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玳憋屈了少顷,勉强抽回理智,闷声道:“罢了,若是迟迟也中意你……” 这几个字刚出,他却意外地发现云谏身上的气息改变了。 似乎被戳中了痛处,对方方才的从容镇静骤然削减了许多,透出底下的无奈与迷惘来。 萧玳眯起眼,仔细琢磨了番。 远处的火堆旁适时穿来笑声,二人回眸望去。 黎梨不知道给沈弈塞了个什么果子,染得他满手紫红色浆汁,还骗得他用这双紫红的手去擦脸,好好的探花郎不多时就成了花脸猫。 小郡主笑得眉眼弯弯,不知蘸了些什么,抬手又往他脸上添了道绿色,而后笑得更开怀。 瞧着那边的动静,萧玳突然又痛快了。 他就说呢,他们家养得水灵灵的白菜,哪是别人那么轻易就能拱走的! 萧玳彻底展了颜,丢掉手中的树枝,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拍拍云谏,似叹非叹:“你也看到了,可不是我这做舅哥的为难你啊。” “我们家迟迟自幼跟着姑母长大,见多了男女风流,对此习以为常得堪称迟钝,她对感情界限十分模糊。” “凡是她不讨厌的,又待她没有恶意的人,她都愿意与之好好相处,所以说啊——” 萧玳啧啧两声,抬肘顶了顶云谏:“你别看她待你亲近,但指不定在她眼里,你、我、沈弈,压根就没有区别。” “你任重道远啊!” 云谏听着这番话,缄默良久。 须臾后他的面色也不见有什么变化,还拔起地上那根尖头树枝递给萧玳,好声回道:“你不是要捉鱼?” 萧玳满腹疑虑地接过树枝。 这狗贼转性了不成? 若是以往,云谏听见他这样阴阳怪气,少不得是要回嘴相讥的,怎么今日听了就乖乖地没回应了? 莫非这就是对未来舅哥的孝敬? 萧玳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游鱼吸引了过去。 溪水清凉,几块方沉的石块砌在溪间,他懒得脱鞋挽裤,索性撩袍踩在石块之上。 少年常年在习武场上滚打,练就了一番手疾眼快的好本领,当那条无知无觉的游鱼梭水而近时,萧玳的树枝已经稳稳地要将它一击必中了。 然而——“扑通”一声水花溅响。 岸上不知掷了些什么下水,惊得那游鱼跳起甩尾,就那样避开了萧玳的树枝,甚至因为动作太疾,几下摆尾就溅了萧玳半身湿淋。 萧玳扯着湿答答的裤子,愕然往岸上看。 云谏手里仍抛着几块小石头,脸上的恶劣笑容很难说不是一种报复。 萧玳还未反应过来:“你做什么?” 云谏敛起笑容,满脸无辜:“那是草鱼,她不爱吃。” 萧玳百怒交集:“我爱吃啊!” “滚滚滚,你滚回去!” * 云谏早就想回柴堆了。 黎梨坐在一截短短的横木上,擦净了一小堆果子,见他回来,远远给他抛了个。 云谏抬手接了,指尖一点就能触到果子上残余的温热体温,还有依稀的花香气。 ……酒药的事情,还是要与她说清楚才好。 他在黎梨身旁的草地坐下,对方顺势看来,有些惊讶地抬起他的下巴:“你脖子上怎么了?” 怎么无端多了两条血线? “萧玳弄的。” 黎梨微一愣神,伸出的手就被他牵住了。 她低头望去,云谏伸展着长腿坐在草地上,仰脸看她的时候活似受了委屈的犬类。 “他说你不喜欢我。” 云谏捏着她细巧的指节,轻声告状。 黎梨闻到二人身侧萦绕沉浮的花香,笑了:“喜欢啊。” 云谏眸光微动。 而后他又低下了眼帘:“……那沈弈呢?你喜欢他么?” 沈弈? 光是凭哥哥的那幅画卷,她就很难讨厌他。 “也喜——” 云谏不让她说完,将她拉到了草地上:“……罢了,一起坐会儿吧。” 黎梨难得乖顺地应了。 都没再说话,耳畔虫鸣莺啼,柴火里偶尔轻声爆燃,二人 交叠的衣袖里十指柔和缠绕。 云谏心静也心乱,走神似的看着她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摸摸野果,揪揪野草,弄脏手指后又佯装无事地往他衣袍上面擦。 他眼里渐渐带了些笑意,然后又见她拿起他的佩剑,兀自把玩了起来。 云谏突然有些微妙的预感。 她垂着眼睫,纤白的五指缓缓握拢在剑柄之上,浅粉的蔻丹划过粗粝的金属纹路。 “奇怪。” 她侧身靠到了他的肩上,轻声问:“我怎么记得,上次在山峰里摸到的剑柄,似乎要比这个粗上许多……” “而且握着它的时候,它还会……” 云谏:“……” 他默默伸手掩下了她的话音。
第25章 心跳 萧玳提着草鱼回来时,刚想招呼众人烤鱼吃,就发现黎梨伏在云谏膝头睡着了。 少女青丝如缎,落在云谏绛红衣袍上,又在草地上倾泻成墨色湖泊。 方才还在湖边笑得恶劣的少年敛尽了乖张野气,一手搭在她的肩头,低头的神情堪称温柔。 饶是萧玳看了,也想认一句天造地设。 但还是十分不痛快。 他坐回火堆旁烤鱼,忍不住阴阳怪气:“天又不冷,这样挨着睡不热吗?” 云谏头也没抬,只朝旁边侧了侧:“那边不是还有一个人吗?你去挨着睡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萧玳下意识顺了他的指向望去。 沈弈正叼着一个果子,借着火光翻看白日的田畴地图,冷不丁听到那边二人的交谈,抬头就与萧玳对上了视线。 沈弈反应过来,吓得一哆嗦,嘴里果肉猛咽下去,险些把自己噎死。 他梗着喉咙慌忙劝阻:“殿,殿下,万万不可,微臣是正经臣子啊!不干那种事!” 萧玳:“……” 萧玳面无表情转回了视线。 ……“滚”这个字,他今天已经说累了。 * 翌日清早,勤勤恳恳的户部侍郎就唤醒了大家,催着起身出发。 “还有好一段路要走呢。” 山间林野里早霜明净,徐风清酣。 晨起的飞鸟绕树索群,幼雏相依,娇娇脆脆的啼声一路引着四人,踏上层叠相聚的落叶,临近晌午时终于越过参天,得见桑麻。 视野里农家在望,依着那张过分不靠谱的田畴图纸,临近行程的尾声,四人才见着齐整的农田。 袅袅炊烟在田边的砖瓦房屋间缓升而起,几人朝之走去,却没想到在偏僻田梗边过路时,会一脚踢上了几座东倒西歪的石碑。 是田畴界碑。 农田三亩或五亩地才立一块界碑,像这样笼统堆在一处的委实少有。沈弈长在民间,又身任户部官职,比其余几人更敏感些,拉着大家就要去看。 云谏仔细观察了番,叫来萧玳合力抬起一块最大的石碑,众人才发现这儿底下还有个半大不小的坑洞,似乎藏了不少东西。 沈弈没多想就跳了下去查看情况。 黎梨心知不差这片会儿工夫,耐心地等在旁侧,谁知站不了多久,远处的田舍间忽然传来一道孩童的嘶声哭喊,乡间的宁静骤然被打得粉碎。 “不要打我哥哥——” 黎梨脸色变了,是常三娃的声音。 不安感攀上心头,她提起裙子就往田舍那边狂奔而去。 “黎梨!”云谏忙回头喊她。 “别动!”一旁的萧玳同他吃力地抬着那块厚沉石碑,拦道,“你这时候松手走人,不用半会儿沈弈就会憋死在下面!” 说着他又躬身去催沈弈:“可以了没,你快些上来!” 黎梨飞快跑过田垄,左右拐入巷角,远远就看见一位清瘦青年抱腿蜷在家门口,痛声打着滚。 是常大哥。 青年原本就受了伤的腿非但没有好转,还被人以蛮力折出一个明显不正常的角度,半条裤管都被鲜血浸得湿淋。 二丫与三娃两个小孩手足无措,跪在一边失声大哭,他们身边是群差吏模样的汉子,为首那个还拿着把血淋淋的铁锹,正指着常大哈哈大笑: “看啊,看他满地滚的样子……” 黎梨浑身血液都往脑袋上冲,想也不想就飞奔过去,猛地推开了他们。 “你们在做什么!” 为首的差吏没有设防,被她冲撞得一个趔趄,凉帽都歪了,幸得身后的同伙扶了一把,才没摔到地面。 歪了帽子的差吏意识到受袭,愕愕然回过神,朝黎梨诘问道:“你推我?” 当差吏这么多年,他还未曾受过这样的气! 他推开同僚,攥起铁锹过来:“哪里的黄毛丫头,活腻味了?” 那差吏来势汹汹,二丫眼泪都没擦干就吓得爬去拉黎梨:“大姐姐,快走,快走。” 黎梨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躲也不躲就回头怒喝了声: “放肆!” 她这声斥责太过气势凌人,那歪帽子差吏一瞬错觉,好似在小小的乡野里遇见了不容冒犯的天家威严,惊疑不定地刹住了脚步。 桐洲偏僻狭小,百姓淳朴,他当差良久,即使是在自家县老爷身上,也没见过这样叫人压力的威势,这面生的少女怎么会…… 黎梨只管给二丫擦了眼泪,叫她把常大哥搀去一边,这才回首瞪视那名歪帽子。 “你身受官职,不好好安家卫国,却在这儿残害百姓?” 歪帽子稍微定了睛,看清她身上那身简单朴素的麻布衣裳,他缓缓醒了神。 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方才定是错觉! 他冷嗤了声,吐了口唾沫到路边,毫不在意道:“我怎么就残害了?” “我们是差吏,收缴田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他们自个儿不懂事,拖延缴赋,耽误了上头的大事,才会领受这样的惩罚!” 说着,他指了指瑟瑟站在周围的乡亲们:“你问他们,好好缴赋的,可有吃苦头啊?” 黎梨环视一圈,那些乡亲们个个饥黄着脸,歪帽子差吏不过手指点了点他们,他们便吓得耸肩缩脑,如此畏惧,不知是平日里受了多少欺凌。 桐洲往年受锦嘉长公主管领时,一直都有民安物阜的美闻,没想到母亲走了不过几年,这儿的光景就大不相同了。 那差吏犹自得意,分外嚣张地提起铁锹指她:“赶紧滚开,再扰我们办差,老子连你也……” “办差?” 黎梨抬手将他的铁锹用力甩至一边:“你办的算哪门子差?” “大弘律法写得清楚,每月初五是田赋收缴之日,今日才初一,你们就上门逼缴,提前了数日时限,不是摆明了想要为难小老百姓吗?” “到底是办差,还是借机欺人取乐,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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