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咳了声,理理衣冠走上前来。 还未多说,黎梨已经觉得不爽,果然那人居高临下,分外轻佻地扫视她:“我这衣裳十分金贵,但也用不着你赔……” 他邪笑两声:“你陪我玩几日,我再送你十两如何?” 黎梨知道对面是个什么货色了,冷笑道:“我送你一顿牢饭如何?” “哟,还是个有脾气的。”那男子笑嘻嘻地想要捏她下巴,“你若嫌不够,我可以再加……” 黎梨正想着要从哪摸个板砖出来,臂间就被人握紧了,余光里蓦地多出道银白身影。 来人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你想玩什么?” 萧玳阴沉着脸:“舍妹年幼,还是我来陪你玩吧。” 不速之客杀出来,那中年男子迟疑扫了他几眼。 身后恰时响起人声:“怎么了?” 黎梨回头见到云谏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扑到他身边告状:“那老男人叫我陪他玩几日!” “是么?”云谏凉飕飕地望去。 “是也没错……” 那男子显出几分犹豫:“但是后来不是说,换她哥哥来陪我吗?” 他回头望萧玳,认了似的:“换你来也行,我愿意付一样的钱!” “……”三人齐齐默了一瞬。 “哦。” 云谏慢吞吞地把拔出一半的剑推了回去:“那可以。” 萧玳直接气笑了:“换我就可以了?” 那男子兴致勃勃:“可以就好,走吧,现在就到我宅子里去,我们……” 不等他说完,萧玳直接掏出把短匕狠狠扎进身旁木质拦杆里,力度之深,险些要劈开那横木。 对面的男子打了个冷颤。 萧玳:“滚。” * 待他气腾腾摔房回门时,其余三人都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子面前,吃饭的吃饭,喝冰饮的喝冰饮。 “就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吗?”萧玳郁闷道。 云谏只管夹菜:“若连那些渣滓你都搞不定,这身武术也是白学了。” “但他们说的话却没错。” 黎梨摸着自己身上的素麻衣裳,有些在意:“那人身上穿的浮光锦料子金贵,连我姨母都只得了一匹,十分珍惜地做了贺岁年服……” “方才那人却拿它做了套寻常衣装,随随便便穿来酒楼用饭……” 想起今日见到常家的困苦,黎梨更是疑虑:“一个小小的桐洲,百姓家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说到这个,另三人凭窗外眺,都觉得纳罕:“而且,桐洲的商贩未免也太多了些。” 不是说商贩多了不好,只是大弘王朝到底是依托农耕建起的,王朝供奉、军资补给、百姓民生,无一不需要食粮的支持。 是以圣上才会定下新政,要减轻农家的田赋压力,好叫百姓们能够守着自家的三分地安心耕耘,无需奔走,买卖操劳。 “我先前就觉得不对,”沈弈说道,“分明新政是减赋的,怎么还有百姓需要多缴田赋,甚至缴不上来,需要冒险采药去补贴。” 黎梨看着街上的商贩,许多人草鞋带泥,脊背黢黑,显然都是刚下完田的农家。 不知有多少人像常大哥一般,为了不清不楚的田赋,忍饥挨饿,甚至折腾得遍体鳞伤。 “此事得查。” 黎黎记着常家过两日就要缴赋,不敢拖延,才吃完饭就催着众人赶路回去。 萧玳原本说要租个马车,沈弈却找他拿了田畴的地图,说要走回去,顺道看看沿路田耕的情况。 众人索性陪他一起走。 只是说好是田畴的地图,但不知怎的,沈弈左拐右绕,兜兜转转就领着大家入了山林。 待几人彻底意识到不对时,四面已经草林石径幽深了。 萧玳一时无语:“你到底会不会看地图?” 沈弈也觉得纳闷,上上下下比对着手里的图纸:“怪了,我没看错呀……” 倒是旁边的云谏神色自若,视线追着黎梨在半山坡扑蝶,随口说道:“无妨,瞧这山地也有乡亲们摘果子与打猎的痕迹,并不远离人烟。” “我们方向没错,照着往前走,还是能去到农家的。” 沈弈难得得他帮嘴说一句好话,感动得热泪盈眶:“云二公子真是待人宽厚。” 萧玳却只是抱臂站在一旁,看着黎梨追着蝴蝶连转几圈,翩翩然回到几人面前,云谏抬起剑柄接住了那只蝴蝶,将它放到了黎梨的发髻边上。 他冷冷哼了声。 临近夜幕,遥遥万里星辉逐渐笼罩山野,四人终于停在潺潺溪边,拾来柴木,生了簇暖洋洋的火堆。 黎梨很快就接受了新鲜的环境,分明是在金玉堆里长大的人儿,如今在莽草鸣虫、冷溪篝火之间,仍旧怡然得过分。 萧玳半天不说话。 借着火光,他默不作声削出了两根尖头树枝,瞥了眼专心与沈弈擦拭果子的黎梨,又起身踢了踢云谏的靴子。 “走,捉鱼去。” 云谏挑挑眉,从善如流地跟着起了身。 溪水就在身边,萧玳偏要绕过两茬子树丛,到稍远的溪湾边上去。 走出距离后,云谏懒洋洋望了眼身后的火堆,出声叫住了他。 “离得够远了,有话可以说了。” 话音才落,一根削尖的树枝就倏地扎进他前方的草地,几乎是擦着他鞋尖,险些就要见了血。 萧玳气势汹汹扑上来,一把揪过他的领子,再不掩饰眼里的火气:“你对得起我吗?” “我真是瞎了眼,竟然带了只豺狼在迟迟身边!” 云谏没有躲开,微仰着身子,冷静望他:“我怎么就豺狼了?” “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萧玳恨声道:“都是在京城一同长大的,谁还没见过那些纨绔子弟的猎艳游戏了?我真心拿你当朋友、当兄弟,你却打我妹妹的主意?” 云谏觉得他这话当真刺耳,拂开他的手道:“我没有在猎艳。” 萧玳怒极反笑:“没有猎艳,难不成你要说你——” 云谏利落应了:“我喜欢她。” 萧玳怔了几息,反应过来后却更加怒不可遏:“荒谬!” 他手里剩下的树枝直接抵上云谏的喉颈,恨不得立即给他捅个对穿:“你们认识七年,吵了七年!你以为轻轻巧巧一句喜欢,就能把我忽悠过去?” 云谏微退一步,萧玳却紧跟着迫近,那尖头树枝当真不留情面,转瞬就在云谏颈间划了道口子:“事到如今,你还想要瞒骗我!” 云谏颈间刺疼,他蹙起眉,直接抬手折断了对方的树枝:“我瞒你什么了?” “我自问行事光明,从未对你有过隐瞒。” 他将半截尖枝用力掷到对方身后的草地上:“这么多年来,吵归吵,可你自己说说,她什么时候在我面前真正吃过亏了?” “她推给你的那些课业,你自顾不暇来找我帮忙,我哪次不是揽了她那一份就埋头写?” “那些乏味无趣的庙会宴席,你叫我去,我哪次不是问明了她会去,才肯答应你 的?” “还有,我这只左耳,”云谏指了指自己的疤痕,“那日你不是也在现场吗?你怎么不多想想,当时你都没反应过来,为何我想也不想就扑上去了?” “七年里头,桩桩件件,我的私心都摆在了明面上,难不成你也与她一般迟钝吗?” 萧玳的脑子里实实在在空白了良久。 二人站在溪边,茸长的芦草顺着和风弯伏,蓬松的草丝沾湿溪水,直起时水滴如珠串,映着月光晶莹清皎。 他忽然想起有一年的中秋夜。 宫廷盛宴,邀请了不少达官世族,觥筹应付间乏累渐起,他借口送母妃回宫,提前抽身离开了虚笙浮竹的宫殿。 刚入御花园,就有成串的银铃笑声传来,他怔怔望去,只见黎梨抱了只纸鸢站在花丛间,趁着夜风将它放上了星空。 虽然星点湛湛,但纸鸢的身影仍旧难以看清。 可她依然玩得笑意嫣然,轻纱衣裙飞舞,晚风牵直了她手中的银线,她站在花堆里轻轻扯几下,那根细细闪闪的银线就好像不是连着纸鸢,而是连着围观者的心头,拉得他们心跳乱上几拍。 他听见自己的母妃笑了声:“瞧瞧花园里那群少年,谁会不喜欢迟迟?” 萧玳当真看了看,御花园里都是借口醒酒的少年人,或坐或站,果然都在看着那个专心望天的少女。 他当时不以为然:“大约只是从未见过有人半夜放纸鸢罢了。” 而今想想,他怎么会忽略掉不远处亭边的云谏呢? 当时云谏半边身影都隐在了亭檐下,却遮掩不住清冽眸子里的光点,望向花丛里的少女时,浅浅带着笑意。 他自幼习武向来警觉,但在那夜的御花园里,他甚至没有发现萧玳在他身边站了许久。 萧玳回想起来,脸上表情都麻了:“你竟然……” 麻了好半晌,他一言难尽地问道:“你喜欢她什么?喜欢她貌美?” 云谏语噎:“……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垃圾?” 萧玳面色依旧麻木:“少装了,都是男人,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分明就想将她吃得死死的。” 云谏:“……都是男人,你看我的眼神,难道不知道是我被她吃得死死的?” 萧玳冷笑了声:“开什么玩笑,你十八般武艺,而我们家迟迟手无缚鸡之力……” 云谏再次打断了:“那是我家藏库的信物。” 萧玳一顿,转眼看他。 云谏对上他的目光:“今日在厢房里,你不是觉得她掉出来的玉佩很熟悉么?” “那是我家藏库的信物。” “你家……” 萧玳忽然哑了,缓缓睁大了眼。 旁人或许不知,但他常年与云谏待在一处,却是清楚得很。云家几代人的军功都积攒在藏库之中,无论从哪种意义来说,都是云家最能拿得出手的诚意。 云谏停了停,又说道:“先前调遣蒙西城防军时,你不是问我为何拿的是官凭而不是鱼符吗?” “因为我的鱼符也在她那里。” 萧玳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手里握着的半截树枝也松了力道,慢慢杵到了草地上。 云谏神色十分坦荡:“若我只是贪图美色,我会把所有能给的都给她吗?” “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多少清楚我的为人,今日索性就把话都摊开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萧玳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眼前的好兄弟太过坦诚,甚至坦诚得叫他觉得不好以“舅哥”的身份去为难他。 但他仍觉得十分不痛快。 许是天底下哥哥的心思都一个样,他甚至想回去写信问候下远在边关的黎析,好顺道与他同病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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