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挂着方才的话题,接着问道:“常大哥,即便田赋没有削减,那也不该多缴才对。” “怎么新政下来后,你们过得比先前更困苦了呢?” 常大哥笑得苦涩:“我们小老百姓大字不识,哪懂这些,不过是上面要收,我们就交罢了……” 黎梨与沈弈对视了一眼,多少明白户部特意派人来乡野视察,想必是背后遇到了什么阻碍。 黎梨没多纠结,径直摸向自己腰间:“这次多亏了常大哥相救,我与沈弈才能拣回一条性命,听闻你们正为田赋发愁,不如……” 她摸了摸,指尖却探了个空,低头才发现自己原来的衣裳早已换了,身上套了件朴素麻布裳,腰间的荷包早已不知所踪。 她神情茫然了一瞬。 沈弈了然,笑得尴尬:“黎梨,我们落了一遭水,东西都丢在河里了。” 常二丫也怯生生解释道:“姐姐,我替你换衣裳的时候看了,荷包敞了口,里面的银钱都被冲走了……” 这么一提,黎梨倒是记起了些别的事情,连忙往自己发间一摸,发觉母亲留给她的红玉簪子还在,心神稍定,又紧忙问道:“可还见到我身上带着的其他物件?” 常三娃啪啪地跑回房,拿了两物出来:“还有这两样。” 黎梨瞧见脂白的玉佩与鱼形的令牌,总算松了一口气。 幸好云家的藏库信物与云谏的鱼符也在,这两样到底是别人的物什,指不定是要还回去的,若是丢了就不好交待了。 白忙活一通,黎梨有些尴尬,受了常家颇多照顾,她与沈弈却腰财空空,一点忙都帮不上…… 常大哥瞧出她的意思,摆手笑了起来:“小姑娘不必在意,待我卖了今日的药草,这个月的田赋便差不多了。” 说着他用力撑着椅子起身:“我正准备去乡里集市一趟呢,到时候卖了药草,顺便带块筒骨肉回来,给你们煨口汤喝。” 青年腿疼得哆嗦,却仍朝他们笑得憨厚:“大难不死,就是要多沾些烟火味,才能滋养活气咧……” 黎梨忽地想起方才刚苏醒时的不安,她甚至连嘴唇都不敢张开。 但如今周身干爽,嘴巴里还留着鸡蛋汤的清甜,她看着一瘸一拐的清瘦青年,再也忍不住了。 黎梨几步上前扶住对方:“常大哥,沈弈不是说你要多卧床吗?” 见他看来,她认真说道:“你好好休息,这些草药,我们帮你带去乡集市卖了吧。” “一定分文不差地给你带回来。” * 一个时辰后,黎梨与沈弈跳下常大哥邻居家的牛车,站在了乡集市街口。 沈弈仍旧面如死灰:“郡主,你做过买卖吗?” 黎梨自愧于冲动,心虚地摸摸鼻子道:“没做过……” 沈弈闭了闭眼:“罢了,毕竟是救命之恩,确实不能眼睁睁看着恩人瘸着腿奔波……” 二人以往也见过不少买卖,自问此事应该不难。 沈弈长在民间,更自洽些,很快就带黎梨找了个角落,摸索着展开一张油布,将常大哥摘的药草逐一铺好,左右看看,学着旁边的摊主吆喝起来。 “今日新鲜的药草,便宜卖喽——” 黎梨嘴甜,没多久就掌握了窍门,逢人就一口一个“大哥”、“大嫂”地热情招呼着,很快就有人停在了这对养眼的少年少女面前:“我瞧瞧你们这药草……” 俩人立即打起精神,正要卖力介绍一番,对面却兀的敲响了一块铜锣。 “咚——” 半条街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只听对面一道高亢的女子嗓音。 “错嫁负心汉!为和离我要筹钱退还聘礼,今日药草便宜卖咧!” 此声一落,大半条街的人都望了过去,黎梨心道不妙,赶紧对二人摊位前的婶子说:“婶子,如果你要,我们这药草还能再便宜些。” 那婶子心都飞了,连连回头张望两下,最后还是放下了他们的药草,不好意思道:“闺女,我也去那边看看。” “哎……”黎梨拦都拦不住。 沈弈自己都忍不住站起来看对面热闹。 眼见对面的女摊主连声痛诉她家男人的罪行,另有一男子就在她身边,形似与她对骂反驳,实则手里递药收钱的工夫分毫不差。 沈弈看得啧啧称奇:“真是买卖的鬼才……” 日头又大了些,自家摊位水灵灵的药草都快晒蔫巴了,黎梨不免着急:“我们也得想个噱头,总得把人吸引过来才是!” 沈弈:“我们能有什么噱头,总不能拿郡主与京官的身份出来卖药草吧……” 肯定不会有人相信的。 黎梨沉吟:“那我们也扮夫妻?” 想想她叫自己“夫君”的模样,沈弈打了个冷颤:“不行,云二公子会杀了我的。” 黎梨苦恼琢磨片刻,忽然一拍沈弈脑袋,喜笑颜开。 “我有办法了!” * “到底怎么回事……” 桐洲乡街头,一位城防士兵困得直打哈欠:“才下值呢,就被捞来这乡里……” “ 嘘,别多嘴,”旁边的另一位城防士兵按住他,小声道,“据说是上头弄丢了什么人,正在找呢。” 其余人都好奇围了过来:“丢了谁啊?” 底下窸窣着,云谏与萧玳脚步沉沉地从后走了上前。 二人眼下乌青,显然是日夜兼程赶到了这里,听闻沈弈没拿官凭在县乡报道,一刻都坐不住了,甚至等不及户部的人过来与当地衙门通气,云谏直接拿了武官的官凭调了一支蒙西城防兵过来。 他望着底下众人,吩咐道:“京中有两位贵人失了联络,辛苦各位仔细找找,若发现任何线索,必有重赏。” 听闻有赏,众人都打起了精神,领头的城防士兵忙掏出纸笔。 “云大人,既要寻人,劳烦说说那二位贵人有何特征?” 两日听不到黎梨的音信,萧玳急得口舌发干:“有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 云谏利落接道:“桃花眼,皮肤白,十分貌美,身量纤巧,大约到我这儿。” 他往自己肩下比划了下,又补充道:“性子很活泼,最爱往人多热闹处去,常穿浅色裙衫,会簪红玉簪,身上可能带有脂白玉佩与鱼形木牌。” 萧玳甚至插不上话,目瞪口呆望着他。 领头的士兵连忙记了下,又问道:“好,那另一位贵人呢?” 云谏答道:“是一个男的。” 领头士兵的笔依言写完,停着半空半晌也没等到下文,他在漫长的安静中茫然抬起头:没了? 一个男的? 就这? 领头士兵的额边滑了滴冷汗,干笑两声道:“大人,不如咱们说得再仔细一些?” “等等!” 远处忽有士兵叫了声:“桃花眼,人多热闹处,那边集市上不就有一个吗!” 这一声如同惊雷。 那边集市就有? 那士兵叫完又有些犹豫,小声道:“可是……” 云谏耳内嗡鸣一片,全然听不见对方后面的嘀咕了。 他想也不想就转了身,顺着士兵们的指向往那边去,果然刚靠近集市就听见了十分熟悉的声音,还未来得及惊喜,他的心又揪了起来。 “各位好心人可怜可怜我吧,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她在哭。 云谏三两下就拨开面前的人群冲了进去。 只见他心心念念的少女跪坐在地,一张小脸梨花带雨,正趴在直挺挺躺在地面的沈弈身上,哭得撕心裂肺的。 “好心人们买点药草吧,让我买口棺材,埋了我可怜的爹爹,呜呜呜……” 两人身边白纸黑字,“卖药葬父”四个大字赫然在目。 “他都快要臭了,呜呜呜……” 云谏:“……” 萧玳后知后觉赶来,一看惊得捂嘴:“沈弈死了?” 云谏:“……”
第24章 山夜 黎梨哭得正是起劲,忽觉隐约听到了谁的嗓音。 她心下一咯噔,做贼般抬起些视线,果不其然就见到了两角分外熟悉的衣袍。 真是越不想撞见谁,就容易撞见谁。 一想起那二人在码头上追着船,险些跳落河的模样,她心虚得像只鹌鹑,深深低下脑袋,不敢再抬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这边的热闹引来颇多乡邻围观,有位挎着菜篮子的婶婶叹道:“好可怜的闺女,年纪轻轻就没了爹,小姑娘家家的,往后该怎么过日子?” 她又瞧了瞧黎梨的模样,更是怜爱,挎好了菜篮子就去拉她:“闺女,婶子帮你买棺材,安葬了你爹爹,你随我家去如何?” “正巧我家小儿子还未娶亲,你就做了我家儿媳妇,往后婶子好好待你……” 不等她话音说完,萧玳就大喝打断了:“不行!” “想娶她可没那么容易!” 萧玳连连挥手驱散众乡邻:“这是一场误会,乡亲们别看了别看了,都散了吧!” 云谏没管身后的闹剧,上前将黎梨提了起来,几下就拍去了她身上的尘土,将她转了个圈:“可有受伤?” 被他这样一摆弄,黎梨先前在船上被砸到的肩背疼得要紧,却也不敢吭声,只胡乱摇了摇头。 云谏瞧着她这身粗布麻衣,抬手擦去她脸上的灰:“怎么穿成这样,受委屈了吗?” 黎梨还是摇头。 眼见萧玳赶了人就要折回来,黎梨心里直发怵。 虽说五哥性子随和,平日里随她玩闹,但他在正事跟前一向端得稳哥哥的架子,从不含糊,该训就训。 如今远远看着他的模样,黎梨就知道他这回大概气得不轻,待会少不得要逮着她一顿批。 黎梨紧张地咽了口水,揪住云谏的袖子扯了两下,十分可怜地看着他。 云谏轻啧了声:“现在知道害怕了?” “前日偷跑的时候不是还很高兴么?” 他将自己的袖子抽回来,毫不徇私:“这回撒娇可不管用了。” 就该让她长些教训! 黎梨在可以预见的暴风雨面前,一张小脸更苦巴了。 果然那边萧玳清完场子,四方步沉沉迈来,指着她就是一声吼:“黎梨!” “你是不是长胆子了!” 黎梨被吓得一哆嗦,又扯住云谏袖子。 察觉到袖间颤颤的力道,云谏直皱眉,终是忍不住去拦萧玳:“好了……” 萧玳却未解气,气冲冲地要上前:“人生地不熟的,你说跑就跑,也不怕出事!这事我定然给你记下,回去就告诉姑母,叫她罚你去奉国寺念半年的经!” “日日烧香清修,看能不能静下你的性子!” 黎梨听得脸都白了一半,云谏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拦着萧玳道:“有话好好说,你别吓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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