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天的没什么时令绿叶菜能搭配着吃,唐小荷干脆就用羊油炸了一大盆红油辣子,吃时舀上勺点汤里,白亮的汤色顿时飘起红油花,香中带辛,乍闻上令人忍不住打喷嚏。 晌午,胥吏们顶着早冬寒风,搓着手陆续来到膳堂,一闻到羊肉汤的香气,顿时炸开了锅,争先恐后前去排队。 羊肉汤打到碗中,不少人都等不到找地方坐下,就地便吸溜上一口羊汤,再来上大块羊肉,就两片白萝卜。 羊肉软烂肥嫩,牙齿轻轻一抿,便要碎在嘴里,白萝卜被煮成半透明的颜色,吸饱了汤汁,入口即化,羊汤中既保留了羊肉本身的香味,又被白萝卜压下了那股子膻味,吃完肉和萝卜,再来上口飘红油的鲜汤,别提有多舒坦。 更不说唐小荷为了这锅羊肉萝卜汤,还专门烤了一大锅就汤吃的锅饼,锅饼外焦里软,咬上一口咔嚓直响,泡在汤里吸饱羊汤与辣油,用筷子将其与羊肉萝卜一并扒入口中,嘴里又香又辣又热,被寒风吹凉的手脚顷刻热个透,浑身酣畅,热汗直冒。 还有格外会吃的,跑去找唐小荷讨瓣鲜蒜,吃肉不吃蒜香味少一半,大口吃肉的时候啃上口辛辣的蒜瓣,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小厨再来一碗!我要多来点肉!” “小厨我也要瓣蒜!” “再给我来俩锅饼小厨!” 一锅羊肉炖萝卜,激起了所有人的精神,反观唐小荷,却是神情恹恹,说话也无精打采,全无素日模样。 张宝打完饭,站在窗口盛辣子的大碗前,正往碗里舀着辣子,注意到唐小荷的脸色,不由问:“小唐兄弟还在担心少卿大人吗?” 唐小荷被冷不丁戳中心事,张口却是反驳:“我闲得慌才会去担心他,他那么大一个人,出个远门还能回不来么。” 话音刚落,膳堂门外跑来一名胥吏,兴高采烈道:“好消息兄弟们!少卿大人回来了!折子不用压了!” 膳堂顿时欢呼一片。 唐小荷怔了下,放下勺子转身便跑出了厨房的门,不顾身后询问呼喊,径直跑向外衙。 仪门处,她与携人归来的宋鹤卿迎面遇上。 将近一个月未见,宋鹤卿消瘦许多,两颊隐有凹陷,冠发凌乱,像是骑马而来经风吹过。 他步伐匆忙,向身旁何进不停交代着些什么,神情略有焦躁。 唐小荷跑向他,一颗心狂跳不止,语气也有点紧张,简单打个招呼,竟不知该如何开口,鼓了鼓勇气方故作从容道:“宋鹤卿,你——” 她想说,宋鹤卿你终于回来了。 但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她人便愣在了原地。 因为宋鹤卿走向她时,未做丝毫停留,径直从她身旁走了过去——他压根没留意到她。 唐小荷也不知怎么,心头竟然涌出来偌大的酸楚,鼻子酸,眼睛也酸,很不是滋味。在她身后,还传来宋鹤卿说话的动静—— “朱万三此经打入大牢,必须找专人看管,大理寺上下两百多号人,其中不乏朝臣耳目,朱万三残害人命的罪名是立定了的,绝不能给他通风报信搬救兵的机会。” “东西都整理好了吗?我沐浴更衣后即刻入宫,临行前替我再行检查一遍,绝对不能有纰漏。” “金陵那边的动静留意着,赈灾粮款虽已下发妥当,但灾情未过,百姓水深火热,各路官绅如豺狼虎豹,都想分一杯朝廷的羹汤,不可不上心。” 宋鹤卿从下马嘴皮子便未停过,何进跟在他脚后,点头如捣蒜,努力将每个字眼都记入脑中。 忽然,宋鹤卿停住了步伐。 何进本在嘴里默念重复,见状不由问:“怎么了大人?可是又有要交代的?” 宋鹤卿摇头,虽然想不起来,但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点什么。 直到他转头,看见了站在仪门处,眼巴巴瞧着他的唐小荷。 怎么一副被人欠了钱的表情。 宋鹤卿无端有些想笑,对唐小荷招了下手道:“过来。” 唐小荷脸别一边去了,动也没动。 还挺有脾气。 宋鹤卿更想笑了,见这混账小子不朝自己走来,他干脆便走了过去,走到跟前,抬手便拍了下唐小荷的脑袋,慢悠悠道:“惯的你要上天了,怎么着,这么久不见,见了我连记礼都不行了?” 唐小荷心里本就窝着火,闻言更是瞪他一下,没好气道:“你眼里有我么?我刚刚走到你跟前跟你打招呼,你不跟没看见的一样,现在倒怪起我来了,半点理不讲。” 宋鹤卿回忆一二,看了眼仪门,发觉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便道:“怨我了,我刚刚满脑子都是待办的事情,一时未留意到你,还望唐大厨大人不记小人过——” 唐小荷忙抬脸,语气多少沾点阴阳怪气:“你可别这样说,谁是大人谁是小人,我人微言轻担待不起。” 宋鹤卿这一路见惯了各地官员的阿谀奉承,回来乍对上唐小荷的这股别扭劲儿,心里还挺是滋味,又拍了下他的头,欲要转身道:“行,看见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我接着去忙了。” 刚重逢便要分开,唐小荷倏然生出许多不舍来,对宋鹤卿道:“对了,我今日做了羊肉炖萝卜,可好吃了,你吃不吃?吃的话我等会儿给你送过去。” 宋鹤卿摇头道:“我即将入宫,送过去我也吃不上,何况羊肉和萝卜,都是我不爱吃的。” 眼见唐小荷要皱眉,他又忙道:“吃吃吃,给我留下一碗,我夜里回来当夜宵吃。” 唐小荷脸上这才流露出喜色。 但等看着宋鹤卿离开的背影,她后知后觉感到狐疑,喃喃自语道:“奇了怪了,怎么刚回来就这么忙,按理赈灾归来,不得歇两日缓缓么?” 她想不通,摇了摇头回厨房了。 傍晚,宫里传出一桩好大的新闻。 大理寺少卿宋鹤卿,赈灾归来入宫面圣,取出路途中走访各地得到的“万民书”,罗列了丞相谢玄贪污枉法,收受贿赂,欺压良民等数二十条罪名,条条有理,字字真切。 最关键的,是宋少卿入宫面圣时,谢丞相正在宫中陪圣上下棋。 在他捧出万民书,如数陈述谢相种种罪名的时候,谢相就在旁边看着。 …… 夜晚子时。 多多阿祭都去睡了,厨房里只剩下唐小荷一个人,她看着灶洞中忽明忽暗的火星,眉头皱得能夹死路过的苍蝇,虽然大冷天的没有苍蝇。 忽然,她身后传出“嘎吱”一声门响,进来了身着朝服的宋鹤卿。 和往常一样,他连衣服未换便来找她了。 唐小荷头也不转便知是他,伸手往灶洞中添了两根柴,起身将特地留的羊肉萝卜汤倒入锅中。 “好像还挺香的。”宋鹤卿走过去道。 唐小荷“嘁”了声,小有得意:“也不看看是谁的手艺。” 宋鹤卿笑而不语,坐下等着吃饭。 不多时,汤热好,出锅盛碗,端到了宋鹤卿面前。 唐小荷还特地给他留了俩芝麻锅贴,递去时道:“凉了点,凑合吃吧。” 宋鹤卿一口热汤下肚,又咬了口喷香的芝麻锅贴,惬意地舒出口气,被风吹得冰凉的身体逐渐回暖,积累整日的疲惫亦随之消散。 他又夹了筷子羊肉送入口中,破天荒的,竟然没吃出膻味,品尝到的只有羊肉的嫩和软。 “这么多时日过去,我在外头就没吃过一顿好饭。”宋鹤卿话匣子忽然打开了些,小有感慨道,“还是你做饭好吃。” 唐小荷坐在他对面,托腮看着他,闻言笑了声,表情却比哭还难看,闷闷道:“好吃就多吃点吧。” 宋鹤卿听出她话中的不对味,抬头看见她那宛若死了个老太爷的表情,顿时哭笑不得道:“我这吃的不是断头饭吧?你确定你没往里头下老鼠药?” 唐小荷飞他一记眼刀,道:“是啊,我往里下了老鼠药了,下了半大碗呢,等会儿你就知道厉害了。” 宋鹤卿抬手便往她嘴里塞了块肉,幸灾乐祸道:“好了,现在你也吃了,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死一起死。” 唐小荷呸呸一声,想到不能浪费,硬着头皮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咽完不知想到些什么,又恢复了方才忧心忡忡的表情,看着宋鹤卿道:“宫里的事,我都听说了。” 宋鹤卿“嗯”了声,淡定地喝汤吃饼。 唐小荷看他这样子,总算憋不住,又气又急道:“你说你这是何苦,谢玄他再是十恶不赦,他也是皇后的爹皇上的老丈人,凭你一个人的力量,你怎么能动得了他,有个鸡蛋碰石头的成语叫什么来着?” 宋鹤卿咽下口汤:“以卵击石。” “对就是这个,你现在就是在以卵击石。”唐小荷皱紧了眉,“你一个区区四品官,又是今年才刚上任,背后又没什么人,你怎么跟他斗?能把命留住就不错了。” 宋鹤卿在此时轻掀眼皮,看着她道:“我是把我的命留住了,可你呢。” 唐小荷怔了下,心中涌出一个想法,不由睁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试探道:“宋鹤卿,你不会是因为我先前被绑,所以才搜集万民书,咬死谢玄不松口吧?” 宋鹤卿没言语,专心吃起了饭,但在这种时候,不说话已是等同默认。 唐小荷倍感头疼,愁眉苦脸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是意气用事啊,原本要折也折我一个,你一出手,他们定会将所有矛头对准你,满朝文武大半是谢玄的人,你让谢玄吃不了兜着走,你以后在朝中该如何自处?你怎么丁点不为自己打算呢。” 宋鹤卿看这小厨子为自己急得坐立难安的样子,没由来的还挺享受,将碗中最后一口汤喝干净,肉和萝卜吃干净,带焦圈的锅饼也扔嘴里,吃饱喝足长舒口气,淡然自若道:“好了,皇帝不急太监急,多大点事,我向你保证,无论我宋鹤卿日后是死是活,你唐小荷都绝对不会再受牵连,你好歹管我那么多顿饱饭,即便那日真的到来,我也会让你在这京城中心想事成,自在平安。” 这段话乍听起来还挺教人动容,唐小荷也结结实实红了眼眶,但不是感动的,是被气的。 她的呼吸急促许多,一巴掌拍在了饭桌上,起身怒斥道:“你当我是不想因你受牵连才劝你那么多的吗!宋鹤卿你未免也将人看太扁了些!我劝你,是我觉得你是个好官,有你在,百姓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可你若连自保都不愿,生死皆随意,你这不仅是对自己这条命的不负责任,还是对那些以你为希望的百姓的不负责任!” 唐小荷的眼眶更红了,水汪汪兔子眼似的,将宋鹤卿看愣了。 他白日在宫中陈述谢相恶行,言语间滔滔不绝行云流水,重压当头而面不改色,现在看着唐小荷两眼通红的模样,竟哑然失语,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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