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向朝华时,邓太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语调也轻了些:“你是个有心的姑娘。” 不等裴忌再次出声,邓太后指尖微抬,太监将她扶起,宫婢前后簇拥着为她整理衣冠。 朝华知道邓太后这是要重回宴上,赶紧跟着起身。 没想到邓太后却说:“外头挂了这许多花灯,阿忌,你带她看一看去。” 太后说完步出偏殿,太监宫婢鱼贯而出,殿内只余下两个守灯宫人。 一直等到听不见脚步声,朝华才直起身来,望向裴忌,等他开口。 就见裴忌被她一看竟微微侧过脸去,握着眼纱的手紧了紧。 “世子不必蒙眼,我不害怕。”他的眼睛在灯火映照下泛着一点绿,绿得并不重,眼纱全揭下来,他的相貌也并不很像外族人。 只是肤色略白,眉毛深浓。 裴忌微微一笑,他将蒙眼纱收入袖中:“宫中观花灯的最佳处是引仙桥,容姑娘不妨与我同去赏灯。” 太后发了话,不去也要去。 朝华说完不怕就犹豫要不要上前去推轮椅,仔细看时见那把椅子后头并没有扶手,裴忌双手使力,竹轮椅就自行滚动起来。 裴忌口中的引仙桥架在太液池上。 此时湖面结着厚冰,池上却莲花“盛开”。 有伞状荷叶灯,有全开的荷花灯,还有彩扎的采莲小舟,穿行在荷叶莲花间,一派西湖六月的风光。 裴忌道:“此地清净,说话也更方便。” 两人一坐一站,前后都是结了冰的湖面,除了远远站着护卫外,只有湖上点缀的灯景,不论谁来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容姑娘应当听说过圣人久病。” “是,听说圣人久为头风病所苦。”这事天下无人不知,只是进了京才知道原来圣人病得这样重。 裴忌点了点头:“圣人的头风病每到发作时便神明无主,喜怒难禁,如……”他越说声音就越低,“如有邪祟附身。” 每说一句,朝华的脸色就更白一分,这些全是母亲发病时的症状。 湖上来风吹得朝华差点站立不住,紧紧拢住斗篷,伸手扶住红桥栏杆。 裴忌眉眼间皆是松快笑意,好像放下心中一块大石,那本就比寻常人更深邃五官因笑意添了些明亮光彩。 “方才我还真怕你会说出些什么来。”没想到她应对这样好,不仅能骗过官差,还骗过太后。 裴忌看朝华倏地身子打颤,以为她怕冷,低头从袖中取出手炉。 他的语气实在过于稔熟,动作也过于自然。 容朝华伸手接过暖炉,认出是梅林中她给他的那一个。 这个暖炉不过是忠义侯府上待客用的手炉而已,他竟然一直留着。 朝华将手炉拢在怀袖内,把整件事在脑中过了一遍。 裴忌看她接过了手炉,眉目间还难得露出了温驯的神态,眼中笑意更深,宽慰她:“你不必慌张,往后任何事都知而不宣,像今日一样应对就好。” 寒风吹拂过冰湖湖面上的彩灯荷花莲舟,冰面不动,彩灯在动,好像真的浮在水上一样。 出除那些枝枝蔓蔓,朝华理出头绪来了。 投向裴忌的目光带了些微妙,那句知而不宣,他才刚说过,就被她抛到脑后。 朝华上前一步:“裴世子教导得很是,但我还有件事想问一问世子。” 裴忌意态安闲,笑意不减:“你问。” “世子的胳膊,还麻不麻?”
第118章 绿眼 华枝春/怀愫 朝华这话出口, 就见裴忌身形微滞。 本来只是想诈他一诈的,没想到还真让她猜对了。 裴忌一直都面朝着太液池, 只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朝华,看到她身子打颤,都只是侧身将暖炉递出去。 此时此刻却忍耐不住半侧过身来望向她,不待回答她的问题,目中便怒气凝聚:“你的胆子过于大了。” 那点怒气还没凝聚成形,便又消退,见第一面的时候, 他就已经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世子若不想让我猜中, 便不该留下这么多破绽。”朝华拢着斗蓬, 声音不软不硬, 不刻意示弱, 也没有显摆聪明的意思。 裴忌到此刻才将她看仔细, 她暖袄上缀着一层风毛, 斗蓬上又是一层风毛。 今日进宫,她的衣裳想必都是仔细挑选过的,裙衫皆是淡金绣年景葫芦的, 领口袖口的风毛配的也是淡色。 雪茸茸的风毛将朝华整张脸圈住大半, 给她凭添了几分乖顺。 但张嘴一句乖顺的话也没有。 夏青赵轸远远守在太液池边的宫阁檐下, 此时天已全黑, 除了冰湖湖面的西湖景色外, 曲桥回廊处处张灯, 人在景中如在画中。 他伸胳膊捣了捣赵轸:“赵大哥, 我们主子跟容姑娘真是配, 你说主子成婚,咱们是凑份子呢?还是单买贺礼?” 还是凑份子更好, 大家凑一些,买个像样的礼。 夏青喜滋滋伸出两只手,框画似的框出引仙桥上两人站立的那一处,这要是能画下来多好?说不定单凭这幅画他就能跟主子换五进的宅子! 今天元宵节,赵轸又当差,没能回去陪老婆和妹妹,正盘算着要给老婆带闹娥儿,给妹妹买枝糖葫芦。 他知道的夏青多些,听到夏青这么说,拍拍他的肩:“青啊,你想多了。” 主子这会儿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引凤桥上二人正相望,朝华缓缓说着裴忌露出来的“破绽”:“十三针的事,就只有扒船贼知道。” 单这一句,一通百通。 太后的试探,裴忌的突然出现,似乎都是围绕着净尘师太的故人情谊和……裴世子的小儿女情事。 但朝华猜出太后真正想问的是十三针,裴忌真正想拦的也并不是赐婚之类的事。 这大半年来,朝华一直不解,为何净尘师太明明可以施针,却不救治母亲?十年之前娘的病还没有那么重,那时候施针,说不准娘会好的。 因为疑惑未解,她也不敢贸然在母亲的身上施针。 直到方才裴忌说起圣人的病,她心中升起个“大不敬”的猜测。 净尘师太能治病,也能让人生病。 裴忌那双隐隐带绿的眼睛,轻轻阖了阖,扒船小贼,原来她心里是这么叫他的。 朝华依旧觉得古怪,她上前半步:“世子怎么知道我不会用那个针法,万一我要是用了呢?” 太后不就知道她也会?容家确实是官宦之家,但若是有未出阁的姑娘翻船死在了西湖里,那也至多办场体面丧事而已。 裴忌抬眉望她:“既然给了你,自然做了准备。” 朝华先是蹙眉疑惑,跟着倏地明白过来:“是萧老大夫!” 萧老大夫出现的时机恰恰好,一个带着孙女,告老还乡的老太医,虽在太医院没有正经职位,但他精通医理药理不说,还能指点她的针灸术。 她新学针法不敢贸然下手,只要她用十三针,萧老大夫就会报给裴忌。 朝华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想起萧老大夫那不修边幅好吃懒做的样子,还是无法将他与“耳目”联系起来。 萧老大夫不光好吃懒做,他还唠叨多言,吃饱了就埋怨自己在太医院怎么也混不上去,告诫孙女这辈子也别想当医女,医女比医工还要苦。 裴忌看透朝华疑惑的神色,禁不住要笑。 老萧那人就是那样,要不然怎么骗得过那么机灵的小药僮呢。老萧是他的耳目,药僮是容朝华的耳目。 他又是一声轻叹:“你聪明的太过了。” 朝华却闷着声:“当真聪明,就不会到现在才知道。” 她又一次请问:“请问世子,我还有什么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么?” 裴忌睁睛说瞎话:“没了。” 那就是还有。 朝华的脸仿佛被腊月寒风吹得冻住,她看了眼裴忌,有意不去想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只是道:“灯已观过,可否回宴上去?我祖母该等急了。” “可。”他话音一落就自行转动竹轮。 朝华胸中窒闷,但她气归气,还是走在裴忌后方,桥上湿滑方才又下了薄雪,万一他轮椅打滑翻出去怎办? 但看他运作自如,通行无碍的样子,朝华忍不住冒出个念头。 若是在他轮椅上浇水,这样的天气,没一会儿就冻住了罢?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引凤桥尽头,眼看有宫娥太监提着灯将要上前来,朝华最后说了一句:“请世子替我向师太问好。” 裴忌几乎按捺不住脸上的笑意。 他把朝华送到了引凤殿外,一路上二人再无别话,只是到了引凤殿前时,裴忌看了眼朝华的袖子。 那只小手炉,还在她怀里。 朝华冷望他一眼,迈步便走。 一人冷脸,一人浅笑,两人的动静都被如数报到邓太后耳中。 邓太后愈听,脸上愈是浮现笑意。 容老夫人也满面笑意的坐在席上,还时不时与对面座中的大孙女互望上一眼,二人都在替朝华忧心。 直到朝华从后方入座,容老夫人脸上神色不变,却一眼把朝华从头看到脚,看她安然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去得这样久?”容老夫人带着笑音,从偏殿更衣出来就不见了朝华的踪影,身边宫娥并没瞒她。 “太后娘娘召见容姑娘,请容老夫人安心回席。” 她哪能安心?但她再如何也想不到那些事,只猜测是昭阳公主的事。 太后娘娘是个很护短的母亲,当年昭阳公主和亲发嫁,太后娘娘关闭宫门,有十数日不见丈夫,不见儿子。 当今圣人当时还是皇子,他长跪在宫门外,才逼迫母亲打开了殿门。 容老夫人只觉得掌心微微出汗,生怕等孙女回来的时候,已经被太后赐给裴世子。 没想到邓太后回来了,朝华还未归来,容老夫人当即就想起身去找,虽料来邓太后不会做这无章法的事,但万一呢? 万一孙女不明不白被带走了呢? 她还未起身,小太监小顺子就到她身后:“容老夫人稍安,太后娘娘赐容姑娘看花灯去了。” 直到看到朝华回来,容老夫人才安心,她脸虽还在笑,声音中却带着几分急切。 朝华用安抚的目光看向祖母,轻声道:“太后娘娘召见,问了几句话,又让裴世子带孙女去看花灯。” 容老夫人闻言脸色微微发白,太后难道属意让朝华当裴世子的正妻?若真如此,容家无法应对,只得认了。 此处不是正经说话的地方,她压下心中担忧,祖孙二人又一同看起歌舞来。 宴到过半,邓太后邀请外命妇们到殿前高台上党员灯。 除了宫城内的花灯,城外百姓也家家点灯,长安街市集两头起着灯牌灯架,煌煌烨烨,整座城都星火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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