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说完,荣昭仪的肩膀就微微颤抖起来,一抬眼,眼泪就落了下来:“娘娘也知道此事,便知道臣妾心中的苦楚。同样是亲生的孩子,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公主,一个庶出,一个嫡出,平儿不虽不是皇后亲生的,可她也是宫中所有孩子的嫡母,怎样也该做出当街抢人的行径去!” “臣妾知道应当尊敬皇后,不该心生怨怼。可娘娘您是知道的,平儿他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多么艰难才拉扯到五岁,能顺顺利利去国子监念书。他每一次生病都险些要去臣妾半条命,臣妾恨不得自己去替他受苦……” 因着淑妃还在跟前,她以手掩面,哭得格外克制,可同样为人生母,她的心情姜雪漪岂能不理解?当下便长叹了口气。 荣昭仪平常是十分冷静自持的一个人,是非曲折皆不宣于口,十分懂得明哲保身,能让她哭成这般模样的,也只有大皇子了。 姜雪漪说道:“今日之事已经发生,其中过程不论怎么样,咱们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两个孩子都病着,人人的眼里头最要紧的都是孩子的安危,若现在纠缠于这些,只会让人觉得咱们身为母亲却不分轻重缓急。何况皇后就是皇后,即便她真的做得不够恰当,咱们身为妃妾也不能在明面说什么。” 提起隐忍皇后,不知为何荣昭仪的表情格外恨恨起来,脱口而出道:“皇后……正因她是皇后,这些年臣妾才忍了又忍,无数次怀疑自己会不会是猜错了,事到如今,竟还要因为她而委屈自己的孩子。” 话音甫落,荣昭仪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匆忙抬头看了姜雪漪一眼,这才转了话锋哽咽着说:“如今只盼着平儿能好起来,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不然臣妾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忍了又忍,猜错? 姜雪漪将她的情绪和话里的字眼尽收眼底,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刚入宫的时候她就知道荣昭仪是因为生育了大皇子才升至主位的,原本十分得宠,只因大皇子先天不足身子孱弱,荣昭仪将一颗心都扑在了孩子身上无心争宠,这才渐渐淡出了视野。 那时候知道大皇子先天不足只以为是胎里带来的毛病,可如今听荣昭仪的话,倒像不是天生的,是有缘故似的。 荣昭仪一贯聪明,不是藏不住话的人,虽说大皇子病中受屈她情绪激动难免失控,可刚刚说的话若不是故意借机说给她听的,那事关国母又没证据,这些话本该烂进肚子里。 她这会儿既提起来了,那就是刻意想让姜雪漪听见。 不说让她知道荣昭仪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事,起码是叫她知道,荣昭仪恨皇后,厌恶皇后已久了。 这是在试探她。 试探她的想法和荣昭仪是否一致,试探她们在此事上能不能达成共鸣。 若荣昭仪真的怀疑是皇后害得大皇子先天不足,那她为了孩子忍了这么多年,只想着息事宁人安稳生活,谁知又有今日之事再次爆发也不奇怪。 何况如今宫里皇后失了君心势单力薄,宫中唯淑妃独大,有姜雪漪这么一个好帮手,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姜雪漪垂眸深深地看她一眼,并不急着表态,只是温声说:“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平儿先好起来。我来之前已经派人去将此事告知陛下,等陛下来瞧平儿的时候,再有什么分辨诉苦的,你便知道怎么把握这个度了。” 荣昭仪福身向她行礼,感激道:“臣妾多谢娘娘关怀,臣妾感激不尽。” 等大皇子退烧的时候,姜雪漪在毓秀宫又坐了会儿,和荣昭仪说了不短时间的话,正准备起身回宫的时候,恰好听见门外通传,说陛下来了。 这个速度,约莫是陛下才处理完国事,听见此事就动身过来看望了,算算时辰,恐怕不曾先去凤仪宫那里。 陛下这阵子本就冷落皇后,今天又出了这样不够稳重的事,心中对她难免不满。 虽说对大皇子和三公主陛下都是看重疼爱的,可终究谁受委屈更多谁就更招人怜一些,这是人之常情。 姜雪漪看了荣昭仪一眼,同她一道出门迎接陛下,陛下见到她也在明显有些意外。 “臣妾给陛下请安。”她福身柔声,眉间拢着淡淡的愁色,“陛下快些去看看平儿吧,他若知道父皇来了定会高兴的。” 沈璋寒上前将她们二人一左一右扶了起来,话却是对姜雪漪说的,明显带着些关切的责怪:“你怀着身子不宜吹风,进去说话。” 宫里人人皆知陛下偏爱淑妃,可有些事情知道归知道,唯有亲眼见了才知其中深浅。 荣昭仪还道自己刚入宫的时候已经十分得宠,可如今看了淑妃才知道,有些宠爱是浮于表面,有些宠爱则是发自肺腑。 陛下表面温润,实则是个最薄情冷性的人,后宫嫔妃这么多,他从来不曾真的关心任何人,即使是关心,那也是随口说的场面话,不曾进到心里。 因为只有真的在意才会责怪,怪淑妃没有照顾好自己,怪她怀着身子还过来看望平儿。 如此看来,她选择和淑妃交好实在是最正确的一件事,不仅往后平儿能安稳一生,就连自己也顺带着沾了光了。 进入殿内后,陛下先是去床边陪了好一会儿大皇子,又细细问了他的情况,得知虽病情凶险,但只要精心养着也能痊愈后脸色才和缓了几分。 大皇子是陛下的第一个儿子,又因他身子不好本就多有怜惜,加之这些天他去国子监开蒙,陛下时不时考较学业,父子之情也在这些日积月累的相处中渐浓。 如今看着他小小的身子躺在床榻上,病中折磨的样子,陛下身为人父岂能无动于衷。 荣昭仪低声啜泣着,却没有上前打扰,只在稍远处陪着,直到陛下起身坐到姜雪漪身边去,她才上前说了句:“若平儿知道陛下来看望他,那不管平儿受了什么委屈,吃了什么苦,他都会高兴的。” “瑞珠,快给陛下奉茶来,陛下远途过来辛苦。” 这时候,姜雪漪适时在旁边轻叹着说了句:“平儿这孩子自幼体弱,好在他坚强,钱太医也尽心尽力,不然还不知道今日要到什么地步。” “好在钱太医有把握,咱们也能稍微放下些心,就是不知道三公主怎么样了。自从行宫一行公主大病一场,她的身子也是不好,好在他医术高明,有他坐镇,兴许也不是大问题。” 来毓秀宫之前,姜雪漪就已经让扶霜去御前告知林威此事了,林威聪明,当然知道她想让他传达的意思。所以陛下这会儿来,就已经知道事情原委。 方才看了大皇子的样子,恐怕陛下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姜雪漪静静看着陛下,果然见他神色不悦,沉声道:“今日之事,皇后是做的不够妥当。” “朕记得荣昭仪的位分也许久未动了,自即日起就晋为妃位,也好更妥帖的照顾大皇子。”
第191章 荣妃猛然抬起头, 先是看向陛下,又看向淑妃,只见淑妃浅笑着向她点头, 荣妃这才忙垂泪谢恩道:“臣妾多谢陛下垂怜。” 虽说自打有了平儿以后, 荣妃并不在意自己的位分如何,也不再在意所谓的恩宠。可身处后宫, 孩子的地位前途本就与母亲的身份高低息息相关,能晋封为妃位自然是更好。 不仅地位更高,毓秀宫的一应吃穿待遇也会更好, 这对现在的她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如今平儿病中受屈, 陛下晋她为妃位,这便是已经在补偿她了。 然而陛下给的这补偿里有几分是淑妃在其中周旋而来的,她比谁都清楚, 因此心中才格外感念。 从前只知道淑妃年轻、聪明、有手段, 可接触下来才知道,她是个光而不耀,万事皆在心胸之人。 她心狠, 可又最难得的对人对物还有善心与慈心,爱恨分明,看着难以接触,实则是十分值得信赖的一个人。 将来若有机会—— 有这样的人继任国母,那才是底下人的福分。 冬风凛冽的天里, 所有人都心系着孩子的安危, 陛下和淑妃一道陪着她在殿内候着平儿退烧,直到临近傍晚, 见平儿体温开始降了,这才一道离开毓秀宫。 陛下一走, 旨意即刻传到了东西六宫各处,等下个吉日就要行册封礼。宫中嫔妃的晋升都要由皇后操持,到时册封礼上皇后见荣妃因今日之事晋位该是什么心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荣昭仪封妃的消息最先传到的地方就是凤仪宫,芷仪亲自送走大监的时候,皇后正在三公主床边寸步不离的守着,一听见这消息先是睁大了双眼,而后便是双肩颤抖长久的沉默。 灵琋病了这么久,陛下从知道到现在都没来看一眼,反而是径直去了毓秀宫,一坐就是一下午。 不光给足了荣妃颜面、大皇子重视,更是明晃晃告诉后宫所有人,在这件事上,在两个孩子之间,陛下终究更在意大皇子而不是三公主。 皇子固然是国本,可灵琋也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更是她这个正式原配所出,是尊贵的嫡出公主。 即便芷仪今日之事做得不够恰当,可抢走李太医是为了什么?说到底是为了灵琋的安危着想,并不是图谋别的,陛下他即使看在灵琋的份上也不该把事情做的太过偏颇。 灵琋她还那么小,甚至几个月前在梧州行宫险些丢了性命,她的身子这样弱,陛下怎么就不心疼心疼她呢? 晋封荣昭仪为妃位,到底是真的把大皇子看得要紧,把这件事认定了是她这个皇后不对,还是看在淑妃的面子上,听信了淑妃的一面之词? 凡事但凡牵扯到淑妃一星半点,陛下就格外在意上心。 事到如今,竟然连她们亲生的女儿都顾不得了。 说来实在可笑,她身为中宫皇后,公主更是嫡出,荣妃即便生了大皇子又凭什么和她抢!自己还分不清妃妾的地位不成! 即使她是皇后,难道她要为了一个贤德的名声把李太医拱手让人,让自己的女儿深陷危险之中? 今日之事若是换了淑妃的三皇子,她就不信淑妃能如此坦然,任由自己的孩子病痛不堪,眼睁睁将最好的太医让给另一个不相熟的女人。 同样都是皇嗣,荣妃因为此事占尽了便宜,大皇子也已经退烧,可到头来只要她的灵琋还饱受着病痛折磨,到现在都没有好转。 什么皇后,什么后位,她这个皇后做到今日这一步,窝囊到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袒护! 皇后伏在床边抱着公主哭泣不止,甫一听到消息的不可置信早已不知不觉中化为了不甘和怨恨。 她的指尖死死攥着灵琋的被角,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只看着她紧闭双眼涨红的小脸,皇后便心如刀割,险些用力到指甲都折断。 一遍又一遍用冰帕子为灵琋擦拭身子,可温度却怎么都降不下来,只能眼看着灵琋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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