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缄默地端详着那双微挑的漂亮眼睛,片时前还因为含羞赧然,眼角眉梢都带着动人情意,如今却如过雾之江,只看见镜湖无波。 “为什么呢?” 他将她的手握进自己掌中,不让她再玩旁物,轻声追问:“为什么我可以?” 黎梨受到约束,终于抬起头来,却发现他眼里似乎多了些说不清的酸涩情绪。 黎梨茫然道:“可以是你,不好吗?” 云谏抿抿唇,固执地 要听个根底,黎梨只得支起些身子,绞尽脑汁给他拼凑缘由。 “因为我们知根知底,早有默契……此事就在我们二人之间解决,不会再惊动旁人……而且相离很近,行事也算方便……” 她想着想着,又想起些别的原因,但正面对着他,多少有些羞口,还在踌躇的时候,便感觉他跟着自己坐了起来。 “我想要的不是这些原因。” 方才还好好的少年,就在这短短几句话里低落得不像话。 他领口还未拢好,半边精致锁骨与紧实胸膛都敞着,分明冶艳,却因他低下去的肩膀显得可怜。 黎梨微微怔忪,不明白他这番转变。 她一只手还被他牵着,只觉粗砺的指腹摩挲过手心,连带着手骨也被轻轻刺了一下。 云谏垂着睫羽,低声重复着:“我想要你选我,却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那他想要什么? 黎梨懵懵然望着他,这样的目光却令身前人更加颓丧,连那身挺拔脊骨都松动了些。 “罢了,没关系……”云谏话音难掩失落。 “我耐心很好,可以等你……” 黎梨眸光晃了又晃。 她目光描摹着他笼在阴影里的轮廓良久,终是轻柔地反握住他的手。 云谏刚转过脸,就闻到了近前的清香,感到她的丝丝缕缕的发束划过他的手臂。 “好吧,我说就是了……” 黎梨趴上他的肩头,小声道:“确实还有一个原因,方才没跟你说。” 云谏下意识侧近耳。 她面上娇霞渐起,软声说道: “其实,在揽星楼的那夜,我真的觉得你很……” 字字清晰入耳。 云谏听见了他此生都不敢相信她会说出口的话。 他的耳根渐渐烫得通红。 漫长死寂后,一声喝声险些掀了这破砖房。 “黎——梨!” 黎梨被他这声吓一跳,弹开数尺:“怎……怎么了?” 她惊疑不定望着面前整张脸都涨红的少年:“我也没说错啊……” 半晌后,她醒神道:“你不难过了?” 云谏捂住脸:“……我难过不起来了。”
第29章 不是 沈弈抄记完村民近年缴纳的田赋细项后,就催着几人连夜动身,想要赶在明日晌午前回到蒙西县城与户部众人汇合。 为得人证,还得带上老村长与几位村民。 人数一多,老村长便干脆领着人搭出了几架牛车,铺上稻草干禾,好叫众人赶路少些颠簸。 牛车搭得临时,板子狭窄,一车拢共也只坐得下两三个人,萧玳自然而然地朝黎梨伸出手:“迟迟,来。” 黎梨却在云谏身后踟蹰了几番,犹豫着回道:“我与云谏坐一车。” 萧玳睁了睁眼,不可置信地望向云谏。 非但萧玳,云谏自身也觉得意外,他心知黎梨与萧玳年岁相仿,自小亲近,若有车船选择,从未见过她会弃了萧玳选择旁人。 黎梨无暇理会两人或惊或疑地在些想什么,只管低头扯扯自己的衣裳。 方才闹了半夜,就听萧玳敲门催着出发,她忙着拢衣,忙着藏起房里的云谏,忙着给常家留下帮衬的银钱,压根没空闲拾掇自己。 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小衣不在身上,便无论做什么都百般不自在,时不时就想低头打量下自己,生怕有什么不妥,哪里还敢与萧玳坐一车。 整车的间隙里,黎梨不知道第几次扯理衣裳后,身旁递来一件绛红外衫。 几人都看了过来,云谏随意说道:“秋风虽薄,但也容易着凉,我不怕冷,你披着吧。” 黎梨总算松了口气。 于是三两架牛车碾着坑洼的土泥乡道,晃晃悠悠地向着县城里去。 替沈弈与萧玳赶车的是名庄稼汉子,穿了件短褂,本该精壮的年纪,一身皮肉却十分消瘦,经过一座石板桥时,他顺着回忆打开了话题。 “这桥还是锦嘉长公主管领桐洲的时候帮我们修的呢……那时候日子是真的好啊,起了新房,置了耕牛,添丁增财的,红火着咧……” 说到这,他语气又黯淡了些:“谁能想到,现在我们连孩子都难养活,家里就剩四面破破烂烂的黄土墙……” 一旁的老村长倒是精神好,安慰他道:“别愁!京城里的大人们都来了,定会为我们做主的,我们苦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是啊,总算有些盼头了。” “只不过……”那庄稼汉子又有些犹豫地回视四人,“听闻那县老爷世代都在蒙西,根底颇深,到底是条地头蛇,实在是怕……” 萧玳伸着腿,不太在意地应道:“怕什么,我们人证物证齐全,入了县城,自然能有理有据地将他拿下。” “没错,”沈弈也说,“各位放心,这些年来你们受的委屈,多缴的田赋,我们都会帮着讨回来,定要还你们一个公道!” 乡下人淳朴,得了这几句承诺,心中安定大半,路上的闲谈声马上就松快了起来。 黎梨听着晚风传来的闲散笑语,不多时就在牛车的晃悠中生出了睡意,她裹着长衫,分外熟练地往云谏肩上一靠,招呼都不打一声,很快就睡得香甜。 云谏环顾了下简陋的牛车,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真没心没肺的没有烦恼,在哪儿都好睡。” 他没去管她略蓬的发丝随风挠蹭他的脖颈,也就着她的倚靠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今夜看见的、听见的都难同寻常,心神太过动荡,云谏即使照常吃了云承给的丹药,也依然觉得自己神思有些虚浮。 不知牛车碾到了什么,板车猛一下顶震,云谏头脑疼得发热,好像这一下震荡,天旋地转,把他的魂魄都甩了出去。 他良久才缓过神来。 耳边突如其来传来冲刷激鸣的水声,不合时宜的湿润空气笼罩上皮肤,潮湿又激凉。 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披着禅衣,正端坐在凌空悬泻的山间瀑布下。 身下的山溪宛若巨大的转经轮,金灿灿的梵文在灵长的溪水下浮起,溪涧之中遍布佛光。 而他的身前,悬空浮着一把降魔金刚杵,法器威严,庄重神圣。 云谏似有所感,稍稍捻指,便有古朴的佛珠在虎口转过,像一道佛语打入心头,溪水里的梵文经文更加光芒璀璨。 如此神圣,一道过分娇俏的银铃笑声却在溪岸边响起。 像有意戏弄他一般,时左时右,时近时远。 云谏捻着佛珠,静坐不乱,倏尔轻灵的水声踏近,馨甜的花香骤然扑鼻,他的手腕本能翻转,面前高悬的降魔金刚杵便从空中落下,震起一溪的水花。 晶莹水珠飞溅开,又静落下来,一只狐狸出现在了降魔金刚杵面前。 这狐狸生得美,通身雪白绒毛,踱着妩媚的步子,绕那金刚法器转了一圈,似好奇地扬起毛绒尾巴,轻轻往上一碰,又被烫到了似的微缩了下。 它朝他转回脸,桃花美目半挑着望他,娇矜又倨傲,仿佛他才是妖。 云谏莫名心间乱了一下,看着狐狸探来身子,一只毛绒爪子抬起,落到他腿上的瞬间,又变成了女子的纤手,白皙细嫩,蔻丹浅浅。 云谏不自觉往上看,雪臂赤.裸,海藻般湿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又垂落胸前,一张桃夭柳媚的小脸仰起看他,桃花眼正潋滟生波。 他怔怔然,喃喃唤她:“黎……” 狐狸少女却朝他笑了下,伸着柔软的尾巴,轻巧缠绕上了粗实的降魔金刚杵,雪色绒毛被它热得泛起粉红,而后热意又染了她一身,好似催得花香更浓。 她柔情似水地倾身贴了过来,身上的溪水毫无间隙地将他打湿,伏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禅师。” “你这法器,好生厉害。” 云谏手中一紧,掌间佛珠骤然断裂,散了一溪。 “噼啪”珠子撞击声起。 声声入耳,云谏猛然晃眼,却发现那山间瀑布不见了踪迹,入目是齐整干净的 书房,花窗边缘,珠帘正随风晃动。 他身着浅白的书生长衫,坐在一张笔墨等待的书桌面前。 云谏恍恍惚惚地提起笔,正欲落纸,窗边珠帘又是晃响。 悦耳的铃铛声步步靠近,身披绛红衣衫的少女千娇百媚地近前,他只觉得怀里蓦地一下沉暖,她便侧坐到了他的腿上,与他一起挤在小小的方椅间,亲昵无间。 少女外衫披得随意,身子靠来,便叫他看见其下毫无遮掩的的大片春光,在绛红衣料下更显莹白。 云谏下意识想要搁笔,一截光滑手臂却从绛红衣衫下伸出,握住了他手中的狼毫。 纤细的手指微微圈着,手腕轻轻扬起,近乎艳情。 云谏喉间紧得干涩,身前人的桃花眼里却含有秋水,勾着他的脖颈抱来,甜若浸蜜的话音咬上他的耳尖。 “官人。” “你做文章,怎么做得这样好……” 云谏气血涌起的那一刹那,只觉身下又是剧烈一震,怀里的沉暖骤然散去,凉爽秋意从空扑来。 他蓦然睁开眼,肩上恰好滚下一人,被他一把接住。 “黎梨!”他不觉喊出了声。 黎梨冷不丁被耳边的大声吓醒,使劲撑起双眼:“怎,怎么了?” 她拢着外衫坐起来,嗓音里还带着初醒的含糊:“到县城了?” 闭眼前的清冷月色已经退去,东方天际浅浅半轮暖黄,呼吸间还能闻到清新的晨露气息。 邻车的几人也被惊醒了,纷纷直起了身,有人反应快些,指着面前的县城铜楼道:“我们到县城了!” 云谏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荒唐的梦,黎梨还歪在他身前打哈欠:“到了就好好说嘛,吓我一跳……” 前襟沉沉暖意传来,云谏只觉额筋疼得厉害。 待铜楼既过,四下人声渐起,他深深换了几次呼吸,好歹平复些许,叫停了车。 “你们先去,晚点我们再汇合。” 说罢他伸了把手,黎梨还未反应过来,就起身随他下了车。 牛车沿着青石板路“吱哑”往前,车轱辘碾过,碎小石块轻跳,黎梨愣愣看了好久,终于回过头来看他。 “我们……” 云谏牵起她,往集市走:“带你去买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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