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戳中不光彩的意图,歪帽子难掩羞恼,倾身上前就要擒下她。 “我们差吏忙得很!什么初一初五的,不过是哪日得闲就哪日来收缴,你信口雌黄就敢污蔑差吏,不知该当何罪?” 黎梨旋身避开他伸来的手,快步退到乡邻们的身前,大声道:“就算这收缴时日不是有意提前的,那你们动用私刑又是何理由?” 她提高了音量,朝周围的农家说道: “各位乡邻们,大弘律法新政已出!凡是田赋缴纳不齐者,允与收押,耐为劳役,顶天了就是个城旦舂米的辛劳苦力,绝不会有伤肌损骨之罚!” “他们为官作吏却知法犯法,动用私刑,是为残害百姓,绝非律法所允!你们不必害怕,大胆同我去官府告上他们一状,定有得他们受罚的!” 新政确如她所言,差吏们心知理亏,听见她这般怂恿,又急又气,当即要跳脚扑来。 “你这死丫头废话真多,只怕是嫌命长——” 然而,一把铁铲子“嘭”地一声挡到了黎梨面前。 一位中年庄稼汉子站了出来,粗声粗气道:“我就说呢,哪里有差吏不去捉贼拿赃,反倒日日想方设法来刁难我们农家的!” 他回头对自己的乡邻们说道:“大伙儿想想,别说 新政了,往年这儿还受锦嘉长公主管领的时候,也没见过延缴田赋是要断手断手的啊!” “这几年过得越来越苦,我们还以为是律法趋严了……没想到啊,原来是你们这群黑心黑肝的差吏,仗着我们不懂新政,就在此处称王称霸,胡作非为!” 旁边胖婶子也站了出来:“实在过分!瞧瞧他们把常家娃子的腿都打成什么样了!那娃子拉扯两个弟妹,本就过得十分不易……” 提起这个,乡里乡亲们再也忍不住了:“把我们当傻子吗!” “告他们!” “对!去官府告他们!让他们受罚!” 乡民的指点与责骂声扑向差吏们,唾沫星子险些要把他们埋了:“滚!快滚出我们村子!” 差吏们作威作福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反抗动静,一时间都慌了神,纷纷去看歪帽子:“大哥,怎么办啊……” 歪帽子站在沸腾人声中,一双眼睛像阴戾的刀子剜了四周一圈,忽然抽出腰间的长刀,转身就狠力劈在了身边的粮车上。 那上面装的是新收的庄稼,正要拉去开阔地晾晒的。 只是这里的农家吃不饱饭,屋舍破败,车架也不结实,被他这样粗蛮的力道一劈,瞬即就散了架。 金灿灿的谷子尽数泻下了车,滚进地面泥水里,一眨眼的工夫就变得污糟不堪。 “那是我家今年最后一岔粮啊!” 一位干瘦的老人哀嚎了声,捶着心口要扑上前,谁知那歪帽子手腕翻转,直接就将手里的长刀怼到了老人的喉间。 周围的声响立即安静了,黎梨忙将老人搀了回来。 歪帽子晃着手里的长刀转了一圈,重新来到黎梨面前,神色相当轻蔑:“告到官府去?” 他嗤笑道:“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们就是县老爷手下的得力差吏,收缴田赋之事,都是听了县老爷的命令才做的!” “别说打断一条胳膊一条腿了,只要能把田赋收齐,就算我割了你们的脑袋,他也不会有意见的!” 黎梨眸光微凉几分。 歪帽子往人群逼近,长刀逼得众人连连后退,他狠狠啐了一口,破罐子破摔。 “你们去告啊!这儿山高皇帝远,县老爷就是王法!如今王法就站在我身后,你们还能告到哪里去?” “我劝你们最好识相一些,别听了这外地死丫头的两句怂恿,就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否则……” 他鼻哼了两声,举高了长刀又劈向黎梨身边的粮车。 刀风几乎要擦着黎梨的身畔划落,然而破空声来得更快,黎梨余光里只见有什么硬实物件飞掷过来。 “啪”一声就砸到了那歪帽子的脸上。 来人使足了力道,石块的猛力冲击将他连人带刀拍飞出去,直接掀到了泥水里。 黎梨甚至没有回头看,就真真松了一口气。 他们总算赶来了。 她紧忙招呼乡邻们,速速推好自家粮车离开。 以那两人的脾气,待会拆了这儿都有可能。 果然云谏与萧玳落步到泥水边,从上睥睨着啃了满满一口泥的歪帽子。 歪帽子好不狼狈,连呸几下嘴,仰头骂咧道:“我日你们大——” 萧玳抬腿踩住他的头,一脚又将他踩回了泥水里。 听着下面“咕噜咕噜”的水泡声,他愉悦地笑了起来,向云谏问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云谏也笑了:“似乎是一条泥巴狗在讨饶。” 萧玳松了腿,将那人踢翻过身,俯身道:“还提着刀呢,欺负老弱妇孺,你能是什么好货?” 歪帽子好险喘过气来,被赶来的其余差吏扶了起身。他淌着浑身泥水,怒目瞪向面前二人:“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我是谁!” 萧玳笑了声:“你可知我是谁?” 歪帽子自然知道,是踩着他的脑袋害他吃泥的瞎眼玩意。 他气恼得用力抹了一把脸,朝身边人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把他们拿下啊!” 旁边的差吏恍然醒神,有几人手快,提起刀刃就冲上前去。 然而就是个利剑出鞘的工夫,寒芒划闪,差吏们还没看清对面的招式,自家的兄弟就捂着新伤倒了地。 歪帽子瞳孔颤了颤,望着对面区区两道身影,不信这个邪:“一起上,都给我一起上!” 长刀蜂拥而至,云谏与萧玳索性分开了距离。 二人自小跟着京中顶好的武学师傅,得了空就混在云将的营中,面对这群没有正经习过武的差吏,砍人就跟切菜一般轻易。 云谏留了手,招招都避开了对面的要害处,他没大上心,料想着萧玳也不会吃力,却没想到只是一晃眼的时间,就听到黎梨的惊慌尖叫声。 “五哥!” 他转眼看去,只见那歪帽子不知从哪拉了个落单的奶娃娃过来,一脚踹到了萧玳面前。 萧玳生怕误伤,急忙收了剑势,横剑挡开身前的长兵,然而真正致命的利器却在他身后跃起—— 歪帽子举起长刀,径直照着他的脖颈砍下去。 黎梨的心都跃到了嗓子眼里。 那边云谏猛地踹开身前的杂兵,将手中长剑用力投掷出去。 只听见“扑哧”声响起,血色从腹腔飞溅出来,那歪帽子转瞬就被扎了个对穿,下一刻整个人就被长剑牢牢钉在了地上。 他“哇”地张口汩汩吐血。 眼见要闹出人命,差吏们吓得丢盔弃甲,连滚带爬地去到歪帽子身边,却又束手无策不敢碰他:“大哥,大哥!” 黎梨捂着慌乱的心跳扑去另一边:“五哥,没事吧?” 萧玳摇摇头,将那奶娃娃推给她:“你走远些。” 他信手收了自己的剑,款步来到歪帽子身边,看着垂死挣扎的人,很好心地帮他移除了阻碍——将云谏的剑拔了出来。 污浊的血液没了堵塞,喷溅得更是汹涌,歪帽子痛得抽搐,还想叫骂,一张口又被血噎住喉咙,没多就蹬直了腿。 “大哥啊!”他的同伴大喊了声,抱着他的尸体捶地嚎啕起来。 那么嚣张的差吏就在跟前没了,乡邻们惶惶而视,有人小声催黎梨他们离开:“姑娘,你们都是为了我们才动手的,千万不要栽在这儿了。” “这些人都不是良善之辈,还有县老爷撑腰,你们还是快些逃吧,万一被逮着报复,可就难了……” 差吏里有人听见了这些话,恨声喝道:“逃?逃哪去?” “连差吏都敢杀!这三个人与你们整条村子都逃不掉!” “你……你们所有人都等着吧!县老爷一会让你们好看的!” 话音未落完,一叠拓碑纸迎面摔到了那差吏的脸上。 众人诧然望向来者。 沈弈来得迟,那差吏愤愤甩下纸张,咬牙切齿看他:“你,你……” 沈弈却是少见的冷沉脸色,从袖间抖出一枚令牌:“京城户部办差。” 令牌上的赤金纹路在晌午正阳里灼人眼目,那群呼着“山高皇帝远”的差吏们哑住。 年轻的户部侍郎声音稳沉:“蒙西县令田畴造伪,诈欺田赋,行罪一等。” 他垂眸望着那差吏。 “让你们县老爷等着吧,我们会让他好看的。” * 清理完渣滓,沈弈在村口支了张桌子,唤村里人逐一过来登记近些年缴纳的田赋银钱,还有差吏们行恶所造的损失。 黎梨帮着忙活许久,好不容易才等到萧玳来替值。 她累得够呛,脚步虚浮地走回常家,索性靠在院子里头的矮凳上闭一会儿眼。 怪不得昨日四人顺着田畴图纸走,会走到山野里面去,原来蒙西的田畴图是县令造了伪的。 他将无法耕种的深山老林冒作田畴,夸大了蒙西实际的田畴数目,令百姓们分摊了数倍的田赋,到底意欲何为? 可就算不知道他的意图,光是瞧着桐洲百姓水深火热的日子,也叫她觉得此人该死。 如今蒙西是萧煜珏那混账 的封邑,他对自己封地里县令的所作所为,到底知不知情?若他知情…… 黎梨正胡乱想着,鼻尖忽然闻到了一阵熟悉的花香气,她还未睁眼,就被来人打横抱了起来。 对方顺手掂了掂她,又轻叹了声:“没心没肺就是好,在哪都能睡着。” 黎梨:……趁我睡觉就骂我? 她暗暗磨牙,有心要听听这人还会说出什么话来,故意装着睡,可往后一路都只听得到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有他胸膛里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她不自觉放轻了呼吸,由他抱着自己回到落脚的房间,而后发现他的步伐停在榻边许久。 怎么还不放她下来? 黎梨转念就想起了由头,下午出门之前,她在房间里翻看沈弈拓下的界碑碑文,还未来得及收拾,榻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纸张。 她听见云谏又叹了声:“没心没肺还不爱整理。” 黎梨:…… 云谏只得抱着她坐到榻边,空出一手去给她收拾满床铺的狼藉。 黎梨坐在他的腿上,因他微侧着身,她便顺着势靠在他身前,方才想要偷听他讲话的心思也微妙地变了变,多少有些局促了起来。 她莫名懊恼,后悔了装睡。 黎梨无声祈祷着他快些收拾完,好早些将她放下,省得这般不自在,然而身前人的动作却越来越慢,最后甚至停了下来。 黎梨感受到他的视线重新落到自己脸上,心里嘟囔了声,他还好意思说她,他这样怠工,分明也不爱整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0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