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秉屹凝声说着,他即便不在现场,没有亲眼所见都能想到当时的局面有多混乱。 他话音落下许久,都没有听到叶忱开口,暗暗探去目光,只见叶忱沉敛眸,缄默不语,他心里也愈发凝重,三公子这一次的破釜沉舟,就是连大人都没有料到。 “他人现在哪里?” 叶忱淡漠的声音传来。 杨秉屹立刻道:“方才传话的人刚走,青书就来了,说三公子在等大人。” 叶忱很平静的颔首,叶南容与楚家撕破脸是做给他看的,他是要与他撕破脸。 他能不声不响的,弄出这动静,也确实让他意外。 “大人可还要去?”杨秉屹问。 这叔侄之间的仇怨,怕是就此结下,三公子必然也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叶忱极轻的笑了一下,又一寸一寸将笑意敛去,“备马车吧。” * 凝烟与沈凝玉离开南宅,就一路去了饴汤铺子,凝烟嗜糖,买了许多饴糖粒,又与沈凝玉一起坐在铺子里吃甜汤。 细腻的杏仁露入口即化,只留下满嘴香甜,凝烟心满意足的眯起眼帘,转头看向沈凝玉,却见她有一勺每一勺,吃的心不在焉。 “不是闹着要来,这回倒是跟小鸡吃米似的。” 听到凝烟打趣的声音,沈凝玉仓促回过神,却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凝烟奇怪看着她,“怎么了?” “没事。”沈凝玉赶紧摇头,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甜汤,囫囵吃下。 然而她嘴里吃着香甜的甜汤,心里却感觉不到一点轻松,相反满是忐忑。 前两日她来街上闲逛时,撞见一人,自称是工部侍郎之子,说是叫高怀瑾,还与叶南容是朋友。 她自然没有给好脸色,那高怀瑾却说了一句,“如果不想让你姐姐再被骗下去,就跟我来。” 她心下生了疑,追上他去问,他却只说,从头到尾六爷都是在骗阿姐。 她怎么可能相信,六爷对阿姐那么好,几乎可以说是捧到了天上。 于是高怀瑾让她想知道真相,就在今日将阿姐带出府。 她之所以如此犹豫纠结,便正是因为此,一来她不相信六爷会欺骗伤害阿姐,可高怀瑾信誓旦旦,她又害怕阿姐真的是被骗。 而且今天六爷那目光,让她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若他真的有心骗阿姐,阿姐只怕如何也发现不了。 沈凝玉心里纠结成了一团乱麻,直到将面前的甜汤吃完,也没理出什么思绪来。 凝烟拿手绢拭了拭嘴,对沈凝玉道:“走吧。” 沈凝玉拉住她的手,胡乱找着由头,“我们再去别处走走罢。” 凝烟看了眼天色,“不早了。” “晚些怕什么,阿姐难得出来。” 沈凝玉鼓起两颊,哝哝的磨着凝烟,心中想便去看一看也无妨,若是假的那就皆大欢喜。 凝烟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抬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说:“你还想去哪里?” 沈凝玉眼珠子一转,“去游湖如何?” 说罢,拉着凝烟坐上马车,吩咐道:“去吉凉河。” 驾车的护卫迟疑道:“大人只让属下随同二位姑娘来此,若是要游湖,还请姑娘容属下前去禀报一声。” “等你一来一回,岂不天都黑透了。”沈凝玉声音冷冷的问。 看护卫神色为难,她大咧咧的一摆手,“反正有你跟着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者你就是问了也多余,我阿姐要去,六爷还能不同意不成。” 凝烟见她不依不饶的,今日若是不让她去,怕是不能消停了,于是对护卫说:“晚些回去也无伤大雅,我会与六爷说的,出发吧。” 护卫这才拱手说:“是。” 马车来到吉凉河畔,正是暮色四起的时候,停在渡口边的一艘艘画舫楼船上都悬起了花灯。 沈凝玉巡看了一圈,果然在一艘船上看到了悬挂着的惊鸟铃,风吹铃震。 高怀瑾说的就是这艘船了! 她感觉神经都开始紧绷,可拉着凝烟上船,却又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现。 莫不是诓她的? 沈凝玉两条细眉一簇,大有一副要动怒的架势。 “怎么,来游湖了还不高兴?” 凝烟见她又是鼓嘴,又是皱鼻,打趣着嗔她。 沈凝玉尴尬的笑了笑,“哪能啊。” 说着拉起凝烟进了的舱房,来都来了,连船都准备好了,总不能是耍着她好玩的。 船只拨开水面,缓缓向着湖中心行进,凝烟托腮靠坐在窗子边,细柔的风吹过脸畔,她惬意的轻闭上眼。 而然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莫名有一种自己在被注视着的感觉,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暗处,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凝烟睁开眼眸,困惑往身后看去。 叶南容退了一步,想到她看不见自己,又站过去。 光是看着她,强烈的思念掺杂着愤怒,几乎已经快要冲破胸膛,他们曾是夫妻,是最亲密的人。 现在,她在灯下,离他那么远,他就只能在暗处窥探。 叶南容紧握住双拳,被阴暗笼罩的脸庞不复半分过去的清逸。 若不是叶忱的那些阴险手段,他和凝烟又怎么会走到这地步。 青书走进来低声说:“六爷的船来了。” 叶南容无言垂眸,须臾才说:“还不请上来。” 他走到桌边,拿起火折子,缓缓将桌上的油灯点上,窜起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屋子。 隔壁传来凝烟疑惑的询问声,又被沈凝玉安抚了下来。 叶南容几不可见的勾唇,似乎是想笑一下,但却一丝笑意都没有。 脚步声传来,他抬头看向走过来的人,“六叔来了。” 叶忱走到屋内,叶南容抬了抬手:“六叔请坐。” 叶忱看着他,“你要见我,应当也不是为了游湖。” 叶南容好似说不出话,良久终于开口,声音异常的低迷乃至彷徨,“我就是想问六叔几个问题。” 叶忱没有开口,等着他往下说。 “我想问六叔,凝烟她知不知道,你让虞太医谎称她不能有孕,又借着调养的理由,告诉她不能与我同房。” 叶南容眼睛里蕴满讽笑,声音却全是不能承受的悲恸。 叶忱眼里的平和渐渐变淡变冷,“虞太医乃是妇科圣手,若是他的诊断,那没什么需要质疑。” 叶南容一边点头一边说:“虞太医受了六叔的示意,自然不会有别的言说,可虞太医不知能不能解释,为什么这药方仅仅是寻常的养生药方!”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叶南容拂袖将手臂一挥,打翻放在桌角的一个罐子,罐子应声碎裂,里面全是漆黑的药渣。 “六叔又能回答我吗!” 一时间,剑拔弩张。 叶忱低眸看着一片飞溅在他脚边的碎罐,却道:“是我之前话说得太好听了吗。” 没有情绪的声音,抬起的一眼,却划长了凌厉。 叶忱不再以看晚辈的姿态,对叶南容有所忍让,而是作为同样争夺的男人,“我以为糊涂些,你会好接受一些,是非要知道是吗?” “那这么说呢,见沈凝烟的第一眼,我就要她。” “还是这样告诉你。”叶忱眼眸稍眯,尽是犀利的冷芒,“若早一日让我见她,你都不会有机会和她有那些牵扯。”
第61章 这一刻,叶南容过往对叶忱的崇敬,乃至仰幕,悉数崩塌,什么高古绝俗,其实,不过是玩弄城府的卑劣之辈,澹泊寡欲是假,势欲熏心才是真。 回想自己一心想要追随成为叶忱这样的人,叶南容只觉得他就是天下最可笑,可悲的蠢人。 “六叔终于肯承认,不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叶南容讥讽说着,锁紧眉心,似还有困惑,“楚若秋的马车出事,也是你计划的一环对么,故意把我引开。” 楚若秋唯独在这件事上说什么也不承认,那就剩下最后的可能,这也是出自叶忱的手笔,出自他好六叔的手! 叶忱已经没有了耐心和他在这里纠缠,“叶南容,没有人逼迫你离开,一切是你的选择,你怨不了任何人。” 薄唇没有温度的吐字,“是你自己愚蠢。” “那凝烟呢。”叶南容激动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冷静,逐字逐句的说:“你以救世主姿态出现在凝烟面前,让她将你当做救命绳索,以为你是她可以依靠信赖的人。” “她与我一样,被你高明的手段戏耍的团团转,她知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在骗她,撕毁她本来心愿的一切,强灌给她另一个虚假的美好。” 叶忱眉心轻拧,口中说的却是另外一码事,“你说的楚若秋坠马,驾马车的是楚家的车夫,传话给你的也是楚家的护卫,而至于这药渣。” 叶忱目线撇向一地的狼藉,声音轻缓却含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我说了,虞太医乃是妇科圣手,且个人用方不同,旁人看不出,不奇怪。” 一两句话,就将所有所为抹去,哪怕他知道真相,叶忱也有无数化解的方法,强劲的手腕让叶南容惊怒至极。 叶忱看着他,继续说:“你与其质问我,不如反过去问问自己,怎么会让人钻了空子,你现在这样子,是觉得伤害凝烟还不够多?” 叶南容绷紧的神色出现一丝裂缝,薄薄的痛楚袭来,很快又被他抹去。 难道他和凝烟的悲剧不是叶忱造成的么,他伤了凝烟却可以粉饰太平,来做好人?还反来指责他? 叶南容眼里爬上阴鸷,执迷已经裹住他的理智,“我是不及六叔的深谋远虑,也没有你的周全手段,所以只能如过去那样,像着你学习,妄图也能及上你一二。” 叶忱听出他话里另有深意,眸色随之变深,展露出锋利的探究。 叶南容正想开口,边上隔开的屋子里蓦然响起椅子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和沈凝玉慌急呼唤的一声“阿姐。” 叶忱目光骤凛,迅疾究看向那端,从容的神色在刹那间变得难看至极。 叶南容积压的愤怒,困苦终于从胸膛里宣泄出几分,原来冷静如叶忱,也是会有失了方寸的时候。 叶忱铁青着脸,当即也转身,准备去追凝烟。 “六叔,我这招学得可好?”叶南容低笑着问。 叶忱回眸,平时不曾暴露的狠戾直逼向他,若说之前他对叶南容还顾念,血亲,存有留情,这一眼就只剩冷漠。 灌顶的寒意让叶南容心神凝紧,不甘示弱道:“当初六叔就是这么将凝烟带去望江楼的不是么?” 他想听叶忱说什么,他却连再多一个眼神都没有,拉门出了舱房,叶南容也紧跟出去。 叶忱一眼找到低埋着头,向迷失了方向一般,只顾拼命往外走的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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