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只手轻托起他的后颈,一道凶巴巴的声音闯入他的耳朵:“别他们我们的了,张嘴喝水。” 他鬼使神差的,居然真的照做起来。 宋鹤卿咕嘟咽了好几口清冽茶水,又连喘半天粗气,总算魂魄归位,睁开了眼睛。 是唐小荷。 唐小荷眼睛红红的,将他的头重新放了下去,抽手起身继续倒水,嘴里骂道:“醒着闲不了,梦里也不消停,凶手查不出来就查不出来呗,非得把自己折腾死才罢休。” 宋鹤卿揉着嗡嗡作疼的头,看了眼天色道:“天黑了?” “何止是天黑啊。”唐小荷将斟满水的茶盏塞到宋鹤卿手里,示意他自己喝,没好气道,“这都快三更天了,别说天黑,再过会儿便该天亮了。” 宋鹤卿一听这话,神情立马着急起来,将杯子往床头几案一放,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唐小荷又一把将他摁了下去,不悦道:“你干嘛去。” 宋鹤卿揪着眉心:“我要写呈文,进宫见陛下,汪士林不能放,绝对不能。” “你想都别想!” 唐小荷双手上阵,把他摁了个结实,呲牙咧嘴道:“大夫说了,你再这么熬下去会死人的,天香楼的差事已经被你给我搅和黄了,你再一蹬腿,我以后指望谁吃饭去?宋鹤卿你必须给我在这好好歇着!” “这案子不结,我睡不着!” “睡不着使劲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张宝的声音传来:“小厨啊,大人醒了吗?” 宋鹤卿刚要张嘴,嘴便被唐小荷一把捂住了,只听她睁眼说瞎话道:“没醒呢!我觉得天亮前都有点悬,外头又怎么了?” 张宝道:“唉,别提了,大人不是拖着一直没放人吗,谢长武刚刚带着羽林军亲自登门了,王主簿他们正与之对峙呢,麻烦大了。” 宋鹤卿一听,挣扎的更加厉害,恨不得鞋也不穿直接冲出去。 唐小荷颠勺的力气再大,压制一个比自己高大半头的成年男子也有点力不从心,更别说一只手还捂在他嘴上了。 眼见宋鹤卿要将她推开,唐小荷干脆一个上扑整个压他身上,继续睁眼说瞎话道:“这样啊,那是挺麻烦的,可大人就是没醒啊,我也没办法,张录事还是先回去吧,等大人醒了,我一定第一时候通知你们。” “好,辛苦小厨了。” 待门外的脚步声远了,唐小荷才稍稍收了点力气。 宋鹤卿终于抽出来一只手,先将捂嘴上的爪子扯开,怒不可遏道:“唐小荷你放肆!” 唐小荷:“我就放肆怎么了!我没趁你病要你命就不错了!” 宋鹤卿气得眼睛都红了,一个翻身反客为主将她压在了身下,一只手紧抓住她两只腕子,另只手抽出腰间帛带,绕着她的腕子便捆了起来,恶狠狠道:“看看咱们俩到底谁能要谁的命。” 唐小荷直到这时候才品出不妙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不仅身子被个大男人压着,怎么手还动不了了。 “宋鹤卿你混蛋!”唐小荷急得整张脸通红,“你放开我!” 宋鹤卿冷哼一声,视若无闻,专注绑紧她的两只手,绑完扯下发带又去绑脚踝,绑到最后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起身披上衣服,把垂到襟口的墨发一把甩到肩后去,视线斜瞥着她道:“等我回来,看我心情。” “我看你大爷!”唐小荷冲着他的背影破口大骂,“你快点给我解开!不然小心我以后在你的饭菜里给你投毒!” “砰”一声,宋鹤卿走到门外将门合上了。 唐小荷气得嗷嗷叫,但很快冷静了下来,她嘿嘿冷笑一声,心说你以为这样就能降得住我吗,宋鹤卿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一点点把被捆结实的双脚挪下床榻,之后站起来,兔子似的一蹦一蹦,蹦向房门。 另一边,大理寺监牢外,月黑风高。 身着甲衣的羽林军,与挡在牢门口的大理寺胥吏,气势相冲,泾渭分明。 谢长武面带不善,朝着北方一拱手,道:“谢某前来放人,奉的是陛下的旨意,诸位难道是要抗旨不遵吗?” 王才一个八品小吏,面对这阵仗,小腿肚子早已打起哆嗦,面上却是威严不动道:“谢统领言重,纵是小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然不敢抗旨不遵,只不过离三日之期尚有一日,大理寺出狱手续繁多,想来谢统领也能理解,不急于这一天半天。” 谢长武冷哼一声:“我是不急,可陛下他老人家着急,陛下还特嘱我遇事可便宜行事,诸位可知这便宜二字,应是如何便宜?” 他话音一狠,手已握住腰间佩刀。 就在这时,一道略带沙哑的清质声音传来——“便宜二字,人字旁,宝盖头,或许是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王才一干人循声望去,总算松了口大气,俯身作揖:“属下见过少卿大人。” 宋鹤卿身着起居常服,头发披散,步伐飘忽,若非在场人都认得他,只怕没人会把他当作大理寺少卿,而是夜半飘来的孤魂野鬼。 谢长武转身看到他,脸色更加下沉,张口却道:“宋大人来的正好,谢某只当你睡过去了,既然来了,我也就不再越俎代庖,这几个胥吏着实不会做人,恐不能胜任大理寺要职,你记得清理门户,谢某还有要事在身,不同宋大人多言。” 谢长武直奔牢门,宋鹤卿却抢先一步,挡在了谢长武身前,漫不经心道:“看来谢统领还是没能领会便宜二字的要义。” 他那双狐狸眼一眯,在月下越发泛滥出妖孽气韵,悠悠强调:“这里是大理寺,到了大理寺,就得按大理寺的规矩办事,谢统领是听不懂在下在说什么吗?” 谢长武额上青筋一跳,低斥道:“宋鹤卿,你这是在和陛下作对。” “谢统领言重,在下不过是在按规矩办事。” 谢长武忍无可忍,终是拔刀大喝一声:“我去你娘的规矩!宋鹤卿你就是脑子有病!” 宋鹤卿轻嗤,修长手指指向牢门:“那里面关着的是杀害你亲弟弟的凶手,我在办案,你在阻挠,究竟是谁脑子有病?而且,我也是真好奇……” 他往前两步,借着月光与灯火,直勾勾盯着谢长武那双怒火滔天的眼睛,道:“你究竟,为什么会想方设法捞出汪士林?是他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还是,你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却没有去阻碍他,因此成为他要挟你的把柄,只要他说出去,你就别想摘干净。” 谢长武眼皮一掀,如被烫到一般移开视线,语气紧张急促:“胡说八道!分明就是你大理寺少卿滥用职权胡乱抓人,老人小孩都不放过,先前甚至都怀疑到了我头上,那汪士林年老体弱,若真死在牢里,大理寺如何跟百姓交代?朝廷威信何在!” 宋鹤卿一个字没听心里去,他静静打量着谢长武的脸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哦豁,猜对了。 果然,这么久以来,他的每一步都没有走错。 只是没想到,世上竟真有这般多的巧合。 谢长武大吼完,表情已全然扭曲,面朝宋鹤卿狰狞喝道:“事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汪士林,放是不放!” 宋鹤卿抬起手,扇了下武将身上特有的那股子臭汗气,慢声道:“不放。” 谢长武举刀:“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 电光火石间,一名小吏跑来,心惊胆颤道:“回禀少卿大人!白日里前来传旨的那位公公,眼下又过来了。” 谢长武顿了动作,宋鹤卿也皱了眉头。 他转头看向小吏,狐疑道:“传旨的那位公公?这么晚了还过来?可有说是因为什么。” 小吏:“公公说了,是陛下被国舅爷那案子扰的睡不着觉,特地请您到宫中一叙。” 宋鹤卿心一沉,霎时间全懂了,转头对上谢长武得意的表情,有那么一下子,他简直想发疯夺过刀把在场所有人都砍了。 但他咬牙闭了下眼,再睁眼,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温声道:“知道了,让公公稍等我片刻,容我更衣。” “是,小的明白。” 谢长武哈哈笑出声,看着宋鹤卿的眼神满是嘲讽与鄙夷,抬手拍了下他的肩道:“宋大人,当官的要有脑子,但若太有脑子,就有点不好玩了。” 宋鹤卿轻吹了下被拍过的肩头,抬眼扫了谢长武一眼,面无波澜,转身离开。 须臾过去,御车于夜色中自大理寺奔往宜德门,直至天亮之际才又原路返回。 而在那个时候,牢房里的嫌犯早被放干净了。 宋鹤卿脸色惨白,顶着眼下一对乌青,着一袭朱红公服,在薄雾中从大门到内衙,一路上半个字没有说,随从瑟瑟发抖,可还不敢多问。 直到他回到自己的卧房,将门合上,里头才传来噼里啪啦的打砸动静。 “为什么!为什么偏是昨晚!偏是那一刻!明明真相就在那!为什么偏不让我碰到!为什么!” “明明再给我一日的时间,只要扬州那边传来消息,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为什么就不能多这一日!为什么!” “哈哈哈,为什么除我之外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汪士林他根本就不是汪士林!哈哈哈为什么!” 若干胥吏守在门口,听着动静几经哆嗦,敲门的手到底没有落下。 “什么汪士林不是汪士林,大人疯了吗?”张宝惊诧道。 王才擦着汗,提议:“不如先让大人冷静一下,我们退下。” “没人在这看着,万一大人出事了怎办,要不让小厨过来试试?大人好像也就对他有点耐性。”张宝提议。 众人举手,全票通过。 没过多久,唐小荷大人不记小人过,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乌鸡汤出现在了宋鹤卿卧房门口,好声道:“少卿大人,我来给你送饭了,听话开门,这汤是我特地给你熬的,味道鲜美极了,对身体还是大补呢。” “我不饿哈哈哈,我不吃,我只想一个人待着,谁也不要来管我哈哈哈。” 唐小荷被这又哭又笑的动静吓了一跳,心想别是疯了吧,赶紧又敲了敲门说:“听话啊大人,汤放凉了就不好喝了。” “都说了不喝了!滚啊!都滚!” 唐小荷气劲一上来差点把碗给摔地上,气得指门骂道:“我去你姥爷的宋鹤卿!你居然敢让我滚,滚就滚,以为姑奶奶我稀罕伺候你吗!” 唐小荷一愣,立马照嘴拍了下,同时也庆幸宋鹤卿此时半疯半癫,肯定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她长吁口气,对门翻了个白眼,转身回膳堂。 托谢长武的福,阿祭也跟着一并被放了出来,不过他不像汪士林那样有工部可回有家可去,他出了大牢本来是要重回街上流浪的,所幸被唐小荷及时拦了下来,留在膳堂给她当临时小帮工,起码吃饭管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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