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少女已是面颊潮红,水眸迷离,用更加娇柔轻软的语气,又对他说—— “将军,你好温柔啊。” 温柔? 男人暴起青筋的大掌蓦然停顿。 紧接着,他便醒了过来。 此时天际方泛起鱼肚白,屋内依旧昏暗无声。 杨轩在床上坐起身,额角沁出些微薄汗,肌肉微绷,呼吸略显急促。 随后,他咬牙掀开了被子,在看到那片濡湿的痕迹时,神情霎时阴沉得如坠冰窖。 他竟然……? 整整二十二年来,他竟然因为那个女人,做了此生的头一回春梦?? 真是太荒唐了! …… 梦醒过后,杨轩迷迷糊糊又躺了半个时辰,再睁眼时,院中已经传来了窸窣的洒扫声。 其父杨荀为兵部尚书,父子俩都是清晨出门,这个时间,便是杨府的下人们最忙碌的时候。 正值春寒料峭之际,屋檐下覆着一层薄薄的冷霜,杨轩走在廊下,因着刚盥洗完,脸上带着冰凉的水汽。 布膳的婢女们远远地瞧见他,早就将头低了下去。 这京城大户人家的宅院里,奴婢爬上主子的床,一朝翻身的事情屡见不鲜。 唯独杨府中的婢女,对自家公子是半点腌臜心思都不敢有,唯恐他一个不高兴,就把她们扔进诏狱里。 饭厅内,杨大人与夫人赵氏已经入座,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膳。 杨大人蓄了胡须,瞧着偏儒生样,不似杨轩那般眉眼凌厉,他相貌清癯,虽上了年纪但风度不凡,想必年少时也是一位美男子。 而赵氏本就出身名门,杨家又没什么可让她忧心的事,多年下来,依旧是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 赵氏往杨轩碟子里夹了个汤包,笑容和煦道:“听说你昨个夜里接近丑时才回来的?什么事这样忙呀?” 杨轩看向汤包的眼神一愣,脑子里忽就闪过某些画面,似乎是并未听到母亲的话。 他抬头道:“又是蟹黄味的?” 赵氏目露疑惑,“怎么了,是不喜欢么?” “哦,没有,”杨轩避开视线,喝了口汤,“昨晚刑部报上来一个案子,就耽搁了会儿。” 杨荀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多过问。 杨家父子都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好在赵氏亲善随和,有她在,这饭桌上的气氛便不会太过冷凝。 没过少焉,赵氏又看向杨荀道:“老爷,那司天监陆大人家的三郎,下月娶亲,你说这贺礼,备点什么好呢?” 她说话时,还下意识地瞟了眼坐在对面的儿子,只见他自顾自地用膳,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哦,我都差点儿忘了这事了。”杨荀停下木箸,状似恍然地抬起头。 这种宅院往来的礼仪之事,向来都由赵氏做主,何曾需要摆到饭桌上来说? 杨轩默默听着,总觉得父母有其他意思。 随后,杨荀感慨道:“那陆大人与为夫同年,如今,膝下三个儿女都已结了亲,他也算是可以安享晚年了。” 杨大人不是个擅长弯弯绕绕的性子,他说这话时,杨轩只觉有些生硬,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不经意抬眸,只见母亲恰巧也笑看了过来。 赵氏语重心长道:“轩儿啊,你每日回来得这样晚,一心都扑在公务上,是否也该匀点时间出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啊?” 这话头终于还是引过来了。 杨轩不紧不慢地咽下口中的粥,淡声道:“儿子不着急。” 见他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赵氏顿觉食之无味,“你年纪也不小了,你不着急,可我们做父母的着急啊!” “阿娘知道的,”杨轩注视着她,“儿子只想要一个真心相爱之人,若是遇不见,孤身一人,更加自在。” 听罢,赵氏脸色蓦地沉下,侧眸给自家夫君使了个眼色,却见他吃得正香,没什么反应。 她缓了缓神色,又微笑道:“娘听说,公孙将军过几月便会回京,他的小女蓉儿,同你是青梅竹马,娘瞧着你们二人甚是般配,要不,到时找机会叙叙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若是再置若罔闻,就当真是不给她这个娘亲面子了。 只可惜,她儿子这张嘴要么不说话,要么一张口就能噎死人。 “我跟她,除了一起打过架之外,似乎没什么旧可叙的。” 杨轩面无表情地抬头,“阿娘就如此担心儿子会孤独终老么?” 赵氏嘴角当即拉了下去,虽不好直接说出口,可她心里还真真是这样认为的。 “那公孙蓉好歹是个女将军,想必不会小家子气,你俩多处处,若是她能发现你的好,这婚事,多半能成。” 她说完,想着对方多少能有点反应,可谁知,杨轩只轻轻提了下唇,似是不以为然。 “儿子还真是不知,自己有什么好的?” 能让六公主如此牵肠挂肚,以身相诱? 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男人疏朗的眉宇稍蹙一瞬,旋即,站起了身,“该去校场了,儿子先行一步。” 他说罢,便颔首离去。 赵氏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杨荀这才有机会开口:“都说了,轩儿有主见,这婚姻大事,你做不了他的主。” “那我能怎么办?”赵氏瞪了他一眼,“你儿子可是口口相传的冷面阎罗,谁家的女儿敢接近他啊?” “这还不都怪你,从小到大就只知道跟他灌输些家国大事,你瞧瞧,他都这个年纪了,还对儿女之事一点想法都没有。” 赵氏自觉头疼,可杨荀却对自己的儿子有莫名的自信,先立业后成家,缘分自有天注定,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往夫人碗里夹了些芸豆,赔笑道:“快吃,吃完为夫该去上朝了。” …… 宽敞的宫道上,羽林卫踏着整齐的步子走过,伴着远处传来的雄浑钟鼓声,一齐钻入嵌有琉璃瓦的院墙内。 萧玥坐在支摘窗前,借助晨光,梳理着昨夜买回来的编织线。 守在外头的羽林卫换防了,那便是晨练已结束,他此刻应当在大殿内上早朝。 杨轩的生活路径,她早已熟记于心。 少女嘴角挂着浅笑,莫名又想起男人一袭蟒袍时的英武模样。 白玉瓷瓶摆在一旁,浅淡的药香味偶尔飘入鼻间,萧玥将挑出来的玄色编织线卷好,放在木匣子里。 没过多久,露茴自门外走了进来,瞧着神色有些紧张,“公主,云华宫来人说,姚贵妃病倒了,圣上特许您去看望贵妃娘娘。” 萧玥一听,细眉不由蹙起。 那个女人病倒了,关她甚么事?还特许她出门? 不对,这个时候病了,肯定有猫腻。 转念一想,她连忙问:“来的人怎么说?” 露茴如实道:“说是昨夜里就做噩梦,扰得圣上都没睡好,今儿个凌晨出了好些虚汗,才连忙唤了太医去。” “做噩梦?”萧玥眸色收紧,“她做甚么梦了?” 露茴贴近,低声道:“说是梦见李淑妃了。” 听罢,萧玥冷冷勾了下唇,自思,这女人为了夺得天子独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若她真梦见了娘亲,那也绝对是来向她索命的。 “行,我去会会她。” 少女起身,整好衣摆,先把那瓶药收进屉中,才走出房门。 冬末初春的天气依旧寒冷,萧玥没披斗篷,又刚从烧了地龙的房内出来,一身水蓝色镶银丝边的罗裙走在路上,冻得鼻尖微微泛红。 她既是去看望“病人”的,那自然不能显得自己太舒服。 卖惨嘛,谁不会呢? 正在袖中来回搓手取暖之际,她平视前方,只见拐角处走出一队金甲羽林卫。 皆是鸦青色箭袖锦袍的装扮,肩披金甲,腰间鞶带上嵌有一枚狼头纹饰。 而那为首的男人,剑眉星目,头戴浮雕暗金冠,一袭玄衣,手抚在三尺长剑上,寒凉长眸里投出的目光,正落在她的方向。 并未料到会遇见他,萧玥心下一惊,整个人蓦地局促了起来。 虽知道不该看,可视线还是朝那颀长身影止不住地飘了过去。 待两相走近之时,她不由抬手撩了下鬓角的发丝,以掩饰心中的慌乱。 众人朝她躬身行礼,领队的杨轩拱手道:“见过公主殿下。” 男人神情十分坦然自若,仿佛二人从不相识。 “免礼。” 而萧玥也只稍作停顿,便赶忙朝前走去。 可秦远这个爱八卦的性子,一双眼早就偷偷抬了起来,只见六公主离去前,还特意与自家将军对视了一眼。 他心下腹诽:啧,大庭广众之下眉目传情,成何体统。 但旋即,他又想起了不对劲的事情,凑到杨轩身旁道:“将军,公主不是被禁足了么?” 杨轩望向她身后跟着的宫人,稍稍敛目,“那好像是云华宫的人。” 秦远心领神会,自以为是为主子分忧道:“要不,让属下去打听打听?” 可旋即,就被男人赏了一记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前几日抓到的那个内鬼,审明白了?” “没有。” “所以你很闲?”杨轩厉色道。 秦远赶忙挺直腰板,“属下这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杨轩:阿娘不必担心,儿子有人要的 QAQ
第8章 008 云华宫,正殿内入目可见一顶雕花鎏金的四角香炉,苏合香的气味缓缓溢出,沁人心脾。 萧玥绕过珠帘,虽早就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被里头的阵仗讶了一瞬。 居然连太后也在? 她上前行礼道:“见过皇祖母,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四姐姐,五姐姐。” 众人一齐望了过来。 坐在太师椅上,神色端庄,满头华发的那位,便是圣上的生母——窦太后。旁边另一位宫装丽人,乃是五公主萧琦的母妃——沈淑妃,同时也是姚贵妃的表妹。 至于坐在床头的年轻女子,乃姚贵妃所出,当朝四公主萧珍。 萧珍是一位清冷美人,旁人都道她有才识、脾性佳,是这宫里最受瞩目的公主。 虽说她一向和气待人,不会主动找萧玥麻烦,比起娇纵张扬的萧琦来说,确实没那么让人头疼。可有句话叫做“有其母必有其女”,萧玥终究还是要多留一个心眼的。 更何况,她与萧珍还差点成为“情敌”,只不过这件事,萧珍并不知情罢了。 姚贵妃靠卧在床,乌黑长发随意绾在脑后,面色有些苍白,确是一副病容。 她虚弱且温和道:“小六来了啊,本不想让皇上,派人去打搅你的,但本宫想着,你被禁足,正好出来走走,也便没有阻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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