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不愿意说,那就是不想跟容家扯上什么关系。 她若要再问,倒像是在替容家攀附权贵似的。既已受人好处,自然要识趣,于是再次行礼谢过, 预备告辞下山。 锦帷中的长者又道:“往后, 你要是碰上了什么难事, 可以找我。” 又不肯透露姓名, 又说可以帮忙, 朝华虽点头应承, 但并没当真。 赏了雪, 吃了茶,还得了一份“压岁钱”。 朝华告辞下山去,不必裴忌吩咐, 夏青紧巴巴跟在后头, 一路貌似是在同甘棠搭话, 其实是说给朝华听。 “甘棠姐姐, 我们主子可不常给人压岁钱。” 甘棠心中了然, 也跟他一问一答:“当真?” “那可不嘛, 我们家主子那性子要用北地儿的话说, 那就是各色。” 甘棠自然听不懂这北地话, 连朝华都脚步微顿。 夏青笑盈盈解释:“就是他瞧不上的人一眼都不多看,略瞧得上眼的呢, 那也不愿意跟人多说话,要么大过年的跑行宫来呢?” 得让容姑娘知道,主子可不是随时随地发压岁钱的大善人,就她容三姑娘有! 叨叨了半天,说到紧要处:“这些年收过他亲自给压岁钱的,也就是容姑娘一个。” 这句让朝华眸光微动,心中略有些不安。 夏青又赶紧找补:“除了非发不可的那些。”荣王家的孙子重孙子,誉王家的儿子,淮王的女儿…… 下了一程山道,朝华站定,温言对夏青道:“烦你带话,再替我多谢过……” 一时吃不准那位贵人的年纪,她们才刚来上京,连京中有权势的勋贵都还记不真,在行宫的这位更对不上号了。 夏青嘿嘿一笑,接口道:“长辈。” “是,替我多谢长辈。”朝华对夏青感观不错,他说点心被抢,大概是兄弟之间闹着玩的。 想到这三个侍从各有各的性格脾气,就知主人其实是个心胸宽和的人。 夏青其实还有许多话想说,譬如山道上这一截的雪是他跟张大哥两个专程替容姑娘扫出来的。 但他张张嘴,把表功的话咽了回去。 容姑娘聪明得很,一句话不对她立时就能察觉到。 甘棠笑着对他说:“再有两日就要过年了,你要是不当值,就来吃汤圆蛋饺,我们南边过年要吃糖煎年糕和八宝饭,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夏青嘴咧的更开了:“好好好,我那天不当值,我来讨个热闹。”说完站在山道上冲甘棠几人挥手。 直到走远些,估计着夏青听不见了,芸苓才说:“也不是哪一位宗室贵人,人竟这么和蔼。”既没有仗身份让姑娘行礼跪拜,又不肯透露姓名让姑娘还礼。 朝华吩咐甘棠:“对方既不肯说,咱们也不要打听,预备吃食的时候备个年盒请夏青小哥带回去。” 除了这些,也没别的办法可以回馈长者好意了。 夏青耳朵动动,飞快跑回去:“主子!容姑娘请我过年去吃汤圆蛋饺八宝饭!” 他兴高采烈报完喜讯,却见主子只是掀起锦帷一角,面上并无欣喜的神情,忍不住望了眼赵大哥。 赵轸心里翻着白眼,小声提醒:“容姑娘请你,又不是……”说着瞥了瞥坐在锦帷中的裴忌。 “还托我带话,多谢您,还给您也带一份年盒。” 裴忌看了眼赵轸:“把他送回去再练一练。”几回传话都稀里糊涂,打回去重学。 夏青一听就急了!他这回十分机灵,赶紧凑上前去拍马屁:“主子,要是我走了,谁来传话呢?张大哥?张大哥太死板,赵大哥?赵大哥略油滑。” 就得是他,年纪小,相貌又讨姐姐们的喜欢,要不然主子十天半拉月都听不着容姑娘的消息。 就在夏青插科打诨的时候,山间又下来一个宫装打扮的女子,快步上前,向裴忌报信:“主子,宫中来信,请您回去。” 夏青方才还看不出主子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消息一来,就见主子的目光刹时冷了两分,原来刚才他听说容姑娘给年菜盒确实是高兴的。 “知道了。”裴忌淡淡应声,“备车回城。” 说完又看了眼夏青:“夏青留下。” 夏青老老实实跟在张大哥赵大哥和孟星姐身后,还替他们收拾东西跑腿,这时候回上京城去,赵大哥必要抽功夫去看一眼嫂子。 于是他又偷摸进花房揪了两朵牡丹花送给赵轸。 赵轸看了眼花:“干什么?你这小东西打什么主意?” “赵大哥就是我心里最有见识的人,我想知道……咱们主子为什么偏偏这般关照容姑娘?” 要说那回遇险,也并非绝境,主子总有别的办法能脱身。 容姑娘施以援手确是免去了一桩大麻烦,也让他们后续的行动没出岔子,可若要说主子因此就对容姑娘一见钟情,又不像是主子的性子。 真要那么容易,主子在宫城里就已经一见钟情个十七八回了。 容姑娘到现在可是连主子长的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呢。 赵轸随手收拾着榻上那几件换洗衣裳,把那两朵牡丹花仔细收在包中,冲夏青道:“物伤其类,同病相怜~” 说完他拍拍夏青的后脑勺。 夏青念叨了两遍,还是不大明白,主子跟容姑娘那也挨不着啊?他们俩算是哪一类?又是哪个病? 赵轸提上包去跟张宿孟星汇合,只留下夏青冥思苦索。 倏地,夏青想起了什么,追过去问:“那夜里的烟火还放不放了?” …… 入夜,烟火又照常放了起来。 朝华一整日都在外边奔波,今日看见窗外红绿光影乍明乍暗,也还是躺在炕上没有起身去看。 不一会儿,厚帘掀起,真娘捧了盒点心进屋来:“怎不去外头看烟火?是不是跑了一天累着了?” 真娘猜到朝华心中还没有决断,所以才避着她,趁大家伙都在庭院中看烟花,她悄悄摸到朝华房间来。 将心中盒子一放:“你夜里就吃得不多,已经瘦得这么细骨伶丁的,可不能再瘦了。” 盒中放着新做的软酪酥,真娘将盒子推过去:“吃罢,没放桂花。” 就连今年供神的年糕,都特别吩咐了不放桂花,因年糕是供过神之后大家分食,求得来年好运的食物,真娘特意叮嘱。 不能让阿容一个人吃不着好运。 朝华靠在大锦枕上看着真娘,真娘见她不吃,自己拿了一块,小口咬着。 越近三十,丫头们就越松散,厨房里好吃的多,人人面颊都圆润了些,这会儿正在外头一边看烟火一边打雪仗。 不知是谁团的雪球“啪”一声打在朝华窗上,雪沫子四散溅开,外头屏息了片刻,又小声笑闹起来。 还有大丫头责小丫头:“姑娘还在屋里呢,你也不看着砸。” “那姐姐别躲,叫我砸着了,不就不砸窗户了?” 真娘听着外头欢声笑语,对朝华道:“若不是看到萧小大夫,金娘子和哑娘,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这么快决断。” 朝华明眸微抬,隔着小桌直视母亲。 “萧小大夫跑江湖见的更多,一辈子不想嫁人,只想考进宫当医官。金娘子抛开娘家夫家自己挣饭养活女儿,还有……” 还有哑娘,哑娘的遭遇实在非人,真娘见哑娘一回就哭一回。 说来古怪得很,连朝华和萧愔愔都是花了好些功夫才能靠近哑娘的,偏偏她头回看见真娘,便能安然坐着。 看见真娘哭时,哑娘还背着人悄悄教她怎么用袖子擦眼泪。 今天外面放的烟火是蟾宫月殿,将烟火扎在大花架子上,点燃之后,从最底下的开始放,一直烧到最灯上,连绵不绝,天花万朵。 真娘推开窗户,自窗间看到山顶一星烟火,烟火的璀璨光芒投映在她眼中。 “还有你,阿容。”真娘将目光转到朝华脸上,“你遭了那样事,我生怕你撑不过来,我怕你想不开,可你也拿得起放得下,依旧还在做你想做的事。” “我不想等,也已经不愿意等他,与其画地为牢,不如挣脱出去。” 朝华泪如雨落,她已身在牢中十七年! 隔着烟火星光,朝华泣不成声,可她向着真娘不住点头:“你合离罢。”
第102章 头痛 华枝春/怀愫 真娘听见这句刹时泪眼婆娑, 哽咽出声:“阿容,这些年要是没你, 我真不知道如何挨过来。” 她走到朝华身边,一把张开臂膀紧紧搂住她:“你放心,纵然和离了,咱们俩也不会变的。” 朝华身子不住轻颤,两手紧紧握拳才能勉强稳住,她知道这句话出口,眼前要面对的是什么。 容家所有人都会反对, 舅舅舅妈也不见得能痛快点头。 真娘脑中此时殷家只有个四岁的女孩殷慈, 到殷慈议婚日子还长着呢。实则表姐殷慈早已成婚。表妹殷善也只比朝华小一岁, 还不曾议亲。 舅舅舅妈总要为表妹考虑。 支持母亲和离, 朝华将站在所有人的对面, 连她以前为母亲做的一切打算也都付之东流。 她也不知要如何面对父亲。 真娘伸手抚拍朝华的背:“别苑里我的东西都归你, 就当是我给你添妆。”带出来的不过十之二三, 若能和离,她什么都不要了。 朝华拭了拭眼泪,强颜道:“家里哪会留下你的东西。” 依祖母的脾气, 若真点头同意, 那么殷家陪送的一针一线都是要还给殷家的。 真娘目光微垂继续道:“等过了年我便登门, 我自己去跟太太说!” 消息一个接一个, 每一个都让朝华心惊。 “你, 你要自己去……”朝华急急一把拉住真娘的手, “别!这事还是请兄长嫂嫂出面更好。” 真娘却咬住了唇, 半晌才道:“我兄嫂不一定肯。” 她恍惚着想起那些书信来:“我时常给哥哥嫂嫂写信, 可每回我说起那些,他们都只劝我熬一熬就好了。” 有多少远嫁的女人都是这样过日子, 丈夫虽不归家,婆母总算不曾苛待她,似容家这样的大族,还遇上人品正的妯娌,她的日子已经算得好过了。 朝华愈加讶然,舅舅舅妈早就知道!但他们也以为只要熬过去就会好,谁知道母亲的情状越来越差。 她喊“疼”的时候,没人真觉得她“疼”。 发病之后,再做补救已经来不及了。 真娘倔强抿唇:“所以我得先嚷出来!” “只要我嚷出来了,太太断不能容我继续当容家妇,此事才能成。”她打算着这些的时候,又天真又决绝,只要嚷出去,那便是破釜沉舟。 “往后我也不打算再成亲了,先到道观中去挂个名,等到小慈大了要议亲,就说我一直在道观中给过世的爹娘修冥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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