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那浮光锦男子松了一口气,刚想合上窗户,目光又倏尔凝住。 “等等,那不是……” 一道银白身影出现在天香楼下。 萧玳才遵了黎梨的委托,去县城里的医馆雇了大夫,托他们下一趟村,看看常大的断腿。 他忙活完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县府处所,才到街头就听见这边的喧吵声。 沈弈已经忍无可忍了,迎面就要推开阻拦强闯,那几个官差毫不手软地抽了刀,“噌”一声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京官大人,利刃可不长眼。” 户部几人吓了一跳,七手八脚将沈弈往后拉:“沈侍郎,别冲动……” 眼见恶人当道,沈弈气得脸红脖子粗:“实在狂妄!他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这是怎么了?” 后面人群拨开了一条路,萧玳的声音传来。 沈弈听见了,一个激灵就将他扯了过来,对那几个官差喊道:“来!你们真有胆子的话,把刀架他脖子上啊!” “架啊!” 萧玳:? 户部老臣们吓得魂飞魄散:“住口!不可拿龙裔玩笑!” 这声“龙裔”一出来,非但楼下官差们停住了动作,就连楼上的赵逸城也腾地站起了身。 “是三皇子?” 他挤到窗边,凝着视线望楼下的人,渐渐蹙起眉:“……五皇子?” “皇子,皇子……”身边那浮光锦中年男人喃喃几声,突然宛若晴天霹雳,一把拉住他,“你确定他真的是皇子?” 赵逸城实在看不惯他的一惊一乍,甩开他的手道:“我曾入过京,对他有些印象。” “完了啊!” 浮光锦男人险些腿软跌落在地。 那少年……就是他在酒家遇到的,要对方陪他玩几天的那个啊! 他竟然敢叫皇子陪玩,而且只愿给十两……等等,那被他称为妹妹的,莫非也是位皇室宗亲? 浮光锦男人面色煞白,倚着墙无法动弹。 楼下的萧玳弄清缘由,已经亮明了身份玉牌,似笑非笑地对那些官差说道: “来啊,刀架我脖子上啊!” 户部老臣们又是惊悚叫喊:“殿下,莫要玩笑!” 楼下的官差再是胆大,也只是领了县令拖延来人的命令,哪里敢对皇亲下手,不由得踟蹰着望向二楼窗口。 赵逸城心知拦不住了,面色阴沉地向身边手下传话,叫楼下放人进来,又踢了脚旁边瘫软的浮光锦男子。 “快去找你兄长过来。” 门口的尖利长刀终于有了分寸,通通往旁撤开,萧玳领着户部众人, 顺利步入天香楼内。 里头的老鸨早就听见了,这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忙搬来麒麟引凤太师椅,招呼下人备茶,不多时,堂内众人也乌压压跪了一地。 萧玳拨弄着手里的茶碗,余光瞥见一道浮光锦身影匆匆往后门闪去,才抬头,一道乌纱官帽人影“扑通”一声跪到了身前。 “不知五殿下大驾,微臣有失远迎!” 萧玳移回视线,打量着面前的乌纱帽,笑了声:“幸好你不知,不然我岂不是要错过一场县府官差的拦门大戏?” 先前在房里的阴冷气质敛了个干净,赵逸城擦着额角不存在的汗,急切解释道:“五殿下千万别误会,今日微臣碰巧在此查贼,放了话要封场子,手下的人又不懂事,这才误拦了啊!” “误会?” 沈弈冷笑道:“狠话欺良,明刀架颈,这场误会,你手下好大的威风,怕是平日里欺男霸女都习惯了吧。” 赵逸城一听急了:“刀都架颈了?他们竟敢如此放肆?” 他当即回头朝那几个官差斥责道:“我平日是如何教导你们的?叫你们出门在外都和气一些,万不可惊吓路人百姓,你们——” 那几个官差听了,识相地猛猛磕头:“是属下糊涂,属下糊涂!” “少在这儿演戏!” 沈弈看得生厌,走向赵逸城逼问道:“若你真的这么怜爱百姓,那常家村苛征田赋一事,又该如何解释?” 赵逸城满脸写着不明白:“大人说的是……” 沈弈招招手,传来常家村的老村长及村民:“圣上亲定新政,本意是为利民减赋,但你们几位说说,如今常家村的田赋情况如何?” 几人才知萧玳是五皇子殿下,诚惶诚恐地跪下去,半句假话都不敢讲: “回大人们的话,新政出来之后,常家村的田赋只多不少。” “往年田粮盈余还算富足,但是近年来,家家户户为了缴纳田赋,都耗尽了存粮,还要采草药、猎野味、典卖家当地弥补空缺……” 天香楼外早已聚集起了围观的百姓,有些晨起赶集的农家听见他这一番话,也高声应道。 “何止常家村,我们方家村也是如此!” “对啊!我们周家村子也是如此,蒙西县城之内,苛征田赋的村落是不是太多了些!” 一时之间议论声纷起。 赵逸城觑着萧玳的神色,委屈得抢地高喊:“五殿下英明!微臣实在无辜!” “自古以来,每乡每村总有些二流子缴不上田赋,那都是因为他们怠工懒做,不好好耕耘,才害得庄稼年成不好!他们缴不上赋,怎么能怪到微臣头上来?” “蒙西县城何其之大,每年能顺利缴齐田赋的农家,数之不清,殿下千万不要听信零星几人的言语,就贸贸然冤枉了微臣啊!” 他说着说着,甚至当众抽噎了起来,似乎当真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些农家知晓殿下生疏稷麦,分明就是想要撒谎蒙骗,博取殿下的同情,好减了自家的田赋,还请五殿下明鉴啊……” 常家村的老村长听他这般颠倒黑白,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你个狗官,你……” 沈弈安抚性地朝村长点点头,转身面向赵逸城。 “这些农家连气话都说不利索,而赵县令你伶牙俐齿,究竟是谁更擅长撒谎,岂不了然?” 赵逸城抬起袖子佯装擦泪,底下的眼神却变了变:“大人,我实在冤枉……” “冤枉?” 沈弈掏出一叠拓文,摔到他面前的地上:“这一沓是常家村的田畴界碑拓文。” “我们几人亲自去过常家村,瞧得清楚,那儿拢共也就百十亩耕田,可田垄边的田畴界碑上,至少标着三四百亩的田地。” “村民们耕着稀薄的百亩农田,却要分摊近四百亩地的田赋,哪能不吃力?” 沈弈顺势蹲到赵逸城跟前,指着那沓图纸道:“赵县令,活人会撒谎,但死物说不了谎。” “平白无事的,你让百姓们背负了数倍的田赋,到底意欲何为?” 闻声,周边百姓瞬间炸开了锅。 “我们的赋税,竟是翻倍多缴的?” “怪不得……往年哪有那么辛苦,如今一点余粮都存不下来!” 赵逸城万万没想到,能叫他们翻出田畴界碑来。 村里的田地,他确实多报了数倍有余。 那些界碑言文生涩,读书人都不好看懂,更别说大字不识的农家百姓了。于是当年,上头的田畴界碑分发下来后,多出的那些他也没太在意,只是就地选了个隐秘处做掩埋。 谁能想到,这些锦衣玉食的京官们闲得发慌,竟然在荒山野岭里将它们翻了出来! 他一时恨得牙痒。 沈弈:“说吧,为何要给百姓们翻上数倍的田赋?” 赵逸城握了握拳,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五殿下,各位户部的大人,还请明察啊!” “这些拓文,说是从田畴界碑上拓的,但那界碑的真假实在难辨……只要选块差不多大小的石料,刻字描纹,轻而易举就能够冒充真碑!” 赵逸城抬起头来,言语诚恳:“五殿下,指不定是那些村民为了骗您减免税赋,铁了心思想要诬蔑微臣苛征。” “这些,说不定都是他们私自伪造出来的界碑,拿它们来做伪证,微臣跳进黄河都难洗清啊!” “还请殿下慎重,万万不可轻信……” 萧玳自问在京中也算阅人无数,早就领略过不少官员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却没想到这小小的蒙西县城也有如此人才。 若非他亲自去了常家村一趟,他都快要相信这人的鬼话了。 沈弈听得拳头硬了又硬:“活人撒谎,死物造假,赵县令,针对你的冤家可真是多。” 赵逸城当真哭了两声:“微臣长在蒙西,确实有些世仇,很容易招人报复……” 沈弈冷眼看着他演,好半晌后,不急不忙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 “那此物呢?” 赵逸城抹着眼泪抬头:“什么?” 他一定睛就顿住了动作,强作镇定道:“这……” 沈弈抖开了手里的图纸:“桐洲乡的田畴图纸。” 他笑了声:“说来也巧,若不是我们几人一时兴起,顺着这张图纸行路,恐怕也不会发现,你将大片无法耕种的山林画成了农田,算进了常家村的田地总数里。” “常家凭空多出的三百亩农田,就是由山林冒充的。” 沈弈悠悠站起了身,居高睥着他:“界碑可以造假,但这张田畴图纸是你们县城上交给京城的,还盖有你县令的官印,板上钉钉,无法造伪。” “赵县令,你夸大村里的耕地数额,害百姓们平摊了数倍田赋,此事无从抵赖,我劝你还是尽早坦白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逸城再也无法演下去了。 田畴图乃计税所用,他作伪一事属实,但被人查出来却属于意外。 他忍不住咬牙:“几位大人还真是好兴致,微臣竟然不知,世上还有人会拿田畴图到乡间,作导行路……” 萧玳搁下手里茶盏,撑肘看他:“这么说,赵县令是肯认罪了?” 天香楼外的百姓们丢进了菜叶,高声喊道: “快认罪吧!狗官!害我们多缴了数倍的田赋!还钱!” “我们起早贪黑,耕那两亩薄田容易吗……” 有人愤愤道:“不知蒙西有多少农家遭了他的罪,砍他脑袋都不过分!” “对啊,砍他脑袋!” 赵逸城跪在原地,听着成片的骂声,竟然忽地笑了起来。 这声诡异,满楼的人都静了一瞬。 赵逸城再也没有方才的怯懦委屈劲了,拍拍衣袍,闲适站起了身。 萧玳不动声色地把手按到了剑柄上。 赵逸城没有妄动,仍十分恭敬地朝他拱了拱手:“五殿下。” 他摇头叹气道:“真是不巧,三殿下受了伤,去了行宫静养,许久未与我联系, 所以我未能提前知晓你要来蒙西……如今真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户部的老臣们直觉不妙,纷纷围到萧玳身旁,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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