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起的心弦忽就一松,转而起了几分局促,他保持平静道:“是李大人派你来的?” 李大人便是萧玥的外祖父,前翰林院首辅李迟明。 “对。” “你知不知道,若是被发现,你这是死罪!”男人声色低沉。 展邵云不为所动,“那又如何?难不成要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龙潭虎穴里么?” 萧玥的处境,杨轩自然明白,可听及这么一句,他忽就想起了一件事情—— “既如此,那李淑妃也是你的姨母,为何公主落水那日,你却不在?” 他这算哪门子保护? 展邵云面上不显,脊背却是不由僵了一瞬。 他此刻已清晰地认识到,在面对这人时,是半分也松懈不得。 “实不相瞒,家父乃江湖人士,祭祖那日出宫,正好借机与家父相会,便未前往后山,”他顿了顿,“对于表妹落水一事,展某确实惭愧,将军的恩情,展某定会铭记于心。” 语罢,他还屈腰行了个拱手礼,瞧上去十分真诚。 杨轩既与他交过手,当然相信他能来去自如,并未觉得此话有何不妥。 他点了点头,又道:“依你的身手,本将军可以直接拔擢你为金甲羽林卫,你觉得如何?” 这是他方才思忖良久才做出的决定。 展邵云轻抬眼皮,觑了他一眼。 入了羽林卫也算有个一官半职,对李家有帮助,这大抵就是对方的用意了。 可李家的落魄,表面上是因为多年前的“枫亭诗案”,实际上,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而其中内幕,自然也轮不到他来明说。 虽是好意,但也只得回绝。 “不必了,”展邵云轻轻一笑,“展某想保护的只有自己的亲人,皇城的安危与我无关。” “听你这意思是……还想随她回宫?” 杨轩也看出这人是个江湖性子,洒脱且不愿受拘束,但那毕竟是深宫大内,哪怕他将此事压下来,也难保日后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而展邵云当然更为清楚,这位中郎将是想放自己一马,眼下正好在宫外,他借此时机销声匿迹对大家都好。 虽说瞧他这态度,怕是表妹也轮不到自己来保护了。 可大业未成,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多谢将军好意,可展某并非贪生怕死之人。” 他朝前走了两步,正对上杨轩那双凛冽黑眸,“不过,展某倒是想问问,将军您……打算如何处置?” …… 房内燃着明晃晃的烛灯,芳香四溢,不过并非熏香味,而是江南一带特有的香囊散发出来的。 虽说萧玥的突然出现将杜太守惊了个措手不及,但好在他夫人出自富庶商贾之家,对女儿家的闺阁之物很是上道。 今日萧玥还未回来,就已有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其中当属以干花瓣制成的香囊最为受用。 露茴拆了一袋,在萧玥沐浴时洒在了木桶里,此刻只觉身上香得能出去招蜂引蝶。 少女纤细的藕臂映在烛光下,伴着节拍轻摇慢绕,烟紫色的西域舞服勾勒出曼妙身姿,几个舞步后,她玉腿微弯,白皙足尖轻点于地,缓缓停了下来。 那姿势确有几分像九重天上下凡的仙女。 见状,露茴连忙放下铃鼓,拍手道:“公主您跳得太好了,太美了!” 她双眼冒出了小星星,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萧玥其实自幼习舞,李淑妃还在世的时候,因着父亲是翰林院首辅,兄长是神机营的弓/弩师,对女儿的礼乐骑射都抓得十分严格。 但自母亲逝世后,外人眼中的萧玥便成了烂泥扶不上墙的存在,她那翩若惊鸿的舞姿,也就只有露茴能一饱眼福了。 萧玥坐在妆奁前,想要去解身上的系带,露茴见了,连忙起身走了过去。 舞服是轻软的纱绸质地,手感十分舒适,也是今日在翠玉阁买的。 须臾过后,衣裳褪了下来,露出一件款式独特的小衣,裹胸是镂空状的,前后垂有短短的薄纱,少女的玲珑曲线藏在其中,若隐若现。 露茴记得,今日那女掌柜的原话便是,“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才最能起到天雷勾地火的效果!” 她小脸霎时一红,只觉有些不可思议,低声探问道:“公主,您当真要穿去给杨将军看么?” 萧玥照镜子的动作顿了顿,本以为她说的是那身舞服,心想,这有何好问的?她可没打算在他面前藏拙,须得让他刮目相看才行。 可又见她一直盯着自己身上看,表情羞怯怯的,方才领悟过来她问的是什么。 “你这丫头,想什么呢?”萧玥伸手轻拍了下她的脑袋,转过身去小声嘟囔,“他都还没说要娶我呢,谁要跟他天雷勾地火了?” 少女咬了咬唇,也忽就别扭了起来,耳根子发烫,同时对露茴的大胆想法感到震惊。 正思忖着是否该好生教导上一番时,她突然反应过来,多半是因为杨轩给自己上药那件事儿。 萧玥心下忏悔:罪过,罪过,多好的一个小姑娘,竟就硬生生让她给带歪了…… 她这厢刚把寝衣换好,屋外忽就响起了三声有规律的敲门声,“叩叩叩——” 萧玥连忙披了件斗篷,露茴拉开门时,轻道了声:“表公子。” 展邵云满身风尘,额角还沁出了些微薄汗,露茴留意到了,忙问:“公子这是去哪儿了?” 他在桌上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下,用衣袖擦了擦嘴,才道:“杨轩找我打了一架。” 不知他是如何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将这话说出来的,总之萧玥一听,顿时惊愣住了。 好半晌后,才张口道:“打,打架??”
第19章 019 展邵云将夜里的事情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待杯中茶盏添至第三回后,他饮下,道:“对了,杨轩还想让我进羽林卫,不过,被我拒绝了。” “他愿意帮我们,还真是难为他了,”萧玥缓缓点了点头,“毕竟依他的性子,哪怕做出大义灭亲的事情来也不足为奇。” 他既站在了那个高位,就注定要做一个铁面无私之人,却为了她徇私枉法,萧玥心中不由升起些许愧疚之情。 只不过她并不知道,展邵云没打算告诉她——杨轩为何会让他留下?以及允许他留多久? 少女脸上显出几分若有所思,片刻后,她微垂的眼帘抬起,“还好表哥你反应快,没让他对落水一事起疑心。” 展邵云也及时收回思绪,看着她道:“其实落水、鱼符都是小事,只要你一口咬定接近他是出于爱慕之心,想必都是能揭过去的。” “那,表哥担心的是?”萧玥觉察到他话里有话,连忙问道。 “陆昊天!” 而他话音甫落,其余二人几乎是同时皱起了眉头,目光讶异中闪过几丝疑惑。 萧玥对这个名字甚是反感,并不想提及,“那人想娶的本就是四姐姐,又何必再来管我的事儿?” “陆昊天这种无耻之徒,你不得不防,”展邵云放下茶盏,负手时,神情严肃了几分,“若是被杨轩知道,你同陆昊天的过往,你觉得,他会作何感想?” 萧玥怔了下,被他这样一提点,还真是有些心慌起来。 杨轩一身傲骨,且早就警告过她——他最恨欺骗,若当真如此,定会觉得她在玩弄他的感情。 到那时,就算她奉上满腔真心,恐怕都无法挽回了…… 她不愿再多想,只抬起头道:“所以,表哥的意思是?” 瞧他那神情,想必定是有了决断。 展邵云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低沉且稳重:“如今正好大皇子在此,长兄如父,你必须尽快让杨轩将这门亲事定下来。” “等回了京,赐婚的圣旨一下,哪怕陆昊天想从中作梗,也来不及了,明白么?” 他大掌轻拍在少女肩头,可那话语却像有千斤重,只压得她有些喘气不顺。 房内一时间回归静谧,萧玥只觉脊背隐隐发热,少顷后,她郑重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了,表哥。” 展邵云并未久留,多交代了几句后,就同露茴一块儿退出了房门。 熄了灯, 床上挂着的寝帐有些厚重,完全掩上时,几乎透不进一点儿光亮,萧玥静躺在榻,连墙角的更漏声都十分清晰地落在耳中。 窗外不知何时起的风,呼呼地自缝隙间钻了进来,惹得她愈发难以入眠。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令人不自觉落入思绪的漩涡当中—— 萧玥记得,那日早晨,在前往翰林院的路上,天空尚且一片澄澈。 大晋的皇帝对子孙教育颇为重视,皇子公主们,皆得早起上学。 雨是在晌午之后下起来的,起初还是细雨,没过多久便演变成了瓢泼之势,打在学殿的轩窗上,噼啪作响。 其余人早已散学归去,而她却因着课业做得太差,又被太傅留下来独自抄书,她其实并不恼这抄书一事,毕竟数遍下来也能记诵个大概,只不过,为了刻意将字写丑一些,却是废了她不少功夫。 一直到晡时,萧玥才卷好书册准备离去,开门那一瞬,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揉了两下,苦着小脸儿抬头时,蓦地就怔住了。 屋檐下密雨成帘,少年一身竹青色宽袖锦袍,如清风朗月,正站在回廊上。 手中握着的油纸伞还在滴答淌水,他的鞋面与衣袍下摆都是被雨水濡湿的痕迹。 听见门扉响动,陆昊天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 “六公主果然最是乖巧,从不偷懒。”他搁下伞,只提着食盒走近,开口时,声音温润清和。 “饿坏了吧?在下带了些公主爱吃的点心来,不如趁热吃?” 此人生得眉目俊秀,气质温文儒雅,这般望着他,予人一种清静舒适之感。 因他是皇子伴读,时常入宫,萧玥年纪尚小时便认识他了,可也直到那一刻才知道,陆首辅家的嫡长孙,竟然偷偷记住了她的喜好。 萧玥手里夹着海棠酥,每一口都咬得小心翼翼,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头一回在心底起了异样的感觉,就有那么点儿做作地想要维持住自己端方文静的形象。 自那之后,二人的接触就多了起来,随着年岁渐长,萧玥最初的悸动已经朝着兄妹情的方向发展,可陆昊天却并非如此。 若不是一年前,鸿胪寺将犬戎使团欲要进京的消息呈报圣听,晋帝做好了和亲的准备,想必她会一直置若罔闻,绝不会去主动回应他的。 萧玥给他写了一封信,但表露心迹的言辞甚是婉约,可陆昊天的回信却像一把火,满篇皆是诗经里那些情意绵绵的句子,直让她在冬日里也脊背沁出了汗。 那时她想,这文臣家的公子在展露才情一事上,还真是毫不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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