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敏不知道外面几个大男人是怎么商量的,从今天起她就暂时是刺史府的人了,如她所猜想,蒋夫人确实很看重,说好的二十两银子,竟然又加了十两。夫妻俩一致将大半银子塞给了冯敏,还是冯敏说进府了没地方放,少拿一点,不够了再问他们要,想着那样的话就有借口见到女儿,至少可以传递一下近况,就没再坚持,家里暂时放着十两。 冯敏坐上轿子,阔别生活了十来年的家,从这一刻,她就要端正心态,将自己投身到另一个复杂的生活环境中去了,她虽然表面柔软,表现沉默,实际是个有主意且心智坚定的。下了决定之后,立刻就学会转变自己的心态,家里这几年的困境也磨练出了她一副韧劲,她想,那小夫妻俩不喜欢她,要是能早点生下孩子当然好,如果不能,熬她也会熬五年的。 应该没有比活不下去更难的事了。 此时已经是傍晚,西北的晚霞火烧一般染红半边天,刺史府美丽的花园被披上一层茜色浅纱。冯敏的屋子安排在西院,对门便是正室柳嫣的住所,按理来说,冯敏算是刺史府唯一少爷的唯一妾室,应该安排在主母的院子东西两厢,那本来就是给妾室留的。 只不过柳嫣从未有过要给丈夫纳妾的想法,院子两侧不是住了她的丫头便是做了库房,没地方腾,而冯敏对她来说是完全的外来者,她也不允许对方侵占自己的领地。她是不让地方,蒋夫人也无法,只能把冯敏一个人孤零零放在西院。 可这对冯敏来说,其实更加自由,她挺喜欢这样的安排,初来乍到,她也不想住在主母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被盯着,虽然一个人被扔在这儿,她还挺闲适的。她居住的主屋非常大,进门是会客的小茶厅,右手边屋子可以放东西,左手便是她的小卧室,帘子后面一扇屏风隔着外面的视线,床铺是那种实木做成的,对面的炕上摆满了东西,都用盒子装着。 冯敏被杜妈妈引进来,扶去床上坐着,说了些讨喜的话,冯敏很快反应,将姑姑给她准备的铜钱信手抓了小半把以示感谢。这小半把够他们一家吃用一个月了,可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这样的大户人家,人情世故只能以钱开路。 杜妈妈坦然收了,倒没表现出嫌弃,而是道:“姨娘歇会儿吧,外间有伺候的小丫头,有事叫她们做。虽说姑娘是典进来的,咱们太太仁慈,准备了家宴,晚上叫姨娘过去给奶奶敬杯茶就是了。” 姨娘……冯敏还不习惯这个称呼,自己消化了片刻,这才将杜妈妈送到门口,她倚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暮色四合下的大院子,感觉身上有些凉了,回屋加了一件衣服,就有人来了,说是夫人有请。冯敏认得她,乃是蒋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红英,两人见过礼,一道往前院去。 蒋夫人还是冯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笑容和蔼,亲切问了她几句,见冯敏没坐下,也不强求,“我们家里人口是很简单的,就我跟你们老爷,他们小夫妻俩,下人带过来的不多,久了你就知道了,缺什么少什么,跟我身边的刘妈妈说一声,她你一早就认识的。” 冯敏赶紧道谢,看得出来,蒋夫人是这个府里唯一对她带有善意的,积极帮她融入这个不算复杂的家庭,没见过的刺史大人不算,那一对小夫妻恐怕是不待见她的,对这么一个善意待她的人,她能做到的也只能听从安排,回报这份善意。 新出炉的婆媳俩在这里聊天,顺便等其他人,等了半天,连刺史大人都姗姗来迟了,还有两个人是不见踪影。刺史大人不过五十出头,饱经西北的风沙摧残,看着老面些,可也更儒雅从容,面对冯敏的行礼,只挥挥手表示不用多礼,倒没跟她说话。 夫妻俩聊了些家常,厨房已经第二次来问什么时候上菜了,人还没来,蒋夫人哼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到这一步,我以为他们俩也认清现实了,竟然还跟我扭着,玠儿也就算了,他媳妇怎么也跟我反着来,我看是这几年我太纵着了,还真把我当面团了。” 蒋夫人自认是个很好相处的婆婆,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其实很不愿意跟媳妇为难,带累儿子不好受。媳妇身子不好,也没叫她立过什么规矩。当初老爷被贬,一家三口在路上风餐露宿,才三岁的蔡玠不小心感染上天花,幸好当时的柳夫人出手相助,才将危在旦夕的儿子救回来,蒋夫人是很感激柳家的,所以哪怕柳嫣那般单薄病弱,这个媳妇她也认了,就想着柳夫人好歹救了儿子一命。 可柳嫣呢,嫁进来八年一无所出,别人家这种情况,婆婆要抬个妾,哪个媳妇敢置喙,柳嫣偏偏就梗着脖子不同意。好,她舍不得她的丫鬟,那从外面买一个可以了吧?结果呢,人都到家里了,还给她出这种么蛾子,蒋夫人是越想越气,连一心偏向媳妇的儿子也气起来,“咱们这个儿子,算是给他柳家养的了。” 刺史大人很有老将风范,老神在在,“没那么严重,年轻人嘛,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我当初可没霸着你,什么时候拘过你去哪里?” 刺史大人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提醒老婆还有个人在呢,冯敏虽听蒋夫人抱怨儿子儿媳,又得知蔡玠夫妻俩小时候那一段纠葛,就觉得自己入局的机会果然渺茫,难道她真要在刺史府白熬五年不成?她想着自己的心事,是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假装没听到。 “你也说人都进府了,还由得了他们,人家不来,你就过去呗,就当为了咱们早抱上孙儿吧。” 刺史大人都这样说了,蒋夫人少不得带冯敏跑一趟,刚站起来,柳嫣身边的丫头来了一个,匆忙汇报,说是大奶奶不好了,病情告急,请夫人前去看看呢。矛盾归矛盾,蒋夫人还是不希望柳嫣发生什么意外的,连忙就带着冯敏去了。 东院里,柳嫣躺在床上,脸儿蜡黄,嘴巴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三个陪嫁丫头春鸢、芳、翠雯都在一边伺候着,端药的端药,擦手的擦手。春鸢还一边劝着,“奶奶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大夫嘱咐过多少回,不能沾酒,如今的天气早晚冷,中午热,太阳都落山了,还穿这么单薄在院子里饮酒,有个好歹怎么使的你们两个也不劝着些,我不过回家半天。” 芳跟春鸢在县令府时,一同来柳嫣身边伺候的,也就说得上一些话,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不过是在院子里乘凉,回来晚了些,至于那黄酒,平常还熬着给奶奶下药呢,就喝了一口冷的,并不曾多喝。” 实在是柳嫣的身体太差,别人解渴似的一口酒,就能要她半条命,春鸢还想说什么,见柳嫣恹恹的,也不好提了。她之所以才回家半天,就是知道今府里迎新姨娘入门,怕奶奶心里不自在,回来陪她的,看样子,奶奶是真的很在意,在意到连身子也不顾了。
第04章 你去给大爷送伞 她们屋里自己人自然心疼,连大爷怕也只有担心,不会责怪半分,只恐夫人要生气。也是奶奶太不懂事了,刺史府要给少爷抬妾实在合情合理,今天她回家,夫人再三交代要她劝着奶奶别胡闹,不要惹婆婆生气,还是搞成这个样子。 春鸢猜的不错,蒋夫人本以为柳嫣是装的,进门看她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一时间火气倒有些不上不下,站在床前道:“这又是怎么啦?早上还好好的,下人说什么病急,吓我一跳。” 柳嫣坚持要坐起来告罪,被蒋夫人一把按下去,“都这样了,就好好躺着吧,别折腾了,仔细你们大爷回来,还当我故意为难媳妇。” 怨气难消,蒋夫人的话多少带刺。柳嫣更觉得委屈,尤其是看到立在蒋夫人身后,水灵灵一朵花儿似的冯敏,本就难受的心口控制不出往出来冒酸水儿,简直想将冯氏撵出去,看她行礼都不想搭理。 眼见奶奶得罪了夫人,还僵持着不肯低头,春鸢着急,藉着被子的动作捏了柳嫣手臂一把。柳嫣不情不愿扯出个笑,喊了一声妹妹,勉强叫春鸢去取见面礼,僵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留着玩吧。我身子不争气,今天是你的好子,倒耽搁了。” 冯敏乖觉地又行了一礼道谢,“奶奶身子要紧,言重了。” 还不算熟悉的一妻一妾表面总算是和睦的,你来我往地关切着。这还差不多,蒋夫人那口气暂时舒了,等大夫来看过,开了药,时间更晚了。蒋夫人嘱咐冯敏留下搭把手,自己先回去了。 身为新上任的姨娘,冯敏倒不怕伺候人,她爹腿刚刚摔伤那一阵,皮开肉绽的,她都敢清洗换药,柳嫣这里顶多端个药,帮忙举着点心盘子,能有什么累。柳嫣身边几个丫头显然是用熟了的,没什么事情需要她做,春鸢便笑着请冯敏坐在炕上陪柳嫣聊聊天,还送了茶水点心。另一个丫头芳瞪了春鸢,又不那么友好地扫了冯敏一眼,收拾东西摔摔打打,很有个性,冯敏只当她不欢迎自己,屋里一时静默。 坐了差不多一刻钟,外头有人在说话,芳又进来,“厨房来问奶奶想吃什么,大爷也差不多快回来了,正好开始炒了。” 春鸢走上前笑道:“姨娘喜欢吃什么?要不要留下来用饭?只怕他们没有准备,少不得重新多做些。” 这话问的客气,却有点言不由衷。 冯敏这才恍然大悟,屋子里几个丫鬟为什么怪怪的,难道她们以为她是赖在这里等蔡玠吗?或许蒋夫人留她下来是有那个意思,但冯敏真的没有想到后面这一层,果然,大户人家的人一举一动都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的,她要学的还多着。 冯敏立刻站了起来,“不了,我回去吧,有什么就吃什么,也不用劳烦他们重新做。” 见她要走了,柳嫣半坐起来,像一个合格的大妇般关心道:“我看你身边也没有趁手的丫头,我屋里的翠雯最是麻利干练,就把她给你使唤吧,你要不收下,就是怪罪我今天病了没法接你的茶了。” 冯敏还能说什么,恭敬不如从命地道了谢。这次她长了心眼,特别注意了一下屋里几个人的神色,都很平常从容,看来是一早就商量过把翠雯给她,也不知这丫头有什么‘过人’之处。 回到自己的屋子,冯敏才算是真正放松下来,将新上任的翠雯打发去拿菜饭,她将炕上的礼盒看了看,都是些家常用的东西,暂时不打算动。 她找到了一块绣帕,一捆丝线打眼一看至少好几十种颜色。在家里的时候冯敏也在娘亲的教导下学绣东西,针线布料什么都缺,顶多缝补些衣裳,虽然跟姑妈学了些刺绣的技巧,奈何没多少用武之地,前两年还能给姑妈帮工赚点小钱,也有一段子没碰过了。 此刻她就把绣帕绷好,随便穿几针打发时间,等到翠雯将饭菜拿回来,吃了饭,简单洗漱后,冯敏就打算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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