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 贺衍抬眸瞪她一眼,“这里是人迹罕至,可还没到与世隔绝的地步,黎州城的乱子我也有所耳闻,便未曾下山,再给你添乱子。” 听到他关切的语调,叶昭榆眨了眨眼睛,一股酸涩之感顿时盈满整个鼻腔,就连眼睛也微微发热。 她咧了咧嘴角,低声开口,“我原本以为,我远离了盛京,我便可以轻松片刻,可偏偏事与愿违。 那些眼睛跟着我来到黎州,他们意图露骨,不过是想拉我下马,做困兽,布杀局。 我背后像是有一只大手,一次又一次的将我推上危崖,我马不停蹄地逃窜,想方设法的对抗,可他总能先我一步。 我就像是身处一口大缸之中,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当他敲出一个口时,我方能做出反应,设法去堵。 可我无法抓住那只手,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在口快要裂开时伸手去堵,眼睁睁的看着,裂口越来越多。 我不想再陷入桎梏,我想冲出囹圄,可每当我快冲出去时,那只大手又将我压在地上,看我做困兽之斗。 明明,明明我已穷尽所有力气反抗,可终不过一场空,只见那裂口越来越多,我好似怎么堵,都堵不完。” 山风呜咽,吹动着她的宣泄,她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泪水不肯落下。 贺衍眼中盈满心疼,叹息一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一滴泪瞬间砸在地上。 只听她压着哭腔开口,“阿娘说,人之一生,短且憾,是什么年纪,便思什么事情,莫错过年华,空对月。 我不过及笄之年,当思钗裙罗锦,可如今,愁不尽,千般算计却怕棋差一步。 身后背着无数人的希望,从大漠逃回盛京,从盛京再到黎州,不敢停,不敢死,怕一不小心,便将所有人带入深渊,万劫不复……” 摩那娄诘眼睫轻颤,紧抿着唇,任她宣泄。 这一个月以来,她都在绷弦,压抑的太久,不将情绪发泄出来,绷紧的弦迟早会断。 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他才抬手替她擦泪,随后将人揽进怀中,轻声开口。 “要是前路难走,我就抱着你走,别怕,总能走的下去。” 她的难处在于,她所背负的东西,可以对外邦之人道来,却不可对至亲之人言说,一个字都不敢。 所以,孤立无援。
第205章 前路曲折 千峰云起,骤雨不歇,远处斜阳草树,倦鸟归巢,连带着一片云雨,都隐匿在了茫茫暮色中。 叶昭榆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上,静静听着雨打山林的声响,淅淅沥沥,喧嚣的心陡然静了下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贺衍青衣落拓,鹤发如雪,身姿清寂的走了进来。 他抬眸看了一眼坐在榻边,守着他的小姑娘的人,音色轻和,“我有几句话,想与榆丫头说。” 摩那娄诘垂眸看了一眼缓缓睁开眼睛的人,弯了弯唇,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起身朝着贺衍微微颔首,背手出了房门。 叶昭榆拥着毯子坐了起来,想到刚刚的哭鼻子,有那么一点小尴尬。 她嗫嚅道:“贺叔,我本来不想哭的……” 贺衍在她身边坐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在我这里,榆丫头想哭就哭,没人笑话你。” 叶昭榆水润的杏眼一弯,眼尾还微微泛红,眼眸像水洗过一般透亮光泽。 贺衍叹了一口气,音色沉静,“前路曲折,可还走的下去?” 叶昭榆眸光一顿,随后点了点头,微微扬起下巴,“能,人生本就曲折,万物苟且而活,我也要藏好软弱,继续朝着前走。” 贺衍看着坚韧无比的小丫头,弯了弯唇,“你可要一直这般,勿要学你贺叔,春华落尽,只余满怀萧瑟。” 叶昭榆摇头笑了笑,眸光清浅,“贺叔太谦虚了,你的春华之盛,可是他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贺衍也摇头笑了笑,抬眸看着窗外,满目苍山,水雾缭绕,雾气漫过双眼,他轻轻扯了扯嘴角。 “没有他,我什么都不是。” 叶昭榆一怔,随后又见他转头看向她,眸色幽沉,斟酌了一下,缓声道:“榆丫头如今可是站在太子身边?” 叶昭榆顿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贺衍抬眸看着她,微白的薄唇轻启,“可是为了皇权?” 话音刚落,叶昭榆便大笑起来,随后向后一靠,姿态散漫无比。 “大盛一朝迄今为止三百一十八年,我定安侯府作陪三百年,期间,平内乱,御外敌,安朝野,战四海,却外敌于百里之外,声名赫赫,无人可比,要说那皇权,可有我定安侯府一半的功劳?” 贺衍点了点头,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音色轻和,“侯府历代都有从龙之功,青史明记,四海皆晓。” 叶昭榆眼中浮现着几分轻佻的笑意,弯了弯唇,说出的话却颇为大逆不道。 “若我真的觊觎那皇权,就凭那三百年的功绩,与今生的机关算尽,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不一定就得姓萧。” 她抬眸看向青衣鹤发之人,音色肃然,“可那皇权,我侯府至始至终,无一人觊觎,反而一退再退,不断淡化自己的功绩,将那一半的功劳也归还给了皇室。 皆因祖训有云,定安侯府之人,可死守忠勇,不可有一丝觊觎,否则死后,魂魄碎于四海,永世不得踏入故里。 我虽不是会死守忠勇之人,但我也没那攀附权势之心,若我背后不曾有那十万条人命,未来的皇位,谁来坐都与我无关。” 可她终究背负了十万条性命,萧如晔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她不得不想方设法的守住他的储君之位。 “你可怨他?” “怨什么?” “若是没有他的托付,你的生活便可更简单,更无忧。” 叶昭榆微微一怔,长睫微颤,若是没有那十万人,她的生活又该是怎样的。 她应该会,安稳于日常,浅喜于光阴,也会策马,追风,逐月。 一切都在,阅己,悦己,乐己。 杏眼微敛,她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盯着毯子上的一处花纹,缓声道: “命运的风口,谁不渴望艳阳天,可当年三叔站的风口,阴云密布,退无可退,因此,他未曾有过死地回还。 可我和你,还有千千万万被他救下的人,都是他的绝笔,前人曾照我,我照后来人,无怨,亦无悔。” 明月净松林,千峰同一色。 山间虫鸣四起,声浪张扬,一浪高过一浪,带着无限生机。 暗纹玄靴踩过湿漉漉的台阶,腰间金链晃动,看着一蹦一跳往山下走的人,轻叹一声。 “司葵已然带人去追,何不在山上留宿一晚?” 刚刚雄鹰来报,刚入夜,一批黑衣人便朝着城门口冲来,放火杀人。 一人在众人的掩护下,趁乱将陶俑劫走,埋伏在城外的司葵带人悄悄跟了上去。 果然,这最后的机会,萧如顼是不会放过。 叶昭榆转头看着他,眼尾扫了一下夜色苍茫的山野,朝他招了招手。 摩那娄诘俯身,腰间金链晃动不已,只见小丫头在阶梯下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小声开口。 “贺叔说,山上不安全,让我别待太久。” 她刚刚说完不怨后,贺叔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呷一口,随后抬眸看着她,眸色幽深。 “既然如此,那你便将他们藏好了,如今觊觎他们的人,已经找上门了。” “什么!”她一下坐起来,直直的看着他。 “今日叫你前来,便是提醒你,勿要让他们轻举妄动,就在昨晚,潜藏在山上的人公然找到我,逼问怀远军的下落。 不知是何原由,如今连伪装也不愿了,怕是不久也会找上你,务必提前提防。” 她惊了片刻,才嘲弄的扯了扯嘴角,原来,她与贺叔,皆是箭靶。 她在盛京周旋,他在黎州周旋,谁也没有轻松过片刻。 贺叔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当年,长广之役,阿陵想保下他们,是我献策,让他们假死,阿陵与你便将他们藏了多年,如今,勿要功亏一篑。” 她眼眸幽深,紧紧攥着拳头,音色冷寂,“本郡主藏的人,没有本郡主的命令,谁也别想找到他们!” 随后贺叔便让她下山去,这山上的眼睛可不少,时时牵制于他,他不可轻言妄动。 他会待在山上,在不惊动他们主子的情况下,慢慢将他们除掉。
第206章 好巧 夜色空茫,风声吹拂山腰云层,隐隐露出厚云封山的青石路。 贺衍站在窗前,面容沉静的看着云层中的微光,随后收回目光,正要转身离开。 突然,天边一抹亮光滑落,尾部跟着一抹长白,陡然落于黎州城内。 他面色一怔,猛然抬头看着漆黑的穹顶。 只见浓云不知何时散去,天上星辰动荡,随着刚刚那一抹星辰滑落,星陨如雨,直直朝着黎州城的方向落下。 他眼睫轻颤,喃喃自语,“星辰陨落,不祥而来,以乱伐乱,大战四起,血色现,兵将怒,百姓叛……” 他抬头观星,目光在动荡的星辰中逡巡,随后落在突然亮起的星子上,白发飘散,视线微微压低。 “星移斗转,命途九变,贪狼既动,破军相守,七杀坐镇,紫薇沉寂,榆丫头,黎州,要乱了。” 月色清冷,红裙翩跹,抬脚刚走下一级石梯,腰间陡然一紧,一只大手瞬间带着她旋身而起。 顷刻间,数支长箭划破长空而至,从密林中穿出,擦着她的身侧而过。 她陡然一惊,头顶一道微冷的声音落下,“去山门口等我,我去去就回。” “好。” 叶昭榆抿了抿唇,看着玄色身影瞬间掠进密林,朝着林中深处寻去。 她眼眸微眯,刚刚还说小心提防,没想到连山门口都没到,便找上门来了。 为何如此着急,丝毫不怕惊动止夷山上的其他人,也要来找她麻烦。 她看了一眼月光铺陈的青阶,朝着山门跑去。 周围山风呜咽,落花盈地,带着几分清冷萧瑟之感。 一阶又是一阶,踏完最后一步,她刚稳住身形,身后猛然传来一阵内力波动,她目光一冷,侧身瞬间横踢。 黑袍老者身影灵活一躲,飞身朝她迎去,一下钳住她的双肩。 她身形一矮,拔出匕首抬手一划,一道血线飞出,瞬间将两人分开。 “滴答”数声,血珠不断砸在地上,周围杀意翻涌,厮杀一触即发。 叶昭榆在青阶上站定,三千青丝散于身后,周身肃杀十足,垂眸看着离她数步的人,眼底宿着寒冰,“你是谁!” 怎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握着匕首的手不禁有些发抖,来置她于死地的人,竟然全是她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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