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环在怀中,下巴抵在颈窝:“朕儿时也曾幻想过自己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可那时年幼,又不得父皇母妃的爱护,脑中总是一片空白。” “后来娶了废后,与她也算相敬如宾,敬爱有加,可都不若书中所写那般琴瑟和谐,两相情好。既无感情,这夫妻二字便没什么实感,不过是一个身份罢了。” “但一想到要与你结为夫妻,死生不离,朕很欢喜。” 姜雪漪弯眸笑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臣妾只盼陛下能时时相信潋潋,明白潋潋,既有结发之恩,便能白头偕老了。” 沈璋寒紧抱着她:“只要有你,有宸儿和灵沁,朕再无后顾之忧。” “朕打算取消每隔三年一次的大选,不再选秀,再让人重修蓬莱岛,在岛上种满你喜欢的海棠花,蓬莱岛往后不再是禁区,是咱们一家的清幽之所,再无人可扰,如此可好?” 姜雪漪揽着陛下的脖子轻笑:“还记得潋潋第一次与陛下私下相见就是在蓬莱岛,那时潋潋误入此处,不巧身上还来了月信,陛下那日可凶了。” 沈璋寒将她抱着置于腿上,失语低笑:“你当朕看不出你是故意为之?” 他一手伸出去点她琼鼻:“后宫引起朕注意的法子多了,唯你最大胆。可难得你能叫朕不反感,还食髓知味的念着你,那便是真本事了。” “若不大胆些,陛下如何注意得到潋潋?幸好有那日相见,才有和的陛下这五年,每每想起,潋潋都觉得从未后悔。” 沈璋寒动情地吻上她的唇角:“得皇后一人,朕如获至宝。” 如此依偎了片刻,姜雪漪才起身再次为陛下磨墨,陪着陛下处理政务。 谁知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后,林威匆匆从外面进来,躬身道:“启禀陛下,废后见旨不收,执意要求见您最后一面,不然就扬言要撞死在凤仪宫内。” “奴才不敢擅自做主,特来求您示下。” 沈璋寒蹙起眉头:“既是废后,何须见朕?饶她不死已是看在孩子的面上开恩了,非但不惜命,竟敢以死胁迫。” 姜雪漪柔声道:“陛下不必动气,既她有话要说,臣妾去也是一样的,何须惊动您?朝政日理万机,您只管安心便是。” “也好。”沈璋寒淡淡道,“既如此,就劳烦皇后走一趟吧,也好全了她的心思。” “是,臣妾遵命。” 姜雪漪福身后退出殿内,扭头看了林威一眼。 林威忙将手中圣旨递给她,低声说:“废后情绪激动,奴才恐伤了皇后娘娘,您若进去,还望事事小心,奴才和侍卫们就在外头候着。” “本宫明白。” 坐上属于皇后才能乘坐的凤辇后,姜雪漪的仪仗一路从勤政殿去到了关押着废后的暮秋宫。 凤仪宫已被腾出来按着姜雪漪的喜好重新修葺,这暮秋宫本是宫中一处废弃不用的宫殿,如今正好用来让废后容身,说是废弃宫殿,其实也就比冷宫好上一些,不至于那么荒凉破败而已。 搭着段殷凝的手缓缓走到暮秋宫门前,姜雪漪情不自禁仰头看向此处宫门的门匾,只见门匾上蓝漆剥落,镀金黯淡无光,连朱红大门的木头都透着些腐朽的味道。 如此居所,哪里比得上凤仪宫万分之一? 可这就是赵宛霏堂堂一代皇后走到今日所得到的结局。 看着这一幕,姜雪漪就算再厌极了废后也难免唏嘘。 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她恍然想起了自己刚入宫分居宫殿时,也曾这样抬头细细打量灵犀宫的门匾。 还记得那时候她正值豆蔻年华,只觉得宫里的一切都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尊贵不凡,上有皇后和高位嫔妃紧盯着,下有数位新人争宠风波不断,她初入宫门,需得事事小心,时时警醒。 一晃五年过去,这一路上历经风波,小心筹谋,如今是她成了大凌的皇后。 那些恨过的,斗过的,或病或死,都不在了。 恩怨对错,孰是孰非,今朝再看,竟像黄粱一梦般。 “走吧。” 暮秋宫的大门缓缓拉开,正午的阳光下,废后穿着她最在意的凤袍站在破败的庭院内,满身金线绣成的凤凰在日光下泛着熠熠金光,尊贵一如从前,看着来的人并非是陛下而是姜雪漪,她也不觉得很意外,只是冷笑了声,淡淡地看着她。 “陛下果真不来,想必他厌极了本宫。” 段殷凝小心扶着姜雪漪,看着废后皱眉道:“你如今已是庶人,这凤袍岂是你能穿的?如此僭越,已经是冒犯了皇后娘娘。” 废后放不下自己的皇后之位也是人之常情,落差这么大,谁能接受得了? 可已经沦为笼中鸟还要守着虚无的荣光,这种自欺欺人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怜悯的事。 姜雪漪不欲和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是搭着段殷凝的手缓缓上前,平静地扫视了她一眼:“赵庶人,有什么话和本宫说也是一样的。” “陛下饶你不死,本宫也不想赶尽杀绝,若你有所求尽管派人告诉本宫,只要不过分,本宫能允则允。” 看着姜雪漪的样子,赵宛霏突然大笑起来:“姜雪漪,本宫不用你惺惺作态。赵庶人?这衣裳本宫穿了九年,也轮得到你说配不配?” “当初本宫坐镇中宫,你们是如何跪在本宫面前恭恭敬敬的,你们是都忘了吗?” 赵宛霏看着姜雪漪,在她身侧缓慢的走动:“本宫今日不过是输了而已,但不代表本宫就该有此结局,更不代表你能做得比本宫更好。” 姜雪漪淡淡道:“刘贵嫔腹中之子是你所为,大皇子的先天不足也是你的手笔吧?” “即便没有你害本宫和宸儿这件事,你也品德有亏,不堪为后,何谈不该有此结局?陛下宽厚,非但留你一命让你在宫中养老,更不曾因你之过牵连赵氏,仍然厚待赵氏,如此种种,你该感恩戴德才是。” “感恩戴德?好笑,实在是好笑!”皇后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们赵氏为了支持陛下登基废了多少心血,我父亲更是为了做好一个忠臣将兵权拱手交出。我豆蔻年华就嫁给陛下,为他操持后院,为他养育子嗣十余年,就凭这些功劳和苦劳,就算带上所有的这些罪过,他都不能废了我!如今他废我后位,留我一命,你觉得是对我的恩赐吗?” “这不过是他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才故意为之罢了!” 赵宛霏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姜雪漪,这后位我坐了这么多年,说真的,其实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得到了它。我有多累你岂能明白?可我又不甘心,不甘心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却要日日夜夜提防被会不会被你拿走。” “我赵宛霏生来高贵,天性要强,怎么甘心被你们这些小小妃妾踩在脚下,又怎么甘心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被你抢走?!这些事是我做的又如何?只要能坐稳这个位置!我没什么是做不得的。” 她发红的眼睛就那么死盯着姜雪漪:“瞧瞧,我才被废陛下就立了你,就知道我的担心一点错都没有。” “太后快死了,他担心太后死后要守三年国丧不能扶你为正,这才急急忙忙要将举行封后大典。我,不过是给你腾位置罢了!” 看着她又哭又笑形同疯魔的样子,姜雪漪出奇的平静。 对赵宛霏,她有恨,有厌,但更多的是觉得可悲。 可悲她在这宫中挣扎沉浮了这么多年,临了了却连当初的自己都不认得自己,被这泼天的权势和彼此倾轧生生淹没了,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正如姜雪漪一般,自入宫以来,她无时无刻都在告诉自己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权势,地位,以保家人安康顺遂。 若一个人想要的太多,则必然会心生怨怼。 有怨就会有恨,人若被怨恨充斥了大脑,只会走向极端。 赵宛霏就是如此。 她想要坐稳中宫之位,想要陛下不偏宠任何一人,想要生下嫡子,想要自己将来生的嫡子能够继任大统,想要赵家千秋万代。 她想要的太多太多,到头来反而失去了最开始就拥有的一切,最后反而是姜雪漪得到了她想要的。 其实她一开始从未肖想过后位。 “说完了吗?” 姜雪漪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本宫还得回勤政殿侍奉笔墨,没时间听你的这些疯话。” “若你今日只为了说这些,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这些话乱不了本宫的心,更不会影响本宫任何。” “恐怕你也早忘了,你与本宫之间并非一开始就是这样,许多事若无日积月累,不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今日来暮秋宫一趟已经是姜雪漪对她最大的仁慈了,她言尽于此。 后位难坐不假,诸多权衡也不假,可这天下芸芸众生,又有谁容易了? 身居高位,享着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很该知足才是。 若连这点慈悲悯下和清醒明白的心胸都没有,这后位便只能是深深的枷锁。 可只要家人安康,姜雪漪总能觉得知足。 说罢,她搭着段殷凝的手转身欲离,不打算再听赵宛霏说下去。 谁知赵宛霏却安静了下来。 姜雪漪一直走到大门口才觉得不对劲,情不自禁转身看过去,就见她反而含泪笑了起来,通红的眼底满是寂寥和沧桑:“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早已迟了。” “我乃赵氏所出的皇后,这条路即便是错,我也要一路错下去。” “我赵宛霏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 说罢,她就那么笑着,直直坠入了庭院内的深井中。
第201章 全文完 噗通一声的落水声后, 姜雪漪就那么回望着井口的方向足足在原地愣了许久,半响缓不过神来。 她曾想过如废后那般要强的性子必然不会甘心在暮秋宫了此残生,可要她亲眼看着她穿着一身凤袍含笑坠入井中, 亲手结束自己这尊贵无比又令人唏嘘的一生时, 心中仍然难免惊撼。 人在临死前为了求生的本能都会拼死挣扎,可废后掉入水中却无声无息, 可见她早存了死志,今日盛装打扮,就是为了送她自己一程。 今日若来的不是姜雪漪, 而是陛下, 那陛下就会亲眼看着这个陪伴了他十余年又为他生过两个女儿的女人,在他跟前绝了生机。 如此一来,陛下的心中必然久久难以平静。就算以前再生她的气, 再不满于她的恶毒, 可人之死过往皆消,再回想起的往往是那些好的回忆。 到时候陛下会感慨还是内疚,是唏嘘还是平静, 谁又能预料到呢?若陛下心中哪怕有一丝丝触动,这份触动都会带来无数的影响。 废后就算是死,也要为赵氏和二公主创造些好处,更为自己和陛下之间制造了帝后关系中的第一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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