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逸城笑道:“我能想做什么?殿下是真龙后裔,我是黄土子民,我自然是要拱卫殿下啊!” 说着,他话音一转,直接面向沈弈:“五殿下尚且年轻,很容易错信旁人,你这户部侍郎好大的胆子——” 他步伐森森地逼上前去。 沈弈见他反常,忍不住后退,下一刻就听他喝声喊道:“你竟敢拿张假的田畴图纸来瞒骗殿下!” 沈弈险些气笑了。 这人拒不认罪,竟然连田畴图纸是假的,这样荒唐的话语都说得出来。 要知道,这图纸质特殊,八章九印,分毫作不得伪,面前此人分明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赵逸城就是知道这份证据真得无从辩驳,所以才容不得对方拿着此图。 只需等三皇子回了信,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此时他决计不能认罪下狱。 赵逸城朝后使了个眼色,方才还跪在地上磕头的官差们立刻站了起来。 萧玳意识到不妥,忙要推开身前的户部众人:“沈弈,过来!” 然而赵逸城下手更快,直接挥令官差:“将那贼人伪图,一并拿下,不必手软!” 沈弈还未反应,就见数十把明晃晃的大刀朝自己飞劈而来。 萧玳眼见着沈弈躲得狼狈,几下就挂了彩,他当即提了剑就要上前,怒道:“姓赵的你好大的狗胆,当着我的面,朝廷命官都敢杀?” 那些老臣哪敢叫他冲进去冒险,死命拦着道:“殿下别去,我去!我去!” 还真有几个京官顶着大刀就滚了进去,一时之间鸡飞狗跳,闹得不可开交。 萧玳正是急得目眦尽裂时,嘈杂的马蹄疾响如鼓,远踏近前,踩得整条街的地板都在颤动,惊起百姓们的让路疾喊声。 动静太大,天香楼里的众人惊疑不定地顿住动作。 只见楼前奔来几队啼声疾沉的黑甲战马,眨眼就将天香楼围了起来,门口更是冲进一支玄武袍、红缨枪的城防官兵,训练有素,三两下就将楼内的县府官差制服下去。 身边骤然松爽的萧玳与户部官员们大眼瞪小眼。 而后一匹乌棕宝马步伐悠缓,停到了天香楼大门前,其上明眸皓齿的少女握着鱼符,朝里挥手笑得轻快。 “五哥!” 坐她身后的少年朝里望了眼,懒声笑道:“杂鱼烂虾都搞不定,还得我们绕路调兵来。” 萧玳总算舒了一口气,难得地乐于听见他的挖苦,扬臂喊道:“快,将他们都捆了!” 那边赵逸城瞧着手下们都被按跪落地,面色逐渐苍白。 城防官兵是王朝派养的,不吃他的私饷,可不会听他的指示。 他远远看着沈弈被人搀起,狠狠一咬牙。 ——还不到最后关头,还有机会! 赵逸城飞身跃起,直接扑向沈弈:“图纸给我——” 黎梨见他发难得突然,心中即时紧张,却听见身后的人嗤声笑了。 “真是自取灭亡。” 云谏弯腰从马下摸出一把长弓,眨眼不到的工夫,弯弓搭箭姿势既成。 黎梨与他共骑,就被他挽弓的姿势半环在了怀里。 以往在学府,她也见过许多次他射箭的模样,却从未在这个角度见过。 他双臂就在她肩膀旁伸出,黎梨莫名有种自己在拉弓的错觉。 她无意识地后仰了些,后背贴上他的前胸,被他平稳有力的心跳撞了一下,呼吸间花香一瞬骤浓。 面前的场景就如画布旋转般飞速变幻。 入目变成了暗夜笼罩的大漠边关,远处沙丘起伏,狂风呼啸,裹挟着粗粝黄沙扑到她的脸上,划得生疼,耳畔忽然传来雄浑的号角声:“呜——” “苍梧城门开了!” “冲啊!” 大弘士兵们的呐喊声像翻起的巨浪,就在她身后震呼。 她站在高耸的城墙青砖之上,萦绕着血腥气微微喘息。 脚步声此起彼伏,有群胡虏士兵远远地朝她冲来,弯刀在月下闪着夺命的寒光,她连忙往后退,却猝然撞上一个温热胸膛。 她回不了头,但看见有人从她身后抬起了弯弓羽箭。 那人臂间银盔早已残破,露出其下数道狰狞刀伤,但他的挽弓的手依旧极其平稳。 在狂风停歇的瞬间,他镇定松指放箭,利矢瞬间穿喉饮血。 胡虏命殒得彻底。 “真是自取灭亡。” 熟悉的嗓音在耳后响起,有些干哑,比之现在稍显青稚,却更加张扬。 她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他射箭,因而也是第一次看见—— 在苍梧攻城夜里,他沉着挽弓,连发箭矢射穿八十敌首。 而她的朝珠,就在他的腕间熠熠生辉。
第31章 可怜 离弦的破空声与惊呼声相继响起。 黎梨看见一支银箭临空击碎苍梧的夜色,天空几道光芒裂隙越来越大,蒙西的晴日阳光重新绽出。 射出的银箭转眼刺透赵逸城的手掌心,疾速力道将他整个人掼落地面,他抱着手就尖声惨叫了起来:“我的手!我的手!” 云谏依旧冷笑了声,刚想放下手,前臂却传来一道轻柔力度。 黎梨握着他的箭袖护腕,要找什么似的,来回摩挲。 没有,没有,没有她的朝珠。 方才的幻视来得突兀,又消失得不留痕迹,眼前人衣料齐整,与那身沾沙带血的银盔毫无关系,黎梨疑心自己接连数日奔波,累出了毛病,但还是寸寸抚过他的小臂,细细摸寻。 她不自觉问出了口:“七年之前,那夜苍梧……” 云谏却抬手将她按住了。 他轻咳了下,小声道:“办事呢祖宗,你真这么喜欢的话,等结束了我再给你摸。” 黎梨:“……” 她缓过了神,面色麻木地收回了手。 萧玳已经在发话了:“这群官差为虎作伥,都捆了收监!” “至于赵逸城,就将他——” “且慢!” 萧玳话语未完,长街另一侧就横空踏出道纵马声响,还未见着人影,高喊声已经凌空传来:“五皇子且慢——” 众人凝神望去,很快看清前方的驾马身影。 街边的百姓窃窃议论道:“那不是都乡侯的弟弟吗,他怎么来了?” 为首男人将马鞭挥得飞快,还未停稳就忙乱地跳了下来,飞身跪到萧玳面前。 “五殿下!赵县令有冤,还请殿下不要错伤无辜啊!” 黎梨上下扫了来人几眼,瞥着他那身贵不可言的浮光锦衣料,想起这人就是在酒楼里言语调戏她,还想带萧玳回家的中年男人。 她听着百姓们的私语,暗暗蹙眉。 蒙西县是三皇子萧煜珏的封邑,这儿的都乡侯与他沾亲带故,似乎是母家颇为亲近的表亲。 眼前这男人是都乡侯的弟弟,自然也与萧煜珏有些血缘关系。 所谓六亲同运,傍着三皇子这棵大树,怪不得这窝囊草包能在蒙西嚣张横行。 浮光锦中年感受到了几人的视线,不敢抬眼,硬着头皮道:“草民屈正奇,在此为赵县令伸冤!” 萧玳凉凉看着他,还没开口,那边被扶起来的沈弈已经拍响了桌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伸冤就伸冤了?” 他好险才躲过长刀的围剿,身上处处都挂了彩,模样十分狼狈,撑着桌子说道:“田畴图纸造伪,县令官印昭然在上,证据确凿,你凭何替他伸冤?” 屈正奇用力磕了几下头:“回禀大人,草民擒住了一人!” 他转头招呼自己的家丁,一名鼻青脸肿的男子很快就被推进了楼里。 那男子一身师爷打扮,被推落地面还在不自觉地痛呻。 屈正奇抱拳回禀:“五殿下,各位大人请明鉴,此人是赵县令的师爷,也是我 家旁支子弟,他才是本次田畴图造伪的真凶!” “赵县令是被冤枉的啊!” 来得如此突然,任谁都会对此感到蹊跷,几位户部老臣当即喝停他的话语,令人将那师爷扶了起来,对他说道:“你来说。” 那师爷年纪尚轻,显然预先受过伤,手脚还在哆嗦,被扶起后颤颤巍巍地站也站不稳。 户部官员们安抚他道:“别怕,你尽管说实话,五殿下在此,会为你做主的。” 师爷不看萧玳,反而瑟缩着看了眼屈正奇,后者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足。 “看我做什么?” 屈正奇皮笑肉不笑:“方才你在家不是招供得好好的么?到这儿就不会说实话了?” 师爷听言,不知想起了什么,当即腿一软重新跪了回去,颤声喊道:“我认,我认罪……” “是我伪造的田畴图纸,是我偷盗了县令官章盖上去,一切都是我做的。” 那年轻师爷伏地痛哭起来:“我对不起赵县令,我愿意认罪!只求各位大人与族亲,不要为难我的家人……” “我都认,千万不要为难我的家人,呜呜……” 黎梨听着那师爷连声哀求,来来去去地提到不要为难他的家人,真不知是在求京官,还是在求屈正奇,她渐渐皱起了眉。 “是你造伪?” 黎梨冷不丁问了声:“总得有个动机或者意图吧,你造伪是为了什么?” 师爷哭声梗住,一时有些接不上话:“我,我……” 萧玳看着他,兀的笑道:“连个动机意图都说不出来,你会造伪?” “难道你不知道,顶替罪犯,欺君瞒上是则重罪?” 那师爷似乎没料到会有这两问,在原地哑言半晌后,他支支吾吾地应了两句:“我,我造伪是为了陷害赵县令,我与他有仇……” 黎梨接声问道:“你们二人有仇,他还雇你做师爷?” 她听着这番错漏百出的话语,即使从未有过审讯经验,也不难猜出这人是被强推出来的替罪羊。 她眼神示意萧玳,把这些人都一并拿下,带回京城交给刑部慢慢审。 术业有专攻,不怕审不出来。 谁知那师爷也猜到了自己不会被人相信,凄凄然看了眼屈正奇后,奋然起身一脑门撞向柱子。 “我就是真凶!我愿意以死谢罪,只求还赵县令清白!” 此番太过突然,在场众人惊然要去拦时,已经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师爷躺落地面,额角边缘鲜红汩汩,没多久就浸湿了小半块地毯。 一并落地的,还有一只碎得掉粉的茶盏。 众人惊愕望来,云谏刚收回手。 他神情无辜:“看我做什么?被我砸晕,总好过撞柱而亡吧?” 萧玳很不满:“你好歹省些力!瞧他那样就知道伤得不清,指不定要养个十天半个月的!现在好了,还怎么审?” 云谏:“……” 要求真多,兄妹两人凑不出一颗良心。 眼见这边陷入了僵局,赵逸城抱着伤手抢地大哭道:“微臣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岂能轻易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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