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褪去了圆稚,线条拉长挑起,随意一瞥就是一泓波光风月。他看着她说:“没办法,回不去了。” 她的美人榻上也再挤不下他的身板,大部分时间没来得及做下一步动作已经被踹了下去。 极偶尔极偶尔的时候,在心情惬意又适逢晴空朗月的夜里,她点着灯倚榻看书,精巧的脚踝随着腰间长发轻荡,这时便不会推拒他也挤上来,把她拖抱到怀里。 二人的长发交缠得密不可分,背靠着的胸膛温暖熨帖,被夜风吹凉的指尖被他包进掌心,暖意一点一点润物无声地侵袭。 对待这个陪伴多年感情复杂不清的人,她是纵容的,即使烟娘自己未曾察觉,或者察觉了也置之不理。哪怕他不断试探底线,哪怕她不断立起掩人耳目的界线,也是纵容。 这份纵容由来已久,烟娘时隔多年才剖析明白,赵戊垣却早早踩清楚她的底线,乘隙而入。或许是在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又或许是在他抬眸垂眸凝望向她的许多瞬间。 经年回首一望,哪里都是端倪。 她一小步一小步地退后,砌砖建垒。他一大步一大步地向前,攻城略地。 但生活必不可能都是你侬我侬,刀尖在暗处露出锋芒,一并割裂了某些急于隐瞒的祸端。 例如他从未提及的身世。例如这些要取他性命的刀尖。 懒散养猫养狗的日子戛然而止。 于是就来到了他十五岁的那场血夜,烟娘像是头一次认真打量眼前这个人,怀抱气息仍似从前轻易将她拥进,不小心就会捏疼她的手腕脚踝,早年沉积的稚弱狼狈通通蜕去。 养大的狗东西剥开皮下,原来是头野心勃勃的豺狼。 还要做一只粉饰太平的囚笼,用他早已密密织好的网,以唇、以身、以心,骗她同他一起共沉沦。 之后两年就尽是一些磨人又恼人的浓稠艳色,与时不时浮现的杀机糅合。 两年后,烟波楼在一场大火中烧成灰烬,他失踪了。 岁月拨转五年,他再出现在眼前,已然一步登天,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一城之主。 ---- 收藏过200 22.3.26
第47章 釜中栗 “赵连文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他的正室夫人却容不下刘姬和你。也是,赵连文的妾室尚且无所出,半路杀出个外室,还带来一个爵位的有力竞争者,她又岂能容得下。”坐在对面的女子目光锐利,洞若观火般道,“她出手够快,也够狠,深谙先下手为强,殊不知斩草要除根。” 知己知彼,燕故一此前已把赵戊垣的身世经历探查个清楚,其中包括了他流落在靳州的七年。 但当年卖货的牙子绑着一串小孩走了各地,哪块专做腌臜事的地头都去过,又给每件货物取了诨号,是以只查出赵戊垣被卖到了靳州,甚至转手几拨卖家,直至音讯断绝。老菅州侯赵连文暗地里派人,头两年几乎翻遍了各块地皮,后面实在探查不到踪迹,才逐渐收回暗线。 如今想来,想必当时也有赵连文正室——祯夫人的暗中阻挠。 她倒也不将人直接杀死,免得留下把柄以后被有心人查出。而是做了无数个巧合,顺理成章地让人被拐走,再截断援助,小小的孩子哪来生存能力,想必早早就会被折磨到或残或死。一举两得,既了无痕迹,又好借他人的手将心头刺除去。 却独独没料到会有烟娘这一环,坏了整盘棋。 赵戊垣不仅没死,反而在洛临这里搭上某条线,重回菅州,以此开始他的复仇之路。 洛临,又是洛临。 今安指腹搭上额际:“本王就奇了怪了,怎么这些人都这么喜欢跑来洛临搞事情,难道这还是一块风水宝地不成?” “因为洛临是无主之地。”赵戊垣接道,“我什么话都没说,王爷已经将我的所有底细翻个清楚,按你身后的情报面,不会不知道这块地方的隐患与益处。” 无主之地,整座大朔朝唯一一块没有分封诸侯的州界,多得是邻近诸侯垂涎占据,多得是官僚主事不善底下看不见的脏恶滋生。 当然,其他诸侯地界也不一定有多干净,但是诸侯拥兵,没有仁政,也有强权。外来者不敢在这些地盘轻易放肆,除了兵弱无权的靳州,这块无主之地悬在图谋争权的各诸侯头上。 狼豹众多,肉只有一块。 “赵连文当时已有决断向靳州下手,可惜,被你先一步斩断了生机。” 赵戊垣静默一会,抬手捋平衣袖,才道:“天底下又岂止他有此意。” “但菅州,近水楼台先得月。” “占尽天时地利,却还是一败涂地。”赵戊垣面上全无异色,言语间全然没有对生父的丝毫敬意,像随意提着不相干的玩意,“不过是一个被酒色掏空且空口白话的人罢了。” “哦?”今安看着眼前这位只身入险地的菅州侯,“的确是被酒色掏空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对罢,虽说我实在痛恨像他这一点,但我……”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一些美好至极的事情,目光柔和下来,定在某处虚空,“但我绝不会像他一样,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只能任人欺侮践踏,沦为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外室。” 今安抬手止住:“不必向本王宣扬你的痴情,只会更加证明你是个蠢货的事实。” 闻言,赵戊垣面上不见羞恼,提唇冷笑:“你说话真是难听。” 她撇开这个话头,接着前言:“你杀了他。” “昏庸偏信的蠢材坐了高位,多的是想要他死的人。”他轻笑一声,“我不过是推波助澜一把。” 例如放松了药房的守备,让换药下慢性毒的人趁虚而入,又改了日常把脉的大夫,搪塞口耳,种种只报平安。一日一日消磨下去,再强壮的人也要熬成骨头渣,何况是早已被酒色掏空了内里的早死鬼。 今安知道内情,现在也不得不感慨一声:“赵连文那样懦弱求全的人也能生出你这般狠毒的儿子,想来定是他上辈子没做好事的报应了。但是,你为何非得要杀了他,当真只是因为你母亲遭遇不公,只是为了那点权力?” “那点权力?呵,这话怕是只有你说得出口。自古以来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事情数也数不清,但看那皇座之上便是了。”赵戊垣语气轻轻,字字如针,“难道定栾王你今夜来,竟是要为死去多时的赵连文主持公道不成?” “那本王就换句话问。”今安很是上道,话锋一转,“是谁在你一无所有无路可走时,给了你第一把刀?” 此话一出,赵戊垣面色肉眼可见地冷下,沉默不语。 “你在靳州七年毫无根基,哪来本事短短一年之内收买赵连文身边亲信,让他死无对证,又接连除去你二位兄长,且不让任何人生疑。你这一路实在走得明目张胆又过于顺畅。”今安指头点着下颚,一点点戳开那些旧年陈封,要看清底下的真章。 在这场对话开始前,沈朝与姚易师二人就已被关押了下去。偌大庭院空空荡荡,风声刮耳而过,窗外的雾翳一层压上一层,黑得看不清前路,一如他眼前的处境。 求救无门,杀人良时。今夜是断断不允许他插科打诨,糊弄过去的。 赵戊垣看着坐在斜对面的人,她屈于下座却全无怯意。 相反,他才是腹背受敌的那一个。 他反问道:“这些事情王爷竟查不到吗?” “正是如此,才可见你背后人的厉害。”今安道,“也正是如此,与你其他摆在明面上的线索如此违和,才教人不得不生疑。” 他哂笑一声:“光凭这些就可以下定论?” “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烛火风摇中,她眼中的笃定从容不变:“不可能仅仅只有你。你虽不乏智谋,但缺少多年积累的人际脉络与教养实战,这些掣肘了你的眼界与手段。没有其他人为你图谋,你即便再狠再有本事,也无法在短期内做到这几件事情。更别提瞒得这般滴水不漏,你的能力可比你的野心受限得多。” 这话赵戊垣自己听了也要摇头:“说话真是够难听,怪不得那么多要取你性命的人。”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闻言赵戊垣反倒笑得更深,“定栾王架子可真大。未谋面之前我一直很想见识见识,大朔朝第一位封侯拜将的女子到底是何许人也。几趟接触下来,你也不过如此。” “如果评判一个人可以让你得意,那么抹杀一个人也可以让本王痛快。”今安的目光投向他,“要试试吗?” 这一句再次戳中了赵戊垣的软肋,他脸色一变霍然站起,厉声质问道:“你抓了她?” 今安不置可否,只用一双线条颜色皆是凉薄的眼眸看他。 让人深信,这样一双看人皆是睥睨无物的眼睛,这样一个从千军万马杀出的人,又有什么是她不能不敢做的呢。哪怕他对烟波楼驻守的死士下了死令,也怕万一。万一呢? 自身生死全在别人手中尚且能游刃有余的赵戊垣,此刻心头发凉,他颓然坐下,立灯投下的阴影拢住他半幅面容,好一会,才听他嘶声开口。 “自从夷狄被你北境军的铁骑驱出,大朔版图一扫萎靡大肆拓张,北境十二州凌强于山巅,谁能与你北境抗衡,谁敢与你北境抗衡?但是谁又甘心仰人鼻息?”他说着说着越发坦然,要在今夜说个痛快,“大朔本已走至末路,各诸侯按兵观望,却不料北境异军突起,让皇座上那位又硬生生地坐了这几年,还坐得更稳了。于是一切蛰伏尽皆推翻,所有人只能退回去。” “定栾王啊定栾王,你可知道你挡了多少人的路?” 一座不见云月的山丘夷平,尚且可以引起两千公里外的湖泊动荡,何况是数十座数百座城池,压去那些虎视眈眈者心上的重量。 一次次捷报的旌旗插上城墙直至延绵成川,不仅是朝廷从欢欣呼喝到心生忌惮,朝廷之下的这数十位诸侯,也在遥望着北境垒砌的金汤城墙,筹谋等待着。 “只有无能者才会将面前的阻碍当成退后的借口。”她不对自己所处的险恶境地做丝毫评判,只说,“你不同,你借着别人给的这把刀,破开了困局。即便你亲刃父兄,所行不义。” “那又如何,枉费我千般谋算,还是棋差一着。” “你来洛临,不就早知道了有此一遭,然而你还是来了。而且今夜,本王并未斩断你所有退路。是你自己,把退路给了别人。” 阴影处的人攥紧了扶手,手背青筋毕现。 “这么重要的人,你却舍得将她独自一人放在这里,蛰伏五年,是什么让你这样做,或者是,不得不这样做?”不需要赵戊垣回答,今安兀自说下去:“前两年是险中求胜,后三年是根基未稳。且你与虎谋皮,你怕被人抓住把柄,怕有人用伤害她来威胁你,就如本王现在做的一样。可是你已经隐忍了五年,本该可以继续忍下去,但你没有。想必是这五年间你与他互相猜忌,而终于到了他容忍你的尽头,且挖到你的软肋,让你不得不兵行险着。本王的那一封信恰巧成了你的救命稻草,所以你将计就计来到洛临,你设在烟波楼外的守备,也不只是防着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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