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六旬的她显得比同龄女性要年轻得多,也威严得多。 李昱白跟在她身后,几个宫女和内侍远远的弯着腰跟在身后。 两人从御道缓步走上殿前的台阶时,李昱白伸手去搀扶她,被她摆手拒绝了。 “哀家三岁进宫,这宫里的每一间宫房每一条路,都不过是赵曙和哀家玩耍之处,朝堂上下发生的事也不过是赵曙与哀家的闲话家常。” 她说得不紧不慢,连大喘气声都没有,可见身康体健,精气神十足。 “哀家也不是第一次垂帘听政。” “今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事并不新鲜,不过都是些旧事,换了一些新人来重演。” 李昱白便收回了手,默然跟在她身后。 “这么想来,你今日的提议,倒委实是我进宫后听到的一句新鲜话。” 李昱白一直没有说话。 “开棺验尸?哈哈哈……” 她几乎是抬头仰天畅快的笑了几声,才又接着说:“开哀家外孙女的棺,你倒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这是质疑哀家,还是质疑钱大人。” 李昱白并没有诚惶诚恐地就势跪下请罪,依然沉默的跟在她身后缓步而行。 “不如这样,李昱白,想开棺验尸也不是不可以,”太皇太后突然停下来,十分感兴趣地提议道,“哀家给你指桩婚,换给你开棺的便利。” 李昱白这才躬身请罪:“下官不敢。” 太皇太后回头盯了他几眼,李昱白弓着腰没有动。 “起吧,”太皇太后这才继续往前走,“你这份痴,倒和我的赵曙有几分相似。” “下官惶恐。”李昱白起身回了一句。 “高梅两家,就此定论,谁也不许再提。”太皇太后语气平淡地说,“提刑司也不例外。” “至于两浙路,你办得很好,将雀人的所有卷宗都送给官家手里,听一听他怎么说。”她满眼深意地看了看李昱白,“他怎么说,你怎么办。” …… 从上朝的垂拱殿出门往后走就是福宁殿,福宁殿右侧便是宝慈殿。 官家赵煦早已回了福宁殿,脱了朝服,换上了白色常服,头戴着展角幞头,此刻正在殿内抄佛经。 见了他来,快要十五岁的病弱少年郎放下笔墨快步迎上来,还没说话,眼睛先红了:“高姐姐死了,再没人给我做肉饼了……” 殿内的小内侍立刻谨慎地站到了殿外守着。 李昱白还未跪下行礼,赵煦竟伏在李昱白半跪着的膝头哭出声来。 展角幞头随着他的哭泣而颤动。 李昱白不由得摸了摸他的发顶:“就哭这一次,以后不可人前失态了。” 赵煦便痛快的哭了一场,直到他自己停下来,这才带着几分羞赧的神情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脸。 他身量高,便显得人更清瘦,行动间总有几分病弱之态,偏又养得娇贵无比,此刻眼角眉梢微红,眼睫湿润,唯有眼神因含泪而清亮。 “高姐姐待朕情同姐弟,她不想入宫朕是知道的,她与梅家那位姐姐因书画而引为知己交好朕也是知道的,”赵煦说道,“谁进宫来都行,反正都一样,她们何必这样?” 李昱白想着太皇太后的话,只斟酌着安慰了一句:“官家节哀。” “那日消息传进宫里来,听说皇祖母亲手打了高家小舅舅一个耳光。”赵煦说,“但开封府尹钱大人递上来的卷宗,人证物证都在说就是梅家的人干的。” “李大人,朕糊涂了,”他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昱白斟酌着公允地说了一句:“或许两家都并不无辜。” 权利场上,难有公允,尽是权衡。 李昱白换了个话题,将手里的卷宗递给赵煦:“两浙路的雀人一案,目前线索指向了京都于家。” “朱合洛的岳家?”赵煦说,“禁卫军和皇城司正在查朱家的刺杀案,若有需要,可让他们……” “官家先看卷宗,稍后再说不迟。”李昱白提醒道,“朱大人最近可以说得上是多事之秋。” “他离开江南大营后第四天,宫中派去的监军于都监死于非命,军中快报说是因美貌营妓而死;刚从京畿道大营回来,便被人在自家家宴中下毒刺杀。” 下毒和刺杀听起来是双重保险,实际上,若真能成功让朱合洛中了软骨断筋散,为何不直接下见血封喉药? “偏这一切,又都发生在两浙路雀人一案之后,下臣不免多想了些。” 他翻到盐官县的贪污盐税税额那一页面呈给赵煦,口中解释道:“天下税收占国库收入六分之多,其中五分养兵,一分给郊庙之奉、国家之费,若贪污至此,国何得不穷?民何得不困?” 赵煦仔细一看,见上面清楚明白的列着一年贪污超二十万贯,不由得面色难看起来,睫毛扇动,抬眼看向李昱白 。 一个盐官县一年超二十万贯,两浙路还有其他两个小县数额同样不小,这么大笔的银钱,还能用来做什么? 当然是养兵了! 只有养兵才这么费银钱。三千禁卫军之费以衣粮、特支、郊赉通计,一岁约费钱五万贯,二十万贯能养一万二千名禁卫军。 若是有人悄悄的用贪污的银钱养兵,他想干什么还用问嘛! 赵煦:“你是说,真正站在于家身后的是朱合洛?” 李昱白却反问:“就只是朱合洛吗?” 赵煦却笑起来,微湿的眼睫像扇子般展开,嘴角荡起了小小的梨涡:“ 这宫里明明没有什么人,但却好热闹啊。” 太皇太后不还政,两位皇叔又正当壮年,下面还有两个年纪小的正听话乖巧好摆布的弟弟,太后虽没有太皇太后威严但也足够尊贵,而他的生母势弱只是个无钱无人的太妃…… “朕这多愁多病的身子啊,看样子是好不了啰,”他自嘲说,“难怪连高姐姐都护不住,只能催你快回京,是不是拉了你的后腿了?” 李昱白安慰他说:“不,幸好有官家的信,下臣才能赶回来得刚刚好。” 于家的暴露,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他正要说话,就见这病弱少年朝他一笑,说:“我可能又惹祸了。” 这病弱少年不再自称“朕”,而是一口一个我。 “上朝前,我派了两个小黄门,让他们赶在内侍省送鸠酒之前,假借接梅小姐入宫接受惩罚的理由,把梅家姐姐接到我宫里来。” “我想,高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总得听这个梅家姐姐毒解了之后说个清楚明白,皇祖母总不会因为一个女子就跟我翻脸吧。” “但下朝都这么久了,这两个小黄门不但人没有回来,连一丝音讯都全无。”
第127章 病弱少年1 皇权之下,梅家也好,于家也好,都是蝼蚁。 “虽然朕日日上朝,看的都是诸位大人们的屁股,但也知道对国之蛀虫无需客气。” “皇祖母不是让朕办嘛,那就封了。” “不管是四海商行,还是八方商行,都封了。” “还有这些为了一介商贾递话的、递银子的,就请他们都上个陈情折子,说一说他们和商行的交情。” “朕不耐烦什么放长线钓大鱼,朕只知道,别人想伸哪只手来打朕,朕就砍了他哪只手。” 病弱少年赵煦抬起头看向李昱白,忐忑地问:“李大人会不会认为朕鲁莽而短视?” 李昱白却赞赏地笑起来:“不,下臣认为,这才是天子之骄。” 赵煦这才带着两分腼腆三分自得的笑起来:“那会不会耽误你找这个幕后之人?” “于家的四海商行和八方商行,都与同几家制香铺子有合作。”李昱白示意赵煦和他一起看卷宗里的其中几份,“四海商行冒着大风险出海买来的香料低价卖给制香铺子,八方商行高价从制香铺子里采购成品,将唾手可得的高额利润拱手让给了这几家制香铺子。” “这可不符合商人逐利的本质。” “所以,下臣想,只要查明这几家制香铺子背后真正的东家是谁,我们要找的赃银和背后之人,自然就浮出水面了。” “于家又是请人递话,又是想花钱消灾,甚至指证提刑司,小动作这么多,无非是想着有人保他,”李昱白气定神闲地说,“等切断了他和身后之人的联系,断绝他的侥幸心理,我们自然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赵煦浅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不太好意思地问:“还有那两个小黄门和梅大小姐?” 李昱白:“我亲自去找钱大人要人。” 或者尸身。 …… 权知开封府事、右司郎中钱大人,听起来两个名头都很响,但地位属实是尴尬的。 先说“右司郎中”,尚书省的三把手,听起来是不是挺大一个官,实际上才五品。而且通常来说,一把手和二把手打架,消失的往往是三把手。 你说尴尬不尴尬? 再说“权知开封府事”,这个职位属实是不小的,若是皇室中人比如亲王、或者储君、或者皇子等人担任,那便称为开封府尹。 开封府尹可是二品。 但钱大人的这个职位前面有“权知”两个字。 也就是代理的意思。 在没有开封府尹的情况下,暂时代理开封府尹治理一府之事。 一个五品的官,去代理一个二品的职务,事要做那么多那么大,品级却只有这么高…… 哎,总之,要是能和皇室沾亲带故,比如当上国丈,或许这“权知”二字就能去掉了。 他这个“权知开封府事”的职责范围,和提刑司在某些方面撞职了。 你说,他一个五品,要是和提刑司从二品的李昱白李大人抢起活来,谁尴尬? 反正小郡王是不可能尴尬的。 比如此刻,小郡王提出要查询今日梅家大小姐赐死一事,你说,他敢不敢不给查? “李大人,下官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要查,但赐死一事,向来都是开封府衙配合内侍省办的。” 他的话说得够委婉了吧。 他开封府衙只是个配合啊,事都是内侍省干的。 毒酒是内侍省领出来的,又是内侍省送到犯人手里的,尸身由内侍省和开封府衙双方确认死亡后,由内侍省拖出去的。 开封府衙之所以在场,一是防的将死之人垂死挣扎伤了内侍省那些不全人,二是确认犯人死亡。 李昱白:“除了来送毒酒的这八人,有没有其他宫中的小黄门前来?” “除了内侍省,今日不曾有谁来探过梅家人。” 今日还未下朝,梅家便遭了大祸,竟无一人来送一送梅大小姐。 京都颇负盛名的四姝之一竟又走得如此惨淡。 李昱白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稍后,他安排林武道:“安排人去一趟梅家看看情况,我们去城外西柏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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