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给他存着,少一个子儿唯你们是问。” 他步伐迈出去两步,却又转身扫了眼阿祭,道:“对了,这小子且先不必动刑。” “是,属下遵命。” 宋鹤卿懒懒收回目光,转身时小声念叨:“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狗遇小狗,和唐小荷一个狗脾气。” 片刻后,讼堂中。 衙役三班分列两侧,中间跪了个满头白发的老年人,老者头脸深埋,肩肘直打哆嗦,一副惶惶不能自已的样子。 宋鹤卿高坐官位,先拿起身份户籍看了看,接着肃声道:“汪士林。” 无人应声。 “汪士林。”他耐着性子又叫了遍,底下人还是不应声。 正当他要发火的时候,张宝凑上前来,对他小声说道:“这老人家耳朵有些毛病,不贴着耳朵根就听不到人说话,大人稍安勿躁,容属下过去一趟。” 张宝跑到汪士林跟前,弯腰对准了老人耳朵大喊:“少卿大人叫你呢!” 汪士林浑身哆嗦一下,这才如梦初醒,伏地叩拜道:“草民在!” 宋鹤卿脑仁直犯疼,心想这该怎么审。 接下来整半个时辰,讼堂里的画面都显得滑稽异常。 宋鹤卿在堂上高声审问,张宝在堂下对准汪士林的耳朵大吼,有时候吼一遍不成,还得吼两遍,偏偏人上了年纪口齿还不清,很多次汪士林一整段话说完,在场愣是没有一个人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一整个晌午时光过去,所得到的也不过是那一星半点的消息。 汪士林承认那盏灯笼就是谢长寿从他手里所抢,工部每日做出的灯笼数以百计,制灯坊那点地方根本不够放,所以每隔一段时日,他都要拉着排车,将灯笼从工部送到天香楼存放,正好也方便清点数量,每年皆是如此。 今年许是出门未看黄历,送灯笼的路上居然碰上了谢小国舅,不仅被抢走了一个灯笼,还因为阻止而挨了一顿毒打,险些将老命交代。 宋鹤卿派人当堂验伤,发现汪士林身上确有未愈伤处。且有工部的人作证,自那日以后,老汪再不敢往天香楼送灯,人多的地方也不敢去,每日都忙到夜深人静才往家走。 “他家住什么地方?” 审讯结束,宋鹤卿瘫在椅子中,姿态一改方才威严,揉着两侧太阳穴,向张宝抛出了问题。 张宝翻着录册道:“住在崇明门外的泥菩萨巷第五户,房子是朝廷给分的,这个汪士林祖籍扬州,年轻的时候从过军,应该挺有本事,三十年前来了京城,朝廷不仅给他分了房子,在工部的差事也是给他安排的。” 宋鹤卿捏着眉心,闭上眼睛思索道:“扬州,扬州之乱……” 张宝叹气:“扬州之乱还得再往后排十年呢,大人年轻,不知道这块富庶之地过往饱经多少摧残,就算撇开扬州之乱,三十年前,扬州城也算不得是块宝地,就说那场百年难遇的大旱灾,死了多少人啊,唉。” 宋鹤卿睁了眼,目光略为幽深。 扬州自古多雨水,那场旱灾来得猛烈蹊跷,惨烈程度至今为后人口口相传,但据他所知,那场旱灾之所以死那么多人,与其说是天灾,不如说是人祸。 “先把这个汪士林收押。”宋鹤卿道,“你等会让王才带几个人前往泥菩萨巷,把他的家给搜上一遍,记得把狗带上,这么热的天,尸体也该臭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 “不用这就,先去吃饭。” 宋鹤卿脑海中又莫名浮现唐小荷那张气人的脸,喃喃道:“活儿是永远干不完的。” 膳堂中,今日出锅的是合川肉片。 这是道不加辣椒却又极下饭的菜,做起来也算不得特别麻烦,就是把猪腿肉切片,裹上鸡蛋面粉下油锅煎,煎到两面金黄,再下佐料快速翻炒,翻炒均匀即可起锅。 佐料里主要加糖加醋,所以菜是酸甜口,但又不失咸香,炒时配上笋片和木耳,一口下去,鲜味十足。 “小厨,你做的这糖醋肉片真好吃啊!”有人朝她吆喝。 唐小荷笑道:“这才不是什么糖醋肉片,一看你就不是当厨子的料。” 她打饭打到一半,悄悄盛出一份,把大马勺交给杂役:“你先替我忙着,我去去就来。” 杂役自然接过勺子。 唐小荷揣着饭盒,溜出膳堂,一路小跑到大牢门口。 她擦着额头亮晶晶的汗,对门□□似怒目金刚的狱吏道:“麻烦大哥行个方便,我就进去送个饭,马上出来。” “大人说了,闲杂人等严禁出入大牢。”狱吏义正词严。 唐小荷望了望周围,凑上前小声道:“咱哥俩谁跟谁啊,还没吃饭吧哥,等会儿你去膳堂,我给你加个大鸡腿。” 狱吏想到大鸡腿的香味,刚正的面皮子不免抖了抖,终是让开条路:“说好了,进去就出来。” “好嘞哥,整个大理寺还是哥跟我亲!” 唐小荷拍完马屁,忙不迭跑入牢中。 这大牢里还是一股酸菜坛子的味儿,唐小荷进去就直打喷嚏。 昏暗的前处,传来阿祭的声音——“哥哥,是你吗?” 唐小荷赶忙循着声音跑过去,果然在居中一间牢房看到了阿祭。 阿祭身姿单薄,在空旷的牢房中显得格外弱小,模样似与昏暗融为一体,光剩下双眼睛格外亮。 唐小荷看到他那刻,心情说不出有多复杂,一时也没什么质问的话,只将饭盒递给他道:“先吃饭吧,我知道你容易害饿。” 阿祭接过饭盒揭开盖子,连筷子都顾不上使,伸手抓起饭菜便往嘴里塞,狼吞虎咽。 唐小荷将带来的一壶水也递到牢里,好声道:“没人跟你抢,慢点吃。” 阿祭拔掉壶塞便往口中灌水,咕嘟喝了一大口,嘴里的饭菜全都顺着咽下去了,放下水壶,大喘粗气活似刚打完一场架,缓了半天,抬起脸看着唐小荷,认真道:“哥哥,人不是我杀的。” 唐小荷没点头也没摇头,叹出口气道:“可你确实把他打了不是吗,而且没有人能证明你当时打完他就离开,没有继续加害他,这是最麻烦的。” 说到这,唐小荷不免愣了愣,因为她想到,当初白九娘的案子,自己所面临的情况似乎比阿祭还要麻烦许多。案发现场是她发现的,与白九娘接触最多的人也是她,没有人能证明她的清白,甚至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可宋鹤卿并没有因此把她当成凶手。 虽然她天天骂他狗官,但这狗官手底下,好像还真就没出过冤案。 唐小荷一时鬼使神差,居然喃喃说出句:“我相信少卿大人。” 阿祭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道:“哥哥你在说什么?” 唐小荷回过神,再度正色道:“我说,我相信少卿大人。如果你不是凶手,那么他一定不会冤枉你,可能就是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把你关的久一点,哎呀这狗官真是……” 不行,道理她都懂,她还是有点咽不下那口气。 这时,门外狱吏催促:“好了没有!都过去多长时间了!” 唐小荷连忙回应:“大哥别急,小弟这就出去。” 她将吃空喝空的饭盒水壶一并收走,起身时不忘安慰阿祭:“等着吧,你一定会出去的,相信我,也相信少卿大人。” 阿祭未说话,不过看那漠然的表情,他显然没有太往心里去。 谁会相信一个掐自己脖子的家伙。 “咳咳,咳咳。”隔壁牢房忽然传出急促的咳嗽声。 唐小荷放眼一看,发现里面是位头发全白的老者,正在背对着外面睡觉,当然了,从这咳嗽声可以听出来,他并没有睡得多安稳。 唐小荷晃了晃水壶,发现里面还有约摸两口,便放到了牢栏外道:“老人家,我这还有点水,给你放外边了,咳嗽多了嗓子容易干,别忘了喝啊。” 老者并未理会,或许没有听见。 唐小荷也没多想,又对阿祭摆了下手,大步走向监牢大门。 阿祭一直目送唐小荷的背影直到消失。 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菜汤,恋恋不舍地回味道:“这个糖醋味的肉真好吃。” 这时,咳嗽声再度响起,等停下,便有道老迈嘶哑的声音颤颤响起——“不是糖醋味,是荔枝味。” 阿祭顺着声音看向隔壁,觉得这老头可能被关成傻子了。 谁家会把水果比作肉的味道。 …… 下午时分,泥菩萨巷。 经过在汪士林家的一番搜查,在场胥吏成功吐了一半,王才一把年纪忍不住问候汪家祖宗八代,边吐边骂:“他娘的太恶心人了!谁家好人放着正经鱼不吃腌一大缸子臭鱼!这味道是人能闻的吗!” 手下人捏着鼻子插嘴:“该说不说啊主簿,小的记得扬州是有道名菜要用臭鱼做来着,叫什么我忘了,可能这老头就好老家那一口?” “扬州好吃的多了怎么偏好这口?真是个臭老头子,怪不得这把岁数讨不到老婆,谁愿意跟他整日闻臭气!” 王才中午饭全吐出来了,恨不得赶紧逃回大理寺,吐完勉强直起腰,抹了把嘴对翻院搜屋的手下人道:“都查的怎么样了!” 大家一问三摇头,地上的土都翻三尺高了,没什么异样发现。 王才叹气:“大人这回真是失算了,这老头又聋又瘸浑身不利索,别说杀人,人家没把他宰了算不错了,哪里像有命案在身上的。”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道:“再搜最后一遍,把那个臭鱼缸子也搜搜看,别是往底下藏了尸块,所以才用这么臭的东西来压。” 命令发下,缸被推倒,鱼尸滑了满地,臭气熏天,整所院子没有一处能闻。 王才仔细检查了一遍鱼尸,确定里面没有掺着尸块,才终于死心,决定带人回去复命。 临走之际,大黄突然发了狂,照准堂屋门口便开始汪汪狂吠,怎么拉都不走。 王才走过去,看着里面已经算被翻新一遍的堂屋,将狗绳一拽,不耐烦道:“对着空地鬼叫什么,早说大理寺该换狗了,回去就拿你打牙祭。” 大黄还是嗷嗷狂叫,又喊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才给拽走。 很快,小院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地上的鱼尸瞪着惨白的眼珠,对视天上灼灼烈日,张口似在诉说冤情。 一阵风吹来,堂屋檐下的两只大红灯笼,微微打晃。 “属下带人搜查过了,呕,没有发现尸体,呕呕,也没有什么异常,呕……” 大理寺内衙,宋鹤卿捏着鼻子,看王才边干哕边汇报,终是忍不住道:“行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记得洗个澡换身衣服。” “是,属下这就……呕……” 待王才退下,宋鹤卿倍感疲惫,身体往后一仰,瘫坐在椅上闭目养神,虽是放松的姿态,眉头却是紧皱着的,显然就算闭上眼睛,脑子也没有消停。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9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