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了脚的大武哥很艰难地把她送到了这座弃婴塔。 “小七妹,你在塔里等,叔伯们快要从渡口回来了,我得通知他们,不然……” 不然就是毫无防备的羊入虎口。 可是大武哥的脚走不了了,自己把他藏在弃婴塔里,摸黑去了哭泣岭渡口。 那晚始终没有月亮。 月亮不出来,不是不忍心看到这场屠杀,而是为了给屠杀提供掩护。 叔伯们比村里的妇孺们死得都早,哭泣岭渡口的河里都是血。 她就泡在满河的血里,看着阿爹的、二叔的、四叔黄叔李叔小叔们的尸体…… 他们一个摞一个像垃圾般毫无尊严的被叠在那里。 有个用黑巾遮面的人骑着大马,马蹄在她的头顶踏过。 “废物,若不是你拍花门办事不力,何须我带人千里奔袭而来?”声音低沉的男人呵斥道,“小阿妹拍走了吧?” “梅氏出手了,您知道他活人造畜从无失手。”有另一个男人在答话,用很谦卑的语气。 她继续泡在血河里,看着屠村的人一队又一队的从山林里穿梭而出。 “老大,只留了村长一个活口,村民的数量比册子里的只有多没有少。” “泼醒他,让他回话。” 之后,她听到了村长颤抖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全家?还有没有王法了?” “村里一共有多少人?”那个低沉的声音问。 “你个卵泡,你个老西四,你脑西搭牢哩……”村长边哭边骂,就是不答他的话。 黑暗中有“啪啪”的声音响起,村长在惨叫,打得越响,他骂得越狠,直到有人向那个声音低沉的人报告。 “老大,已经点过了,连这个活口在内,一共137人。” 村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号:“到底为了什么,我全村137人做错了什么,一根苗苗都不给我们留?” 有抽刀的声音响起,然后那个声音低沉的人冷笑一声:“一村贱民,能为贵人而死,是尔等的福气。” 村长倒下了,血糊糊的脸就在她的头顶上,她眼睁睁的看着村长的眼睛从欣慰到毫无光泽…… 满村139人,只剩自己,和弃婴塔里的大武哥。 …… 小道士将《临安志》这本书打开盖在自己脸上,嘴里哼起了听不清的小调。 “乖宝贝,要睡了,天黑了,阿爹起来了,阿娘也莫睡,脑袋别在腰带上,挑盐担子给阿女挣嫁妆…… 她已经预知了自己最终的命运,无非是死在复仇的路上。 但没有人能踩着哭泣岭满村137人的血和命享他的福,不管是哪个贵人,不管有多贵,谁享了福,她便杀了谁。 她小七妹什么都没有,唯有一身反骨。
第3章 提刑司 京都汴梁,提点刑狱司。 “大人,临安府我带人轻车快马去一趟就行。” 陈南山咯吱窝下夹着个算盘拐进了正堂。 “不就是个下九流的拍花门吗?哪用得上你亲自去跑这一趟?” “你可知道你出行一趟,我得安排多少人,一来一回个把月,得花多少银子?” 他杂七杂八的说了一通,对面的男子端坐在圈椅里充耳不闻,正认真的盯着自己手里的卷宗。 “提刑大人,”陈南山连喊几声都没有回应,只好喊道,“李昱白……” 李昱白虽然没赶人,但这是非去不可的架势。 陈南山“啪”的收了算盘,端起茶杯好整以暇的看着对面的人。 身为从三品的提点刑狱司,李昱白这人过分的好看了。 面如冠玉,身量高而挺拔,此刻一身绯色团领束带补服,衬得他一派丰神俊朗。 本朝外姓王,子侄皆闲散。而眼前这位几年前却自愿放弃爵位的世袭罔替,以白身入了提刑司,如今竟能在幼帝和太皇太后两大派系中左右逢源,位列二府三司。 “话说,”陈南山贱嗖嗖地凑近李昱白问,“你不会是在躲太皇太后的指婚吧?” “莫非还惦记着当年的婚约?我跟你说,深情是病,得治……” 李昱白没看他,只从案台上抽出几份卷宗递过来。 打开翻阅后,陈南山不由得“咦”了一声。 “江南这是出了个神秘大侠,还是凶犯克星?”他啧啧有声,“怎么这么多在钱塘流域失踪的在逃凶犯?” 元佑二年桃月,青州齐郡拍花门子陈某在押送途中杀死狱吏后潜逃,于钱塘县失踪。 杏月,扬州交趾郡拍花子周某被发现于越州犯案,未遂后失踪。 …… 桩桩件件汇总起来, 一共有十七个被提刑司发了海捕文书的拍花子在临安府附近失踪不见。 一个两个可以说是巧合,五年间有这么多巧合,那就一定是有人在暗中行动。 “这些杂碎都有悬赏,居然没有捉刀人提着他们的人头来领赏银,这位凶犯克星,哦,不,这位大侠可真是高风亮节,吾辈楷模啊。” 陈南山悠哉悠哉地摇着折扇:“啧啧啧,也是提刑司真穷了,五十贯一百贯这样的赏银,捉刀人都看不上眼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拍花门在清理叛徒?”李昱白不紧不慢地说,“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不要赏银,可能不是看不上,而是不敢,以免暴露。 陈南山恍然大悟:“所以你认为拍花门的总部就在临安府附近?” “嗯,”李昱白言简意赅地说,“宜尽早出发。” “那也用不上你亲自去,这不是杀鸡用屠龙刀么?”陈南山还是不甚赞同,“署里穷得叮当响。” “聒噪。”李昱白低声呵斥。 这就是要赶人了。 “行吧,主君未动,下属先行,”他识趣的摇着折扇往外走:“轮到临安府的小娘子们心碎了。” 在陈南山离开后,李昱白从案台里摸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来。 钤印已开,蜡印上的朱砂梅斜展成拱。 信纸上不过四个大字:活人造畜。 八年前,元丰六年春末,神宗遇刺昏迷不醒,汴梁两天一夜死了273人,有家眷561人被流放,童男童女83人被充入掖庭,19名罪妇沦为营妓…… 皇城南,汴水东,永安里巷,至今还有一座宅子的地是黑色的。 那是血染的。 困死在这座宅子里的,是他恩师刘少傅一家老少妇孺23口人。 而这场称为“永安里之乱”的宫变,起因正是一桩“活人造畜”。 李昱白的视线久久的停在“活人造畜”四个字上,之后信手举笔,笔酣墨饱,落笔行云流水,显得成竹于胸。 这是一份上呈官家的奏疏。 臣李昱白启 元丰元年至元佑五年,拍花子横行,民众深受其害,用重典亦屡禁不止。 提点刑狱司自建立以来,五年间各府州牒呈汇总可见,因拍花子而失踪的幼童、妇孺甚至男丁,记录在案者竟达千人之多。 以管窥豹,可见拍花子“略人”之罪行已滔天。 据《宋刑统》中的《贼盗律》,凡略人者,无论卖出否,均处以磔刑,处死并车裂,知情收买者同罪,不知情收买者黥为城旦舂奴。 饶是用此重典,元佑五年来,拍花子略人恶行亦屡禁不止。 臣近日得到线索,拍花门的总部可能隐藏在临安府。 故,臣自请带队前往临安,将拍花门总部一举荡平,以安天下为人父母亲友之忧心。 叩请圣裁。 …… 散衙后,李昱白骑马出朱雀门,去了天清寺的后街。 兴慈塔耸立在繁台上,佛砖上姿态万千的佛像在枝叶的掩映下看不真切。 寺后街冷冷清清的,李昱白将马交给护卫,独身敲响了莘园的门。 珠帘晃动,有人在帘后喊了声:“昱哥哥。” “乐宁,我要出门一趟,若你有事,让小桂子去找福伯。” 隔着帘子,李昱白只看到个纤细的身影。 珠帘里,有人轻轻撩起了帘子一角悄悄看向李昱白。 “昱哥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官家束发之前,我一定赶回来。” 帘子里那人咬着唇,犹豫着问:“回来之后,你会娶我吗?” 李昱白一时没回话。 珠帘来回碰撞,影影绰绰的好似有条猫尾从珠帘下缩了回去。
第4章 活人造畜1 钱塘县发生了大事! “知县大人有令,城门戒严,排查拍花子。” 正午时分,马蹄声哒哒,在石板路上急促而激烈的响起来,有骏马从市集口飞速穿过。 “携带孩童一律严查,没有路引一律扣下。” 铛…… 城门口又一声啰响,众人皆惊。 “首富周府发悬赏榜了,谁能找到周家小千金,赏三百贯钱……” 城门口扎堆的捉刀人狂喜的跳起来,王麻子激动得大喊:“来活了,快……” 市集口,那个不正经的小道士迅速收起了摊子。 潜伏在城里的拍花子开始行动了,那么,他得赶去凤山水门外的渡口。 戌时,凤山水门外渡口,过时不候。活人造畜的梅氏,你是不是会来? …… 清泰门,土杂院。 院外螺蛳青壳遍地,空气中隐隐还有城外盐场飘过来的腥味。 “就这只猴子吧,个头跟两岁的妮子差不多。快,把它的皮剥了。” “当家的,真要用活人造畜?” “这根灯芯命真好,她家不但报了官,还悬赏三百贯钱,现在到处都有衙役和捉刀人为了赏银在找她,不用活人造畜,怎么送得出去。” “当家的,猴子皮剥下来了。” “水烧热了,从头淋下去,淋两遍。” “这妮子……会不会被烫死?” “水没开,烫起泡而已,用针把泡揭了,趁出血涂上秘药,再把猴子皮缝好。” “哎,城外小丫头片子那么多,何必……” “费什么口舌,还是想想怎么出城,李老三那厮可从不等人。” 小院里,绣着“猴戏杂耍只需贰文钱”的招旗在随风而动。 墙角的笼子里,十几只猴子瑟瑟发抖地挤成一团,惊恐地看着同一个方向,不时发出“吱吱吱”的叫声。 一对年约五旬的公婆正在灶台间忙碌,柴火上的水壶冒出了阵阵白气。 婆子虎着脸拎起了水壶:“妮子呀,要怪就怪那位,孽是他造的,你这根灯芯也是他要的。” 笼子里的猴子惊恐不安的捂住了眼睛。 “啊……” 惨叫声响起,又骤然停止。 …… 白云洞旁,月下老人祠。 杏花雨沾衣欲湿,女人撑着伞走得袅袅婷婷。 油纸伞的伞面极素,却在角落描着一枝红杏,衬得女人风姿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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