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玳哑了哑,望着紧闭的房门,叹气道:“……难办。” 沈弈:“难办。” 云谏:“当真难办。” * 翌日清晨,众人送沈弈去乘船。 今日天气算不得好,风啸云涌,远处天际黑压压的一片,这样的天气乘船,总令人有些忐忑。 这次能出门来蒙西,沈弈帮了很大的忙,萧玳不免待他宽厚,好声安慰着:“幸好你要去的梧州乡距此很近,应该日内就能达到,用不着在水路上颠簸太久。” “等我们到县城安顿好了,就去梧州找你。” 沈弈点点头,又欲言又止地往后看:“郡主她……” 云谏看着空落落的身旁,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萧玳苦笑:“闹脾气呢,不肯出房门,回去有得好哄。” “没事,交给我们就是,你且安心登船。” 码头的客船常年来往梧州乡,因着距离颇近,所以两层的小船并不算太大,待收了锚,起了帆,便轻盈地驶出了距离。 沈弈来到甲板之上,很快感受到了河浪的汹涌,一袭青衣也在狂风中扑簌如蝶,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他眺目望去,云、箫二人仍站在岸边。 萧玳竭力朝他挥挥手:“祝你顺风。” 得了友人的祝福,他好受一些,也远远地挥手回道:“谢——” 沈弈话语顿住。 只见岸上那两人忽然变了脸色,收住手势朝他狂奔过来,用不着几步就翻上了码头的栏杆。 竟然是要跳下河追过来的模样。 幸好身边的人反应快,飞扑上前将他们死死抱着按落在地,不然那两人都已经落水了。 他们仰着头,似乎在大声朝这边喊着什么。 沈弈心里暖暖的。 五殿下与云二公子真舍不得他啊。 他挥手挥得更用力了:“知道了,别再送了,快些回去吧——” “对呀,快回去吧!”一道清清脆脆的嗓音也在旁边喊起。 余光里,有片浅色披帛轻纱随风扬起。 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正同他一道朝岸上挥手。 沈弈后脑勺逐渐麻了,缓缓转过视线。 黎梨就站他身旁的甲板上,一手撑着栏杆,背对着灰沉河浪,朝他笑得一脸灿烂。 沈弈终于明白岸上那两人是怎么一回事。 他险些就想跪了—— 要命啊!这祖宗怎么在船上!
第23章 揪心 沈弈面色如灰:“郡主,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黎梨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在风浪中神清气爽:“怕什么,那我好好的不就行了。” “……” 沈弈看着她展臂抱住一团和风,青丝飞扬,每一根都写着“放肆”两字,半晌后他憋出一句萧玳每日都对她说的话。 “跟紧我,可千万别出岔子了……” 然而这句话的落实委实是难,倒不是黎梨又整幺蛾子,而是天公出了问题。 客船行至下游水段,距桐洲乡还有十余里路时,狂风暴雨来得突然。 天色黑得像是深夜,暴雨如鸣,骇雷声随之炸响,弯曲粗壮的电光直接撕破天穹,劈到远方河面之上。 豆大的雨水坠落敲打船身,似乎要把这艘小船凿穿,众人听得心中惶惶,只觉双脚之下掀起汹涛,小小的客船像枚脆弱的松子,在滚浪中被高高抛起,又重重砸落。 黎梨压根无法站稳,几下就被摔得滚落船板,幸得沈弈一把拉着她,二人抱到一根船柱边上才不至于满地乱撞。 祸不单行,颠簸之中河水猛灌而入,船身转瞬歪了大半,木料的吱呀破碎声响毫无间断,身旁的客人们惊恐地喊着:“这是怎么了?船长呢?船长!” 黎梨被窗户洒进来的雨水浇了一身,她仰起脸来,瞧见甲板上的船工们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好生艰难才收起了船帆,有位船长模样的老头子连声高呼着:“靠岸!往岸边靠去!” 她的心逐渐沉了下去,行河宽阔,还未到目的地码头就着急着靠岸,恐怕是船长知道这艘船要坚持不住了。 “郡主,别担心,河间风浪总是有的,我们捉紧就行……” 沈弈脸色都白了,嘴里胡乱安慰着她,实则心底也没有谱。 他长在边关苍梧,那儿没有这么宽阔的河,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骇人的河浪。 黎梨慌到尽头却生出了几丝镇定,京郊河流不少,偶有踏青游人落水,她也见过些落水求生的场景。 趁着船帆收起,船身倾翻得缓慢了些,她拉着沈弈滚到一扇松垮隔门前:“快,将它拆下来。” 沈弈隐约明白她的意思,忙撑起身将门踹了下来。 此时小船距离河岸还有相当远一段距离,但翻滚的河水已经灌满了大半船舱,船工们也折了回来,叫大家拆些船板、船柱出去。 关键时刻,说不定还得靠浮木求生。 黎梨拿披帛将二人的手系到木门上,嘱咐沈弈道:“待会儿扒稳了。” 此话才落,又是一个巨浪迎面拍来,船舱后头的薄框几乎被拍烂,强大的水浪将众人冲击上甲板,黎梨在混乱中不知被什么狠力撞到了肩背,疼得眼冒金星,还未反应过来就随众人顺着船只倾斜的角度栽进了河里。 河水冷得刺骨,肩背上的疼痛令黎梨喉间一阵腥甜,满耳都是浪声,只依稀听见沈弈大声喊着她,在意识丧失之前,她竭力趴上了木门。 * 碗勺的轻微碰撞声在耳边响起,黎梨半迷半醒,隐约听见几道交谈声。 “二姐二姐,她还没醒吗?” 黎梨还未睁开眼,听见陌生的喊叫声音,下意识觉得不安,而后有人将她扶起少许,一个硬质的东西抵到了她的唇边。 黎梨本还想咬紧牙关,却不想一吸气就是清甜的香味。 她怔怔松了唇,一口清汤被灌进了她嘴里。 方才那喊声又起来了,这时听着才发觉嗓音十分稚嫩,像个垂髫小男孩。 “鸡蛋汤好香啊……”他好像趴床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道稍长几岁的女孩嗓音笑了起来:“三娃不许嘴馋,大哥说了,大难不死之人,寿火总是虚浮的,得吃些油荤才能把命稳住。” “我们家里就剩这几个鸡蛋算得上油荤,还不够这俩可怜人补身子的,你可不能再贪嘴抢吃。” 那叫三娃的小男孩嘟嘴道:“我只是闻闻罢了,二姐就是啰嗦。” 两小孩玩笑着,黎梨终于攒足了力,呛咳了声,艰难撑起一条眼缝。 “大姐姐,你醒了?”那女孩惊喜放下了碗勺,又将她扶起了些。 屋内光亮不算太足,黎梨勉强支着眼,入目便是破败的黄泥墙壁,脱落的墙皮敞露出零散不齐的墙砖,整间房子脆弱得似乎手指一推就能推倒。 “大姐姐感觉怎么样?”身边的女孩瞧着十岁出头,小脸蜡黄,扎了两根稀疏小辫,十分体贴地给她顺了顺背。 “是你们救了我?”黎梨沙哑着声问道。 小女孩还未张口,身旁就传来一道“咕”的腹鸣声,黎梨往旁望去,就见那叫“三娃”的小萝卜头慌忙将视线从鸡蛋汤上收回,满脸通红地钻到姐姐身后。 黎梨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将床边的汤碗朝他推了推:“吃吧。” 小萝卜连连摇脑袋。 那小女孩拦住黎梨:“大姐姐,你吃就是。” “前日我们洗衣服的时候,在河边发现了你们,旁人都说 你们要没气了,大哥不忍心,说是万一能救活呢,就硬是带了你们回来,果然喂了几碗汤,那哥哥就醒了。” “但大姐姐身子弱,醒得好不容易,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黎梨瞧着这间破落将颓的小房,还有面前这俩瘦得似乎没吃过饱饭的孩子,只觉那碗清水似的鸡蛋汤有些烫手。 她缓了缓劲,待力气恢复了些,便将汤碗塞到了三娃手里,笑道:“我已经没事了,与我一起的哥哥呢?可否带我去看看他?” 小女孩犹豫了下,乖巧将她扶起来:“沈哥哥正在帮我大哥正骨呢,我带姐姐过去。” 正骨? 沈弈还有这本事? 黎梨站起歇了会儿,慢慢抬步往房外去。 两扇木门之外,男子们的交谈声隐隐传来。 “今日从山上滚下来了,”青年疼得在呲牙,“那药草生得太险,我一不留心就踏了空,结果就这样了……” “让我看看。”是沈弈的声音。 过了片刻,他应道:“常大哥放心,我自幼在边关长大,见多了筋骨伤痛,还有几分经验。你这不是骨伤,是伤了筋肉,卧床休息几日即可。” 青年稍松一口气,声音里仍有些犹豫:“非要卧床吗?” 沈弈:“当然,你的伤处肿得厉害,下床劳作的话,恐怕会变得更加严重,说不定还会留下病根。” 伴着两道话音,黎梨来到门厅,撑着木门,眯眼适应屋外的阳光,渐渐看清院子里的身影。 那姓常的青年撩起一条裤管,脚腕上肿了碗大的一个包,面上愁容遮也遮不住。 “小公子不知,我实在没法卧床……过两日便是缴纳田赋的日子,我得尽快将今日摘的药草卖出去,换些银钱回来,不然无法应对官差们的收缴啊……” 黎梨瞧着这房子的残破,对这家人的潦倒已有预知,但再一细看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弈显然也发现了问题:“可是常大哥……” “我瞧你们屋角院落都堆着不少粮谷,应该足够缴纳一家人的田赋了,甚至还能剩下不少余粮才对,怎么你们日子过得这般艰难?” 青年苦笑着摇摇头:“以往桐洲受锦嘉长公主管领的时候,这些粮谷应对田赋确实绰绰有余,但如今……” 他叹气道:“扣去我与家中弟弟妹妹的口粮,还差上一大截呢,只能平日里再摘些药草,卖了填补空缺。” 黎梨远远望着那青年深陷的脸颊,站她身边的两个小家伙也是瘦得骨头能膈人,她不用猜都知道对方所谓的“扣下口粮”,恐怕只够一家子勉强充饥而已。 听他说这里是桐洲,到底曾是母亲的封邑,黎梨忍不住开口问道:“圣上不是要在蒙西三乡试行税赋新政么?” “听闻新政极利于百姓,你们的田赋没有削减么?” 听到门边的声音,院子里的二人纷纷看过去,沈弈惊喜站起:“郡——” 黎梨轻咳了声。 沈弈一顿,结结巴巴改了口:“黎梨……” “小姑娘醒了?”姓常的青年连忙将自己的裤管放下,又朝弟弟妹妹轻声责怪道,“二丫,三娃,怎么不懂事,连个凳子也不给人家搬?” 黎梨连忙拦了:“无妨,我无大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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