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旺生一脸的诧异茫然,说没有,真的没有。少夫人,二少爷是铁了心不让你做下去,怎么还会把东西放在我这呢? 蔡旺生是从不会说谎的,连红菱也劝她。可赵蘅只认准了一点,傅玉行是打定主意要她死心,但他一定也会想到最坏的可能性。他不会真把她所有后路都断了。 蔡旺生坚持否认了一个月,最后,他带着赵蘅到山里,在红菱难以置信的眼光下,把所有药具、医书,连那一张旧匾全都挖了出来,满脸都是愧对交代的惨淡——这两个一个非不让他把东西交出去,一个非要他把东西交出来,就没人怕他夹在中间为难吗? 赵蘅面无表情地医书拿在手上,拍去上面的尘土,心里有种气汹汹的笃定。 傅玉行,你当自己了解我,难道我就不了解你吗? 不让她走,她也走到今天了。 “不过,那五十两银子到底哪来的?”所有相干的谈话,最后总以红菱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做结。 忙了半日,众人把所有花瓣拣好、清洗、晾干,又收回屋里。赵蘅留她们吃了顿晚饭,又一路把人送到路口槐树下。 回家一看,院外竟停着座雕金披绸的八人大轿,一群轿夫或蹲或坐等在一旁,都用一种不算客气的眼神盯着她看。 屋里有个客人正等着,背对着她,将屋里四下闲眼看看,一边看一边摇头,带点看笑话的兴趣。浑身金装玉裹,小屋里几乎装他不下。 赵蘅也没理他,走到灶台前替自己倒了碗水。 刘凤褚旋过身来,“你就宁愿过这种日子,也不愿意选个轻巧些的活法?” 赵蘅倚着坐下来,“你就宁愿一次次上门来惹人嫌,也不愿意老老实实做你的生意。” “我是心疼你,”他笑着走过去,在她近处半蹲下,握着她的手,仿佛面前这个人简直让他疼到心窝里,柔声道,“你一个弱女子,何必非要什么事自己挑在身上?傅家大公子都死了三年了,那个不成才的小叔子也流落在外,恐怕早就客死他乡。如今这种世道,谁体谅你度日艰难?把药方卖给我,拿了钱,日子不比现在好过?” 赵蘅看也没看他,扬手把水泼过去。 刘凤褚立即起身后退,冷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她要笑不笑,“谢谢你呀。” 刘凤褚眼底愠色一闪而过,但他很快换了个哀怜的声调,“傅家娘子,这两年天灾人祸,正是成药短缺的时候,我要这药方也是为民着想。你一个人才能做多少药,我手上有这么多药工铺面,你把药方给我,岂不是能救更多人?傅家从前在时讲究的就是急人之难救死扶伤,难道你真要为了自己赌这一口气,就把救命的药方霸占在自己手上吗?”说得声声动人,也未尝没有道理。 只可惜,说这话的人是他刘凤褚。 赵蘅冷冷笑了一声,“当年我丈夫就告诉过你,开门做药从来只有一样标准,就是能不能把病治好。你把你那些偷奸取巧的心眼儿放在修合之道上,早晚自食恶果。如今若不是再没人买你的药了,你会良心发现?——不过也不要紧,你就算是跌上一跤,这几年也早让你赚得满肚子流油。至少不像寻常百姓,生了病都求药无门,买到的也全是你这种人渣做出来的假药。你刘凤褚若是懂得济世爱人几个字怎么写,狗嘴里都能吐出象牙来了。” 刘凤褚被她撕皮扒脸的一通挖苦,气得笑了,他俯下身,放轻了声音道:“傅少夫人,我在你身上已经是用了最大的耐心了。” 赵蘅扯扯嘴角,“那我可真荣幸。” 门外蔡旺生拿着锄头冲进来,一进门护在赵蘅身前冲着刘凤褚大喊:“你又要做什么!” 刘凤褚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把被泼湿的外袍脱下来拿在手上,朝着赵蘅点点头,留下一句:“傅家娘子,你记着,我刘凤褚要的东西,你终究是要给我的。”说完大步离开了。 蔡旺生等人走远了,才卸下怒容,满脸忧虑,“少夫人,我看他那眼神,不像要干什么好事。这下如何是好?” 赵蘅也默然。她哪里能知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见山过山、见水过水。 过了两日,赵蘅一早还在房中烧火时,外面一群人又惊又怕地一叠声把她叫了出去。 几个乡民指着她屋子的山墙给她看。那墙上竟不知何时被人用红土画了红殷殷血淋淋一个大圈。几个内行些的一看就变了脸色: “糟了,这是被马贼盯上了!”
第四十六章 斗贼 直到夕阳落山,几个村民才气喘吁吁从外面赶回来,一进赵蘅屋中便大声道:“不行不行!我们才到衙门口,还没见着人呢,就被轰出来了!” 屋内众人干等半日,就听到这个消息,都忧心地直叹气。 蔡旺生道:“知县老爷看来是不会管这事的了,几年前他们也出兵到山里去剿过这群叫柳子帮的马贼,结果损失惨重。” 另一个把两只脚盘在一起:“听说这柳子帮里,都是些通缉的要犯,还有打仗时被俘的外族人,一个个都是人高马大,还有铠甲穿呢,骑着大马,拿的官刀。别说我们这种小村,就是朝廷的队伍这伙人也照抢不误!” 红菱气道:“这姓刘的真是有毛病,把这些人招到宣州来,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一个对赵蘅抢道:“这不都怪你吗傅家娘子,你要是乖乖把药方给那姓刘的,事情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现在马贼来了,你把我们给害惨了呀!” 赵蘅还没说什么,红菱已经竖起眼睛,“冯老四,你是良心让狗吃了!药方给了那姓刘的,能有好吗?何况你别忘了,当初你媳妇恶胎难产,可是她把自己的药给你们救命用的,她自己还差点丢了条命呢,你现在反过来说这种话!” 旁边一个老妇也劝:“是啊,老四!傅家娘子帮了咱多少,咱可不能做白眼狼!” 冯老四和其他几个心有怨气的,吃这么一骂,一时也都不敢说话了,但又不服气,挑衅道:“你们心好,那你们说该怎么办,咱们去和那些山贼拼了?” 拼?听到拼字,大家又都噤声了。 这村子里总共也没几户人家,一多半又是些老弱妇孺。马贼来时他们不让拖着走已经谢天谢地了。 又一个道:“要我说,咱们趁这两天把东西收拾好,赶紧躲到山里面去避一避罢!” “那我家屋子可怎么办哟?” 众人吵吵闹闹,定不下主意,不是这家舍不得鸡苗,就是那家放心不下妻儿。在众人争执声里,赵蘅默默起身离开了房子。 刘凤褚的宅院占了一整座华盖坊,入夜后,坊内高楼便传出丝竹声声。 赵蘅到了刘宅门外,和门童报了名要见他家主人。那门童一开始见她衣着朴素还不爱搭理,等听了名字,立刻便进门去了。 赵蘅立在阶下的落脚石边等着,哪知这一等,那门童直到半夜都没有再出来。 “老爷为何不见那傅家娘子?”酒宴上,刘凤褚的贴身小厮好奇问道,“她若是现在肯把秘方交出来,岂不省了我们许多工夫?” 刘凤褚还未说什么,另一个道:“你能知道什么?老爷这回下了这么大的血本,怎么可能只要她几张药方?那傅家娘子手上还有那么多上好的成药,只要她不在,那些药不全是咱们老爷的么?” 刘凤褚微微一笑,那小厮以为说中主家心意,也跟着嘿嘿笑起来,谁知他道:“蠢货。你们以为我看上的是她的秘方和药,那些东西值什么钱?——我看中的是他们几年来做出的那么大一块乡下市场,如今只要她从宣州消失,这整块市场不就归我所有?” 那二人恍然大悟,谄笑着直呼老爷高明。 赵蘅在刘家外等了一夜,知道刘凤褚的意思是不会收手了,只得独自回到村里。 到家时天已大亮,她一推门,却有十几个村民都等在院中。不等她问,领头的那个已经先开口道:“少夫人,我们这些人商量过了,咱们都愿意帮你一起去对付那柳子帮!” 另一个也道:“正是的,马贼真要来,我们哪有往外摘的道理。有什么天灾人祸,乡里乡亲从来都是拧在一块儿相互扶持着才好渡过去!” “如今只要你一句话,有用得着我们的,尽管开口!” 赵蘅这时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一味应谢。 众人很快分为三路,一路去打探马贼沿路的消息;一路去各家收集锄头、镰刀、麻绳、锣鼓……所有用得上的防具武器;还有一路老弱些的,收拾好各家粮食财物躲到山中去。蔡旺生劝红菱也跟着到山里躲躲,红菱哪里听他的,把两把镰刀磨得寒光闪闪绑在长竹竿上,专等着到时候去勾马腿。 赵蘅却还是不免忧心,这一番阵仗下来,看着烟尘滚滚,结果真打眼一看,面前总共十来个壮年男子,和几个平时相熟不愿离去的热心婶娘。 “旺生,你昨天说那柳子帮有多少人?” “约莫一百来号吧。” “……” 赵蘅回到屋里,在桌边扶着膝盖坐下,四周又空又安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一个极平淡的午后。她闭上眼,长长呼吸一口气,像个佛龛里打坐冥息的佛公;觉得不够,又呼吸了一口。接着她睁开眼,站起来,收拾了一个包袱背在身上,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她赶着驴车,一路不停地赶到两个村外一户王保长家。 这王保长是周围大大小小村落中最有人望的老辈,几百户人家大事小情,都习惯找他拿个公道。赵蘅从几年前搬到村里,逢年过节便少不了上门走动。年前王保长的小孙儿受了惊,在城里买了假药,还是赵蘅连夜冒雨上山采了草药回来,做成清心丸给他服了,这才救回一命。一来她确实是急人救难,二来也是考虑到这王保长在村中说话的分量,可以给自己做个庇护。如今她将马贼这事思来想去,也再找不到旁人可以出手相帮了。 一路赶到王家村,赵蘅没有去见王保长,先去探望了他躺在床上的老母。老人家到了年纪,神志清醒的时候已少了,不过每次看到赵蘅倒是都很欢喜。赵蘅又带了些人参归脾丸、补中益气丸来,这些药寻常乡人买得少,都是她特意为老人制的。王母慢慢同她说了一回话,问了回身体,王保长便来了。 六十上下的人,看着仍精瘦矍铄,一见赵蘅,也笑呵呵问好。他是出名的孝顺子,赵蘅既救过他孙儿,又得老母欢心,王保长对她自然客气有加,有心要请她到厅上喝杯茶小坐。赵蘅却摇摇头,“我今日就是专程来见见老太太,好给她带些补养身体的药材,也省得往后牵挂。今日一去,恐怕我再要有上门的机会,也就难了……” 母子俩听得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情。赵蘅拿出条手绢子抹抹眼泪,起初还不说,王母再三追问之下,这才把刘凤褚上门威逼、又引来马贼之事一一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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