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忙脚乱地去接她:“郡主你别冲动,若真要去寻五殿下,至少也等散了宴席,我叫个随侍给你套车……” 黎梨不乐意,硬要挣扎着上马:“不行,我一刻都等不及了!” 两人一个往上爬,一个往下拉,正是好一番纠缠时,远处忽而传来一道怒喝声—— “屈成寿!” 马厩被这声怒吼震得晃了三晃,吓得黎梨、沈弈腿一抖,人仰人翻一并栽到了地上。 两人栽了浑身的粮草碎屑,好不狼狈,伏在地上懵懵然抬起头来。 远方确实有一道人影,正是都乡侯屈成寿。 近日来,无论是确定下乡路径还是寻找田畴图纸,户部都受了屈成寿很大的帮协,沈弈不免待他敬重。 他不满地嘀咕道:“哪里来的粗礼之人,竟然对着都乡侯大呼小喝、直呼其名?” 屈成寿已经朝人声处转了身,只见迎面赶来几位膀大腰圆的华服男子,无一不是气势汹汹的模样。 黎梨认出那几位都是蒙西当地最财大气粗的世家家主,方才在户部的秋收宴就十分目中无人,听说早早就离了席。 来者不善,为首一人指着屈成寿就破口大骂:“你把田畴图真迹给了户部?” 屈成寿一身紫衣,即便到了中年也腰杆挺直,在那几人当中格外清癯。 他颔首应道:“是的。” 那些家主暴跳如雷:“你害我们不浅啊!” “你可知道,若户部真用了田畴图真迹,我们几家每年都得多交数千两田赋!” 沈弈看出他们要为难都乡侯,连忙支起身子就想出去帮忙,谁知下一句话传来,直接给了他当头一棒。 “出尔反尔!莫非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为首的家主气得捶胸顿足:“当年说好了,你与赵逸城负责作伪田畴图,将我们世家的田赋都分摊到百姓的头上去,我们得了益处,每年都给你们送一笔钱!” “如今好了,钱你是收了不少,结果转身就把真图交给户部,完全不顾我们的死活!” 沈弈僵住了身形,全然忘了动弹。 先前他就想不明白,为何赵逸城要作伪田畴图,害农家百姓分摊数倍的田赋……如今听了才知,原来是拿了百姓的田赋去补贴世家的,劫贫济富当真黑心! 沈弈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屈成寿,这如兰君子都乡侯,竟然也参与了其中。 远处的几位家主分外激愤:“你让我们日子不好过,就不怕我们将此事抖给户部?” “你也不想想,你往年收了我们多少银钱?恐怕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对面嚷得起劲,屈成寿却仍是气定神闲地掸了掸衣袖。 “何必如此激动,我给户部送图,也是为了我们好啊。” 他背起手来,轻描淡写道:“户部那群窝囊废太过婆妈,在这耗了一个月,也没有动身回京的意思,实在碍事。” “我看不下去了,所以才给他们一张田畴图。那图虽是真迹,但时间太过久远,我们世家大族经年兼并,所拥有的田地要远多于田畴图上的记载。说到底,按那图纸缴纳田赋,我们也不算吃亏……” “再说了,等户部那群废物办完差事离开,蒙西又是我们的天下。到时候想让那些破落百姓继续替我们分担田赋,简直轻而易举,你们有什么好害怕的?” 黎梨伏在马厩下方,想起前些日子衣衫褴褛的常家村长,他们日子过得不易,却仍安慰她“挺好”,而眼下这群道貌岸然的世家,膏粱富足,却还在算计百姓! 黎梨恨得攥住了一把草。 屈成寿犹在嗤声笑着:“我好歹也是三皇子殿下的表舅爷,你们也该再相信我一些……” 他话说得好听,那边剑拔弩张的氛围很快和缓。 世家们的态度松缓了下来,又拥簇到屈成寿身边,似改了脸色在奉承什么。 黎梨回头,低声对沈弈说道:“不行,这几人就是蒙西的蛀虫,有他们在,百姓们绝对没有好日子!” 沈弈点头道是:“看来我们回京之前,还得想办法把他们给收拾了……” 两人正埋首躲在暗处琢磨,却不料想下一刻会祸从天降。 附近的矮墙不知何时翻上一人,身影摇摆了两下,像是再也坚持不住了,从上面一头栽了下来。 来人摔落墙根,“嘭”地一声闷响,在这少人偏僻的西南角里分外突兀。 眼见远处的屈成寿一群人注意到了这边,沈弈心道不妙,拉起黎梨就要走:“郡主,此地不宜久留!” 黎梨忙不迭应了,谁知刚躬身逃了两步,一抹鹅黄裙摆径自闯入了她的视线余光。 ……很眼熟,是今夜看见的,与云谏在一起的女子所穿。 她下意识看去一眼,却见对方蜷缩在墙根,显然摔下来后就失去了意识。 那姑娘怀里还紧紧抱着一物。 黎梨不自觉停住了脚步。 沈弈拉着她的袖子,察觉到她的停滞,急得压声催促:“郡主,别停啊!” 黎梨说不清由来,心里兀的跳了一下,鬼使神差地甩开了沈弈:“你先走!” 她飞快扑到那姑娘身边,伸手一扒拉,发现对方怀里紧紧护着一本册子,似乎很是重要,即使晕了过去,也抱得用力,黎梨压根扒不下来。 沈弈远远窥着那边要来人,急得跳脚:“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管云二公子的姘头!” 短短一瞬间,黎梨却蓦地想起那日在天香楼前的幻觉——云谏伫立苍梧城关,背向弦月,迎面胡虏大军挽开弓箭。 是个不清不楚,不知真假的幻视。 却莫名叫黎梨相信,他或许是个三心二意的狗男人,但不妨碍他当个爱护百姓的好武官。 她再使劲扯了一下那姑娘怀里的册子,的确扯不下来。 眼见屈成寿几人迈开步子,正要往这边过来,黎梨咬牙左右一想,探身扒来马厩里的草粮,想将那姑娘藏起。 “你快走吧!”黎梨对沈弈说道,“她可能真的是在帮云谏查案。” “虽然他们二人举止暧昧、不清不白,但她怀里的册子说不定是什么重要的证据线索,我不能让她被那群人发现……” 可她还没说完,就发现身边多了道取草遮掩的身影。 沈弈也埋头扒起了草粮:“开什么玩笑,我也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徒,哪有弃你而逃的——” “道理”二字还未说出口,他正要放草埋人的动作一顿,怔怔看着墙根昏迷不醒的姑娘:“……来,来春?” 黎梨正抱了一团草出来,闻言茫然:“什么来春?你认识她?” 沈弈一把将草料撂到一边,扑上前将那姑娘抱了起来,胡乱擦揉对方沾血的脸颈,几下摸查,惊喜道:“来春!真是来春!” 黎梨见着他的举止,不合时宜地觉得不适:“你先放开那姑娘……” “什么姑娘!”沈弈哭笑不得,“好大的乌龙,这是来春啊郡主!是圣上特地安排与我们随行的小黄门啊!” “他自幼就净了身入宫,是以身形不如寻常男子高大,但胜在习过武,身法不错,这几日正帮着云二公子做事呢!” 黎梨神色空了一瞬。 小黄门……太监? 二人耽误了这两句话的工夫,那边又传来一道幕僚的慌张呼声,似乎从远及近跑来:“侯爷!出事了!” “今夜二爷召了群乐伶入府,没想到被一个会武的贼人混了进去,竟然偷走了——” 他跑近了才发觉自家侯爷身边还有一群世家家主,及时收住话语,压到屈成寿身边低声几句。 黎梨看着那小太监一身的乐伶打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显然没有怎么扮过女子,脸色脂粉画得相当生疏,发髻也扎得歪斜,难怪连支簪子都簪不好,还要云谏操心。 黎梨来不及懊恼这场误会。 眼见着屈成寿听完消息,脸色大变,领着众人拔快了脚步往这边蹊跷处赶来,黎梨胡乱从身上摸出一物,塞到那小太监的身上,又三两下与沈弈堆拢了草料,将他严实藏起。 脚步声已近身后,黎梨拉着沈弈往旁边一滚,直接远离了那摞藏人的草堆。 二人还在地上打着滚,质问声已经到了头顶。 “……郡主?沈侍郎?” 屈成寿带着众人站在他们面前,回头打量了一下方才的距离,意识到他与几位家主的谈话已经被听了个干净。 “三更半夜,僻静角落……” 他脸色骤然阴沉:“二位鬼鬼祟祟的,是在做什么呢?” 黎梨瞧着对方的架势,知晓难敌,索性也懒得挣扎了。 她撑手在沈弈身旁,懒洋洋回答道: “当然是在偷情啊。” 沈弈:“……” 黎梨抬眼打量了屈成寿几人一番,笑道:“好巧,你们也是吗?” “都乡侯与这么多人一起偷啊?想不到你一把年纪,玩得还挺花。” 屈成寿:“……” “嘴上功夫倒是了得。” 他冷冷看着地上二人,侧首同家丁们吩咐道:“请他们到我们府上喝个茶吧。” “金枝玉叶,朝廷命官,都小心些伺候了。” * “人呢?” 云谏的声音听着很不冷静。 先前去殿厅传话的笑脸随侍再也笑不出来了:“方才我就是在这儿遇见郡主的……” 随侍苦恼地挠挠头,左右张望着:“对了,我记得她与沈侍郎待在一处呢……许是他们二人改道去了别处吧?” 云谏握着手里的布包,只觉里面的物什硬得硌手,听见的话语也变得十分刺耳。 “找!再找!” 他回到县城还没几日,又一直在县府外奔波,如今寻个人还得随侍带路。 宴席已经结束,庭院里或逗留、或启程归家的宾客不少,经过的每一道浅色身影,他都留心去看。 但全都不是她。 云谏逐渐握紧那枚延缓药效的丹丸。 她好狠的心。 说不要就不要了,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用力攥住心脏,又狠狠捏了一下。 云谏放眼望着偌大的县府,只觉有只难以捉摸的绮丽蝴蝶,在他肩上短暂地停留,又轻飘飘地从他身边飞走。 他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涌。 情绪快要压制不住的时候,云谏忽地脚步一顿,停在了西南角的马厩旁。 有摞粮草安安静静地堆在那里。 分明没什么异样,却有种难以言说的预感升上心头,推着他走上前,探剑挑开草堆。 细不可闻的痛呻响起。 来春终于醒来,虚弱地睁开眼,看清来人后疲惫一笑:“从屈家取回来了。” 他松开了怀里护着的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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