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卿揉了揉眼睛,嗓音疲倦:“想小憩片刻的,谁知道就睡着了。” 他睁眼看向外面,诧异道:“天亮了?”感觉分明没过多久。 张宝点了下头,拱手道:“工部主事孙兴求见大人,大人是否要见。” 宋鹤卿轻哼一声,口吻不耐:“我不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倒来找我了,见,为何不见。” 片刻后,主事孙兴被带到。 孙兴知晓这位少卿大人的性情,便也没搞官场上的迎面客套,拱手直奔正题道:“小人这一趟是奉了侍郎大人的命令,侍郎大人说了,汪老年轻时立过军功,在工部三十年来也是兢兢业业,从无错处。国舅爷遇害一事朝野痛心,但汪老年事已高,又兼体弱多病,恐难以在牢狱坚持到真凶归案,望少卿大人法外有情,放老人家早日回归工部谋事。” 宋鹤卿喝着参茶,闻言面无波澜道:“真凶尚未确定,每个人都有嫌疑,法外有情,宋某无情,孙主事还是回去吧,大理寺宁可错杀一百不会放过一个,更不会因为嫌犯年纪大,就逆着规矩办事。” 孙兴惊了,万万没想到遍布人情买卖的三法司还能有这号人物,一时瞠目结舌,结巴了半晌才道:“老人家素日与人为善,怎么可能会与这案子有牵连?昨日张录事到工部找人,小人只当汪老到大理寺做个口供即可,哪知会被关押收监,再说牢狱之苦年轻人尚且难忍,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又如何受得?他到底军营出身,若真凶未归案,他却因这案子有个三长两短,大理寺又如何服众?” 宋鹤卿口吻轻巧:“那就是大理寺份内之事了,不劳孙主事挂心。” 孙兴惊讶之意难以言表,望着这位年轻高官,欲言又止道:“宋少卿此言,当真是没个商量的余地么?” 宋鹤卿:“大魏律法说了,真凶未定之前,嫌犯可作收监处置,非故不得放人。宋某也是依法办事罢了。” 话到这个地步,孙兴知道多说无益,只得起身告退。 临走那刻,孙兴道:“可据小人所知,汪老有谢统领作为人证,谢统领武将出身,为人嫉恶如仇,定会积极为汪老做主,助他洗脱冤屈。宋大人如此固执己见,不怕谢统领将此事进谏给陛下,闹得大理寺不好收场吗?” 宋鹤卿一抬眉梢,心平气和道:“宋某等着那天。” “既如此,宋大人保重,小人告退。” 等孙兴走远了,宋鹤卿刚正不阿的面皮子才总算没有绷住,将盏中参茶一饮而尽,起身来回踱步道:“烦,烦死了,怎么抓个工匠都有这么多破事,年纪大怎么了,出身军营又怎么了,圣人子孙还有荒淫无道的呢,有什么坏事是人干不出来的。” 张宝劝他:“大人别急,您要不先去睡一觉吧,醒来再忙碌这些。” 宋鹤卿踱步不停,冷笑道:“睡?我能睡?这都第二天了,明日便是三日之期,眼见着有点线索,偏还冒出来那么多程咬金,我头都要愁大了,哪有心思睡觉。” 他抱怨的同时还不忘思考,冷静命令道:“把昨日给汪士林诊治的大夫叫来,我倒要问问看,那老头是不是真的体弱多病。” “是,属下这就去办。” 转眼,大夫被带到。 经过询问,宋鹤卿才知道,这老头身子的确是不太好,年轻时不知经历了什么大灾大难,精气神一律亏空耗尽,能活到这把岁数已是老天善待,但相对同岁数的老人家,身体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弄不好哪日便要一命呜呼。 宋鹤卿听完,心里小有波澜,有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动容。 他接着问:“我记得那老头跛脚挺厉害,那是怎么回事?可是年轻时留下的旧疾。” 怎料大夫摇头:“回禀大人,老朽特地察看过,嫌犯脚上的伤不属外伤,而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痹症,自古天残不可医,他今生已无治愈可能。” 宋鹤卿先是点了点头,并未往深处想,但随即双眉紧皱道:“痹症?娘胎里带出来的?” 这事儿可有点严重啊。 另一边,唐小荷拎着刚出锅热腾腾的韭菜鸡蛋盒子,正要过通往内衙的拱门,便见宋鹤卿衣冠未换,身着显眼公服,带着几个眼熟随从,风风火火地往外跑来。 唐小荷迎面堵住他:“你慌里慌张的干什么去?” 宋鹤卿推她:“有事,大事。” 唐小荷拽住他:“再大的事也得填饱肚子!我饭都给你送来了,你不吃你对得起我吗。” 宋鹤卿脸色一沉,换第二个人他早发火了,但他知道唐小荷比他脾气还差,还特别记仇,他要是敢发火,以后都别想有饭吃。 于是宋鹤卿耷拉着一张面皮子,行动却是乖巧,夺过食盒掀开盖子,从里摸出一块便塞入了嘴里,一嚼——还真挺香。 面皮被炸到金黄酥脆,入口便能听到“咔嚓”一声,包裹的馅料软嫩无比,香味浓郁,好吃到他有点想不起来是什么。 “你这做的是什么?”宋鹤卿三两口下肚一个,又拿起第二个咬了一口,“真好吃。” 唐小荷:“我做的……” “韭菜鸡蛋”四个字到了嘴边,唐小荷灵机一动赶紧改口:“做的菠菜豆腐盒子,春天吃菠菜可好了,你多吃点嗷。” 宋鹤卿点头如捣蒜,风卷残云般吃光了所有韭菜盒子,都顾不得去品品后味,带着人便继续往外赶。 唐小荷看着他着急忙慌的背影,摸着下巴暗暗想不通:“奇怪啊,不都说当官的是最享福的吗,怎么这家伙整天忙得跟个孙子似的,韭菜和菠菜都顾不得去分清。” 唐小荷想不通,干脆不去想,反正任务完成了,转身便回膳堂准备晌午饭的食材。 大理寺外,京城御街。 今日风和日丽,天气好得出奇,街上人潮如织,到处是骑骆驼的商客和摊贩的吆喝。 茶楼门口,崔群青一袭绿沈色常服,脚踩绯底皂靴,领上一串黄白玉雕的杏花压襟,手里揣了把瓜子,正坐墙根专心致志蹭书听。 忽然,来了根手指戳了下他的后背。 他面露烦躁:“哎呀本大人忙着体察民情呢,别管。” 那手指又戳了下他。 崔群青立马转头:“都说了忙着呢,你这——” 看清来者是谁,崔群青顿时咧嘴乐了,起身道:“我当是我爹又派人叫我回家呢,原来是宋少卿宋大人,怎么,你也来蹭书听?” 他手一伸,瓜子递了过去。 宋鹤卿瞥了眼瓜子,抬脸道:“我没那闲工夫,来找你是有正事。” 崔群青笑容一僵:“你要是说正事,那我可就没空了。”说完拔腿便要开溜。 宋鹤卿眼疾手快,一把又将人薅了回来,冷声道:“没空也得有空,国舅爷的案子结不了,火早晚得烧到你们御史台,你还想在这嗑着瓜子听着书?做你的梦去吧。” 崔群青一听来精神了,诧异道:“国舅爷的案子,这就有眉目了?” 才过去两天啊,这宋鹤卿到底是个什么妖怪变的。 片刻后,茶楼雅间中。 崔群青呷了口新茬碧螺春,听完了宋鹤卿一席话,手捋了下自己额前的须发,皱眉道:“你说,汪士林其实不是汪士林,是别人假扮的?” 宋鹤卿点头:“不错,他脚上的伤是打娘胎中便带出来的痹症,军营不可能会收一个脚有残疾的人,我一大早便去了趟兵部,仔细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当年朝廷为了打完仗后能尽快稳定社稷,选出大批将士解甲归田,繁衍生息,原本的汪士林便是其中一名。后来扬州大旱,死人无数,汪士林从扬州赶来投奔朝廷,朝廷靠着他出的户籍确定下他的身份,给他分了官舍,安排进工部做事,直至今日。” 崔群青神情沉了下去,听出其中重大意味,正经道:“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宋鹤卿:“他的户籍还在我手里,老家在哪我也知道,我要你像上回打探马大壮的底细一样,带人前去扬州一趟,替我搜集有关真正的汪士林的所有消息,有人证最好,只要能证明这个汪士林是假的,我再从他身上调查,就没有人能横插一脚,替他辩护。” 崔群青想了想,折扇一收:“也行,这个季节正好适合下扬州,我就当体察民情去了,还能顺道找朋友玩两天。” 宋鹤卿:“玩不得,你得快点回来。” 崔群青:“有多快?还是十天之内?” 宋鹤卿:“不,最好一天之内。” 崔群青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扶额颤笑:“一天之内?宋大人在这玩儿我呢?” 京城到扬州,就算是骑千里马,也别想三天内跑个来回,一天……根本就是在开玩笑。 宋鹤卿眉梢挂愁,也知道自己的强人所难,愁得将茶作酒饮了一口,苦笑道:“的确不切实际,可若过了明天,这案子或许就由不得我了。” 是移交御史台,还是把天牢里秋后处斩的刑部尚书再提出来。无论选择哪个,宋鹤卿都能肯定,没有人能比自己做得更好。 最重要的,是大牢里还关着阿祭那个小贼孩子,但凡那两方想省事点,完全可以把那孩子屈打成招,毕竟人皮上的手印可是铁证。 阿祭出事,唐小荷就得发疯,唐小荷一发疯,他就吃不上饭。 想想还挺烦,怎么十年苦读最后弄不过一厨子。 崔群青见宋鹤卿愁得直挠头,不由叹气:“别挠了,当心不到三十就秃头。” “言重了。”宋鹤卿道,“我觉得我活过二十五都悬。” “啧,你这嘴可真是抹了蜜了。” 崔群青看不下去,起身道:“走吧,小爷我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要是倒下了我可就没好日子过了,不就是一天来回吗,这事儿也好办,我带你去见我一个伙计,它能办成。” 宋鹤卿立马来了精神。 半个时辰后,崔府阁楼。 宋鹤卿看着崔群青手里捧的大白鸽子,欲言又止道:“这位就是你说的……伙计?” “昂,就是它。”崔群青捋着鸽子毛,“我过去和朋友通信几乎全靠它,别看这翅膀不大,飞可快了,今日天黑前便能抵达扬州,我朋友看到它腿上绑的信,就地派人调查,这不比你我亲自跑过去都省事?” 宋鹤卿满脑子闪过无数疑问,比如你怎么知道它就一定会往扬州飞,它不会迷路吗?不会忘记地方吗?不会渴不会饿?不会被其他漂亮鸽子迷到忘了正事吗? 但他通通没有说出口,所有疑问最后也只化为一个念头——死马当活马医吧。 下午,宋鹤卿回到大理寺,刚要批阅这两日落下的折子,便有狱吏来报,说汪士林在牢中直哭冷,还总是咳嗽,疑似感染上了风寒。 宋鹤卿险些将手里的折子直接扔出去,不悦道:“冷就给他拿床被子,染上风寒就找大夫开药给他熬药喂药,难道事事都要来烦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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