七了,婚事却迟迟还未定下,臣妾虽不是公主母亲,但身为后宫之主,不免替柔妃挂心几分。” “听闻国子监祭酒赵大人的长公子今岁十八,正合公主年纪,性情温顺有礼,两人缔婚,是为良配,不知陛下觉着如何?若可,在陛下寿辰赐下赐婚圣旨,于公主而言,亦可沾陛下福气。”
第29章 此话一出,席间许多人均神色变幻。 如今太子和楚王之间的暗流涌动,几乎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而长乐公主与太子关系亲近,将来的夫婿必然会站在太子一方,成为太子的助力。 赵大人虽位居祭酒,但终归是个无什么权力的闲职,若是真将长乐公主嫁给了赵家公子,对于沈皇后而言,倒少了一份未知的威胁和阻力。 他们心下腹诽,沈皇后也当真会挑,赵公子说好听点叫有些文气,性情老实忠厚,出身,说不好听就是为人平庸,无甚出彩之处,出身亦是平平。 这样的人,作为驸马,若真要挑错,也挑不出什么大的错,但配太子最亲近的妹妹,确实有些低了。 沈皇后的心思,不言而喻。 侍立在谢玦身后的周扬更是径直皱起了眉,旁人不知,他却是知道,这赵家与当年害死孝昭皇后的侍妾,有几分远亲关系。 沈皇后分明就是想借此离间殿下和公主,不可谓不歹毒。 他悄悄看向殿下,见殿下眉目平静,正端着茶杯,悠悠转着杯中茶水,心下松了一口气,殿下应当有对策。 建武帝听完沈皇后的话,沉思起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谢卿琬两眼,最后将视线定在谢玦身上:“太子,你怎么看这件事?” “赵公子性情敦厚,侍奉公主想必很是恭谨,皇后的这个提议,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 建武帝这句话表面上说得是叫谢玦拿主意,其实是想看谢玦的态度。 若他极力反对,恐会引起建武帝疑虑,认为太子想将长乐嫁给有权有势之人,以巩固自己的势力党羽。 若他同意,更是将谢卿琬往火坑里推。 四下一片沉凝,所有人都在看谢玦的反应。 就连谢少虞,也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放下酒盏,将目光朝谢玦的方向投去。 谢玦站起身来,朝建武帝微微颔首:“承蒙父皇厚爱,亲自关照长乐婚事,只是儿臣以为,如今商议长乐的婚事,还为时尚早。” 他语气沉稳,不慌不乱。 建武帝微微抬眉:“哦,太子此话怎讲?” 谢玦抬首,目光顺着席位,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沈皇后的身上:“儿臣以为,自古婚配之事长幼有序,城阳长长乐半岁,至今也未许下婚事,城阳身为嫡公主,地位更是尊崇,儿臣提议,宜先为城阳定下婚事,再言其余诸妹。” “至于长乐……”谢玦声音微顿,“儿臣以为,她性情单纯,懵懂未长成,许嫁之事,为时尚早,儿臣建议,至少三年之后,待长乐年满二十,再言此事。” 他此话说得很妙,若建武帝对他心怀忌惮,那谢卿琬至少三年不许嫁,就足以暂且打消掉建武帝的疑虑。 毕竟,若是谢玦真有心用妹妹作为夺权工具,也不至于要等三年,三年之后,又是怎样情景,还不好说。 建武帝微微点头:“太子言之有理。”他转头看向沈皇后,“皇后怎么说?既然这赵公子不错,不如就做城阳的驸马?” 沈皇后的指甲都快嵌入肉中,这才勉强保持自己不失态,她挤出一个笑容:“城阳的性子太过顽劣,臣妾还需要好好教导教导,赵公子文墨世家,怕是受不住城阳这样的性子,太子说得不错,是臣妾太过急了些,近两年,臣妾还不想考虑她的婚事。” 空气中寂静了一瞬。 建武帝盯着沈皇后看了半晌,缓缓道:“那此事就暂且作罢。” 帝王的心思向来深沉莫测,这一番往来之下,建武帝的醉意已散去不少,面上不复先前的淡淡笑意。 沈皇后也不敢再像先前那样凑上去说笑,只默然执杯在一旁想着自己的心思,一时间,气氛竟是寥落许多。 席下众人亦有不少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谢槿羲,方才简直吓了一跳,她通过二哥的神情看出他并没有作假的意思,若是母后再闹下去,说不定二哥真将她打包送去赵府了。 此时简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温庭安亦是眉眼微沉,他才想着重生回来,一定要好好弥补谢卿琬,转眼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不自觉地捏紧了自己手中的玉杯,想着,方才若是谢卿琬当真被赐婚给赵公子,他要如何自处。 一想到这里,如前世一般的挫败感便席卷而来,他总是过分软弱,没有能力保护她…… 与情绪低沉的温庭安,和被惊吓到的谢槿羲不一样,谢卿琬的情绪反而是最平稳的那个。 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的某种信任,她相信皇兄不会袖手旁观,她也相信他必然有法子,破坏沈皇后的计谋。 事实也证明了,她的相信没有用错地方。 她隔着人群与皇兄遥遥在空中对望,却在目光碰触到的那一霎那,突然又移开了眼。 谢卿琬端起面前的酒盏,仰面喝进去了半杯,企图以酒的热意,抵消她身体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灼烫。 …… 见谢卿琬突然移开了目光,谢玦盯着她看了片刻后,也收回了视线。 周扬为谢玦添茶的时候,还有些奇怪:“殿下,今日四下皆饮酒,您为何独独饮茶。” 谢玦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饮酒太燥,饮水太平,茶则刚刚好,清心平气,修身养性。” 他将口中的这口茶慢慢咽下去,将血脉中涌动的燥热压制下去。 此时谢玦身形端矜,面色自若,饮茶时的举止,也自带一番清蕴风姿,但只有他知道—— 热毒已在体内蓄势待发,而他端坐宴席之上,只能以自身的意志力相抗,维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他平静地朝谢卿琬的方向看过去,静静想着,还好,方才她没有对他笑。 …… 上位者的兴致淡了下去,下位者自然也没有心思自顾自地取乐。 宴席的气氛一旦下去,便很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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