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长相好看的人一直很有耐心,便笑着道:“大哥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不怕小侄女儿睡醒了找不到爹爹哭闹吗?” 苏遇则能感觉到苏月妩是看出了自己的不安,有意缓和气氛,心中微暖,垂目轻声道:“有她娘亲看着,不会哭的,我今日来,是……” 他顿了顿,伸手从袖笼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双手递给苏月妩。 “这是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一些银票,知道你要进宫,就想着给你拿来。” 苏月妩挑了挑眉,从他手中接过匣子,轻巧地打开锁扣,入目竟是一叠摞的银票,粗略地估算一下,大概有四五百两的样子。 似是怕她不收,苏遇则有些紧张急促地开口:“我知道宫里的一切用度都不必花费银子,可总有一些想不到的地方要用钱,兄妹一场,我没出息,在别的地方帮不了你,只有这些银票让你拿去傍身,好歹也算是尽一尽做兄长的心意。” “大哥哥,我们没有相熟到这个地步吧?”苏月妩缓缓抬起眼,眸光中带着浅浅的疑惑,真诚地说:“如果你送我银票,是想换我以后在宫中得势帮扶你的话,我劝你还是三思,毕竟我得势与否还是两说,得势后肯不肯帮你也不一定,你这钱没了可就真没了。” 她是真心实意的劝苏遇则,毕竟这匣子里面的银票面额小到十几两,最大也不过八十两,看得出是攒起来很不容易了。 她现在的确缺钱,可也不是毫无门道,用不着拿比自己还穷的人的钱。 苏遇则听见这些话,脸色苍白了一瞬,整个人都有些受伤:“我并非那个意思,我,我……” 他说话也结巴起来,苏月妩吩咐婢女去倒水,脸上重新挂起了盈盈笑意:“大哥哥别急,坐下喝盏茶再慢慢说。” 她对苏遇则的行为并不反感,至少同为亲人,知道她要入宫后,他还记得送来傍身银子,而父亲和嫡亲哥哥的第一反应,都是在欣喜地幻想着以后如何沾光。 所以哪怕苏遇则是有所图,她也能接受。 苏遇则落座,捧着茶盏喝了好几口,才定下心,抬眸看向苏月妩,声音沉静了许多:“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年少时有一次父亲书房丢了件古董,云姨娘和二妹妹诬陷是我偷的,二弟和父亲都相信了,唯有你为我辩解,后来我还是被动了家法,你又让婢女给我送了药。” 苏月妩隐隐约约好像是回忆起这件事儿来。 当时丢的那件东西颇为贵重,苏月婉说看见那东西被苏遇则偷走,她尚且年幼,几乎没人怀疑一个小孩子说谎,云姨娘又在旁边添油加醋,隐晦地说苏遇则这些天行径异常,可能是去赌坊了,父亲自然深信不疑。 苏月妩那时候其实也不是有意帮苏遇则。 她的针对对象是云氏母女。 云氏要对付谁,她就帮谁,云氏母女亲近谁,谁就是坏蛋。 倒是没想到苏遇则记到心里了。 苏月妩轻叹了声,把匣子合上,递还给苏遇则,在看到他慌张的目光时抢先开口:“我有银钱,这些你留着,要是想帮我,那就做些更有用的事。” 苏遇则微愣,仰头看着素衣单钗,不施粉黛却依然光彩照人的妹妹,怔然地问:“我能怎么帮你?” “去科考。” 苏月妩低眸看着他,认真道:“大哥哥,我记得你年少时读书天赋极高,人也勤奋好学,院试时考回来的名次比二哥哥还要好,怎么乡试受挫一回,就不再继续考了呢?” 第8章 当年之事 苏遇则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和姨娘在这府里无依无靠,虽没人欺辱,却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白眼和软钉子,在这样境况下长大,他根本没想过出人头地,只指望着能平安度日。 他还记得院试成绩出来后,父亲大赞他有出息,他是高兴的,可转头,对上二弟嫉妒的目光时,心就凉了一半。 他的亲娘是二弟和大妹妹母亲的奴婢。 苏遇则从小就知道这件事。 他从没想过,也根本不敢跟他们争。 院试后的几日,二弟虽然没明说,可冷漠下来的态度,在苏氏书塾里有意的排挤孤立,回府后故意跟父亲说他坏话,无一不让苏遇则明白,他不该考出那么优异的成绩。 于是在下一次书塾举办的策论考试中,他故意写的一团糟,父亲虽失望,可对庶子也没那么上心,只训斥了几句了事,而二弟对他的态度却是实打实的和气了起来。 日子好过了,就行。 他便这样庸庸碌碌,畏畏缩缩的过了一年又一年,夜深人静时也会偷偷把藏在箱子里的泛黄书卷拿出来翻阅,偶尔有感而发写下一篇篇策论文章,又会在恢复理智后付之一炬。 二弟中进士那日,府里张灯结彩,鞭炮声噼啪作响,谢师宴上觥筹交错,父亲的欢笑是那样的畅快…… 苏遇则独自坐在角落里旁观着,那是他长大后第一次泪盈于睫。 如今,他的妹妹告诉他,去科考,去走那条已经被他亲手放弃的路。 “我……我知道了……” 苏遇则有些恍惚地站了起来,又双手把匣子接回手里:“我,我先回去了,多谢你。” 最后三个字说的声如蚊呐。 苏月妩完全不知道自己只是突发奇想的几句话,给苏遇则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他脚踩棉花一样失魂落魄地走了回去,妻子正在外间榻上给小女儿做针线,见他这副撞了鬼的样子,唬了一大跳。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苏遇则摇了摇头,应了句“没事”,便径直走进了内室。 戚氏放心不下跟了进去,就见自家夫君蹲在一个大樟木箱子前,翻找出好几卷厚书放在膝上,然后整个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盯着书封面色有些颓然。 戚氏走过去,瞥了眼被他扔到地上的银票匣子:“做什么?问你也不吭声,半死不活的,怎么,钱没送给大妹妹,倒是把魂儿送去了?” 苏遇则抬头看着妻子,长睫颤动了两下,语气低落:“夫人,我的书坏了。” 戚氏目光瞧过去,才发现那几卷书已然被虫蛀的不像样子了。 “我刚嫁过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就问过你这些书是不是要看的,你说不看,我就压箱底去了,现在被虫蛀了怨谁?” 苏遇则有些心虚地垂眸,小声嘟囔:“怨我,我又没说怨你……” 戚氏看他这样子没忍住哼笑了声,在他旁边蹲下:“行了,别哭丧着脸,跟我说说,怎么就想起找书来了?” 苏遇则眸光微动,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妻子。 “行啊!”戚氏双眼一亮,兴奋不已:“我自嫁给你,一直以为你是个俊俏些的废物点心,没想到你还是个读书的材料,有点用啊你。” 苏遇则眼巴巴地望着妻子,唇角渐渐弯起,可刚弯到一半,就被大力的一巴掌打得身体前倾,皱眉“嘶”了一声。 “你有这本事不早说,这亏了有大妹妹,不然我和愉姐儿非跟着你蹉跎一辈子不可!” 戚氏越想越生气,柳眉倒竖,作势还要再打他,苏遇则忙扑上前一把抱住妻子的腰:“我知错了,求夫人看在我自小受尽委屈,爹不亲娘不爱的份上,别计较了吧。” 他这般作态,戚氏纵是有天大的气也消了,只啧了两声:“罢了罢了,赶紧起来吧,把你要的书列一个名目写出来,还有笔墨纸砚那些东西,我打发人一块去买,你说你,多大的人了,遇事还没个稳重。” 苏遇则顿时抱得更紧,感动嘤咛:“夫人……” * “昨儿荷芳院里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老爷去请张御医,可张御医恰巧在宫中当值,老爷就把京里几个有名气的大夫都挨个找来了,几个大夫一块救治,直到今日天亮,云姨娘才醒过来。” 苏月妩边用早膳,边听着婢女的禀报,末了点点头,吩咐绿枝给些赏钱把人好生送出去。 她低眸,搅动了一下碗里还冒着热气的绿豆百合粥,喃喃了句:“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思绪逐渐飘移,苏月妩想到了自己前不久查出来的事情。 云氏是苏家极远的一房庶出表姑娘,自幼借住在苏家,和父亲可谓是青梅竹马。 可祖父自然不会允许父亲娶这种家世的人。 于是云氏便盯上了母亲。 母亲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姜拂云,姜家祖上也曾四世三公,荣极一时,不过因为深谙盛极必衰的道理,后来便渐渐隐退下来,除了个别族人还在朝为官,其它大都随主枝迁移到青州闲居了。 母亲那年之所以进京,是因为先天患有严重的弱症,听说一位神医云游到了京城,专能治此类疑难杂症,便随着兄长前来求医。 求医很顺利,神医治好了母亲的病,诚国公夫人在其中牵线搭桥帮了不少忙,所以在她寿宴时,母亲也备下了厚礼去道贺。 母亲在京中人生地不熟,性子又温和腼腆,在宴席上表现的便有些过于木讷。 同在宴席上的云氏正在烦恼为自己寻一位什么样的主母,看到母亲不善言辞的老实样子真可谓是正中下怀,在得知母亲娘家世代居于青州,在京中无依无靠后,更是兴奋不已。 她回去便撺掇父亲求娶母亲,父亲本是不愿的,可看见母亲的第一眼,就一见钟情了。 他向大舅舅提出求娶,被拒绝了个彻彻底底,最后是云氏出了个主意,让他引诱母亲私通。 事情很顺利,父亲本就生了副俊雅的好相貌,言行举止又风度翩翩,再加上云姨娘这种最了解少女心思的人在旁出谋划策,很快就俘获了母亲的心。 等大舅舅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母亲嫁给了父亲,然而云氏却万万没想到,曾答应过她娶亲后就纳她入门做贵妾的表哥,在有了妻子后竟迟迟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她把怨恨都算在了母亲的头上,所以筹谋多年,在母亲怀胎时带着女儿登门讨要名分,给了母亲致命一击。 苏月妩至今还记得,母亲身下那么多血,几乎奄奄一息却还是强撑着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温柔地说:“妩儿,不要看……” 第9章 册为苏嫔 云氏大病一场的结果就是,彻底管不了家了。 府里的对牌钥匙都交到了冯姨娘手上,冯姨娘在管家的第一天就过来见苏月妩,进门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着喊小姐。 苏月妩哭笑不得。 因为冯姨娘和母亲交好的缘故,她从小倒是和她不生疏,只是冯姨娘是做过婢女的人,已然把尊卑观念刻进了骨子里。 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母亲和冯姨娘聊后宅事务,她和苏遇则在一块玩儿,婢女端上来一盘糕点,苏遇则顺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冯姨娘直接从榻上下来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怒骂他没规矩,嫡出的妹妹都还没用,他怎么敢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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