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天子最重要的一课,就是要明白,雷霆雨露、生杀予夺均是天恩,底下人的生死荣辱,都系于天子一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跪着死,臣便不能站着生。” “你有把握,让陈小七做到这一点吗?” 赵煦反驳道:“皇祖母,太傅曾说,御下之道无定数,恩不可专用,罚不可独行,王者之兵,当德行相参,恩威并行。” “小七重情,我便回之以情;先生重信,我便报之以信,难道只一味地让人惧怕才叫天子之威吗?” 高滔滔:“你若只是个将军,或者只是一县之主,自然是无须顾忌的;可你是一国之君,你若重情,任由自己的喜好憎恶,便有宠臣佞臣应运而生。” “皇祖母,小七不会是什么宠臣佞臣,”赵煦说,“她说她是要开山立派的,她的目标从来就不在庙堂。” 高滔滔一时哑口无言。 赵煦追问道:“皇祖母,当年的刘林两家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是父皇犯了什么需要遮掩的错吗?” 高滔滔的视线转向宝慈殿外。 月朗星稀,天高而远,暑热已消,清风拂面。 是个很舒服的仲夏之夜。 “皇祖母,难道连孙儿都不能知道当年的真相吗?” 高滔滔收回视线,对他点了点头:“那哀家便告诉你,什么叫做无情最是天子家。” “当年的永安里之乱,哀家并不清楚来龙去脉,哀家心中确实有诸多疑惑,想借陈小七之手查一查。” “但今日看到大理寺卿的奏章,王大郎说的这些话令我茅塞顿开。” “当年你父皇病重,第一个防的便是哀家,他的亲娘。” “原因是什么,哀家不说,你也能懂。” “你不能亲政时怨恨过哀家,哀家知道,因为你的父皇也有过同样的怨恨。” “准确的说,你的父皇谁都不信。” “其中他最不信的,便是顺妃和昌平王。但他不想死,当然,谁都不想死,哪个帝王不想要长生不老,皇权永在。” “他从没想过立老七为太子,他属意的一直就是你。” “因为若是立了老七,就是将大宋江山拱手让人。” “不管顺妃她们找到的奇人异士能不能让他长生不老,他都要杀昌平王和顺妃。” “但他显然低估了圣墟子。” “这位圣墟子,哀家至今想不明白他……” “当年的永安里之乱,哀家所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哀家知道如今的乐宁不是乐宁,却不知道她从何而来;哀家知道七星借命,却不知道它因何而借……” 高滔滔收住了话头,又重新说了回去。 “我原以为林府是跟着昌平王反了,但从王大郎的供词里看,林府分明是无辜的。” “王大郎说,他不知为何流言说的是林家藏有遗诏,死的却是刘家,为何又是林家父子杀的刘家,昌平王和顺妃若要抢遗诏,为何又去了刘家翻捡?” “若换个角度来说,王大郎当年编造的流言,却恰恰好编中了真相,你父皇真有遗诏,只不过不在林家,而在刘家。” “但刘家自己不会将自己有遗诏的事说出去,那是谁说出去的?” “你父皇低估了圣墟子,也想错了七星借命。” “于家的这伙人来得十分蹊跷。” “也许没有什么借命,你父皇和李昱白一样,都只是被人夺舍了。” “他一时能控制自己,一时被别人控制了。” “林家若是冤枉的,能让整个林府到死都不敢喊冤的,世上唯有一人。” “陈小七查来查去,该为林刘两家负责的,或许是你父皇。” “他们要为林刘两家家翻案,届时你该怎么办?” 赵煦仍想据理力争:“皇祖母,即使最后查到与 父皇有关,但那不是父皇的错,而是控制他那人的错……” 高滔滔:“那你来告诉我,若是你替你父皇认了错,世人皆知你父皇同李昱白一样被人夺了舍,你让天下人还怎么相信皇族乃授命于天,皇帝乃真龙天子?” “世人都想着你皇帝也不过肉体凡胎,是不是谁都想坐一坐这龙椅,皇帝这位置今年到他家,明年又该换一家了?” 赵煦沉默了一阵,才问道:“皇祖母,圣墟子是怎么死的?” 若是当年和今日一样,圣墟子和先皇同命共生,是谁杀了他们俩? “小六,你知道当年我身在洛阳,为何能在关键之时赶回宫中吗?” 顺妃和昌平王试图通过圣墟子而控制先皇,他们应该是成功了; 先皇能成功杀了他们,除了自己的原因,还有润王在背后作祟; 润王后来居上,意图锁宫而搞个兄终弟及,却功败垂成…… 若不是宫中有人,太皇太后怎么能做到将润王调开,召老臣来,拥立太子? “你父皇让朱太妃用老仆给我送了信……” “小六,你的父皇再不好,他也是顾着你的。” “还有你错了,我并不想李昱白死,而是谁也没法让李昱白不死。” 清醒时的李昱白,不会容许自己最终活成别人。 “同样,我不是不喜欢陈小七,而是陈小七心中本就没有对皇权的畏惧,若她查到最后,她能不能因为你而接受刘林一个粉饰太平的结果?” “若她能,她是心腹;若不能,她就是心腹之患。” “若她是心腹之患,我今日听之任之,便已经算得上心慈手软了。” “通知今夜跟随小陈大人劫人的众位,若有险,不需救。” ……
第291章 七星借命灯8 赵煦已经坐了很久了,皇祖母的话犹在耳边。 但他耳边响起的,是小七妹骑在马上对他说的那句——赵煦,我管不了你了,你敢不敢自己守在白塘县衙? 在小七的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为何要杀李进,为何要杀周太后,她从没对自己讲过,只怕连先生都不太清楚。 她看起来赤诚坦率,其实神秘难测。 她胡说八道不着调得毫不掩饰,却仍然让人觉得赤诚可靠。 比如身后的密道。 她心中是有道义的。 ………… 两匹马一出府,地上的王妃就坐了起来,她掀起了自己的头,又撕开了自己的胸膛,从里面钻出了个小妮子来。 扔掉绑着的鸡血包,小七妹赶紧蹲在地上开始找月光下会出现的微微蓝色。 三平打着哈欠出来了,真正的王爷王妃也出来了。 “阿昱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置之死地而后生,”三平说,“反正谁也没法治,不如拼一下,拼输了就输了,若是赢了,岂不是赚了?” 王妃双目含泪:“道长,我们会不会赢?” “三七开吧,”三平捋了捋胡子:“先让小老七带人上,她扛造,她若不行,咱仨就老实点认输吧。” 小七妹跃身上马,她对着天空低喊一声:“小咕咕,走啰。” 夜空中,一只苍鹰咣……咣……咣地飞过来,就停在小七妹的肩膀上。 一人一骑一鹰消失于月色之中。 这是真的放虎归山,不来虚的。 李昱白,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 李昱白骑在马上,突然捂着脑袋闷哼一声,差点从马上坠落。 他从身体里醒过来了。 独眼龙于东家骑在马上,并没有故意甩开他,甚至用了然的目光打量着他。 “谁都不想束手待毙,我怕死,小郡王自然也是怕死的。”他略带着些得意,“你我从此同生共死……” 李昱白打断了他:“我还有多长时间死?” 独眼龙于:“你不会死,你将同我一起永生。” 李昱白淡然地看着他:“是不是在你完全能控制我的身体之后,你就能取代我,之后成为我?” “一开始,你一天只能在我身体里出现四五回,每回不会超过一刻钟;但现在你一天能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至少一须臾的时间才会离开,你在适应我吗?” 独眼龙于但笑不语,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你想知道,就得等我们将身后的尾巴全都甩开,”独眼龙于吩咐道,“让你的人不要做戏,也不要做无用功……” 李昱白:“你就算还在我身上又有什么用,我辞官了,朝堂上我已经说了不算,即使再回去,也只会被拘在府中做个闲散郡王,你淳于家的复国大计在我身上已经施展不开了。” 独眼龙的笑收了些,但一副不屑多讲的模样。 就这样,两人不但出了城,还经过了金明池,又过了琼林苑,出了京都…… 渐渐的,在接二连三的失去意识被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代替后,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失去了方向,不知来到了哪一座不知名的山。 入目是山水兼程,身边的骏马也已经不知去向,他躺在一艘乌篷船上。 独眼龙于笑得很畅快:“你的人都被我甩开了,哈哈哈……” 李昱白起身,扇了他一个耳光。 他出手其实不快,但独眼龙于正得意中,竟一时没有防备,被打了个正着。 李昱白自己也闷哼一声。 独眼龙扬起了拳头。 李昱白反而朝他逼近了一步,抬手又是一个耳光,但被他挡了下来。 “你……”独眼龙于的嘴巴才张开,被李昱白呸了一脸口水。 这个真的万万想不到了,所以独眼龙没躲开。 李昱白畅快地笑起来了,有种豁出去的感觉。 “死是我所愿,于这青山碧水间未尝不是一件美事,”李昱白说,“可惜是与贼同死。” 他站在船里,素色锦袖飘曳,脸上一片淡然。 他才和青鸾见上面,他还舍不得死,所以小七说死马当活马医,他愿意冒险去试一试。 但船已经不知划向了何方,追踪萤石粉已经不奏效了,小老七是否跟上来了? 他抬头看了 看天,两岸山峰之间,一条碧江穿山而过,蓝天高远,只有云卷云舒,没有飞鸟,更没有……小咕咕。 他醒了十二次,从天黑到天光,又从日出东方到暮日西斜,一天变得很短,几次闭眼睁眼咻呼就过了。 这一次睁眼的时候,他已经被换了衣装,之前的华服被脱掉了,他甚至有了个罗锅背,穿着粗粝的灰色麻布衣,躺在独轮车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熟悉的城门。 他们又回京都了。 独眼龙于绕了一大圈,出城、进山、过江……最终又回到了京都。 和小老七从王大郎嘴里得到的信息重合了。 圣墟子还有个弟子藏在京都,疑似是个挂单的和尚。 独轮车被推动着往前,李昱白试着动了动手脚,他感觉自己尽力了,却纹丝不动,连嘴巴都说不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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