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谏察觉了她的紧绷,用力将她按进怀里。 “别怕,我学骑以来就没摔下去过,定不会让你栽下马的。” 黎梨闻言:“当真?” “当真。” 直到马匹转过西面城墙,彻底撇下了乱战,又绕北而行,骤然清爽的空气与干净的草地出现在眼前,二人的心神才放松了些。 黎梨听不见后头的打斗声了,仍止不住地担心:“五哥他们……” 云谏拉着缰绳放缓了奔速,安慰道:“萧玳武学扎实,自保不成问题。” “而郜州城防两军训练有素,那些胡人轻敌在先,已输一棋,这局是我们稳操胜券了。” “那就好……” 黎梨心里的大石沉沉压了一日,如今总算可以落地,松快不少。 她有了心情说笑,邀功般拍了拍他的手臂:“今日我厉害吗?” “我孤身与胡虏周旋了一日,还把他们耍得团团转呢!” 云谏听着她骄傲的语调,话语里也多了些笑意:“迟迟很厉害。” “不过下次还是别这么厉害了。” 黎梨听见他的语气,似乎能看到他摇头笑得无奈:“今日沈弈赶回来传话,得知你的胆大包天,我当真觉得害怕。” 伴着清脆的马蹄声,和缓得有些不符冬日的晚风拂起额鬓的碎发,黎梨心情舒畅地笑了起来。 她想起他常说的话,拿来逗他:“你胆子 好小。” 云谏被她扬起的发丝蹭着下颌,在轻微的痒意里随她笑了声:“是啊。” 他闻着二人身上亲昵无间的花香气,轻声说道:“我心眼也很小。” 黎梨余光看见他伸手,在她腰侧摩挲了几下,她正有些不明所以,就感到系带上多了几分坠重。 低头看去,温沉的脂白玉佩与鱼形的令牌又系上了她的腰间。 黎梨信手挑起摸了摸:“不是叫你自己留着么?” “就想给你。” 云谏就着握缰的动作,轻轻压下她的手:“你系在身上,好不好?” 黎梨心跳悄悄乱了一拍。 这两样物什,主家身份彰显得清楚,谁都看得出是他的物件。 她随身系着的话…… 她指尖蹭了蹭手里的令牌,又渐渐蹭到他的护腕上,似乎还能隔着厚实的护腕探到他微促的脉搏。 黎梨知道他耐心,在他当真等了许久后,她脸上微热地点了点头。 她听见他嗓音里的笑声更加轻快了。 “每日都系着。” 黎梨也跟着笑:“好啊。” 云谏微微俯身楼住她,低头蹭着她的耳鬓:“以后你成亲了,也要日日系着。” “让你郡马知道,你最喜欢的人是我。” 黎梨稍侧了下脑袋,看见少年线条利落的下颌轮廓,好笑道:“怎么,我的郡马就不能是你吗?” 云谏扬了下嘴角:“那你希望是我吗?” 黎梨没有回答,悠闲地倚着他,看着郜州的北城门逐渐出现在视野里,听着他尚有些微乱的呼吸声。 云谏轻抵了下她的鬓边,轻声说道:“迟迟,再唤我一声吧。” 黎梨从善如流,莞尔道:“郎君?” “嗯。” 云谏将缰绳放到她的手里:“还记得郎君教你如何骑马吗?” 黎梨点头:“当然记得。” “好。” 黎梨想要侧头,只觉他温热的气息拂到她的脸颊上,似乎是想亲她一下,但下一刻,那气息倏尔滑落。 身后的融暖温度骤然撤开了。 黎梨还愣着,便听到了落地的声音。 她回过头,先撞见了马背上大片猩红的湿滑,血腥气扑鼻。 黎梨心跳骤止,移过视线。 少年擅骑,向来驰骋风发,从未试过摔下马背。但在方才,他重重地栽到了地面。 他的后心上,两支要命的羽箭扎得残忍。
第53章 心碎 纷乱的脚步奔走,军医馆里人声急遽又嘈杂。 “拿野参来让他咬着!” 陶娘匆匆搬来刀剪纱布等物:“胡虏的箭头全都挂有倒刺,硬拔是不行的,我要将他的伤口割开。” “快些准备,耽误不得了!” 黎梨刚将云谏的外衫剪开,一眼看见那两道可怖狰狞的箭矢伤口,长箭扎得根深,随着他微弱的呼吸上下起伏,令人触目惊心。 黎梨憋着眼泪,替他解了上衫,不留意间,指尖碰到他肩上的一道浅浅的痕迹。 那痕迹稍微突起,黎梨记得,是她昨夜被他摆弄得恼了,左右推不开他的时候,半气半急地在他肩上挠的。 彼时月光浅浅,身前的少年低下头来,那双琥珀眼眸里笑意分明,握着她的腰身时还有些坏样。 “我又不怕疼。” 可在这灯光如昼的军医馆里,那副鲜活的模样早已不知所踪,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完全不省人事,甚至连气息都微薄得难以察觉。 陶娘试探性地拨动他背上的长箭,弯钩利刃再次刺烂血肉。昨夜还说着不怕疼的少年,如今疼得额筋骤起,无意识间咬紧牙关,转瞬咬断了嘴里的野山参。 喘息嘶哑,从他喉间艰难滚出。 黎梨呜地一声,眼泪全然憋不住了。 “这样不行,待会割开伤口的时候,指不定要咬断舌头的,”陶娘马上收了手,转头吩咐副手,“拿根硬木来。” 副手麻利取来细木棍,再次想要塞进云谏的嘴里,却发现他已经死死咬紧了牙。 副手急得满头大汗:“不行啊,他不肯张口了!” 黎梨连忙抹了泪就去帮忙,试图掰他的嘴:“云谏,你张张口……” 几乎没用力,面色痛苦的昏迷少年就勉力张启了嘴,听从地任由副手将细木横入他的齿间。 黎梨看得哽咽,伸手擦去他额间的涔涔冷汗。 陶娘马不停蹄地去挽袖净手,急急同副手吩咐道:“清场吧!” 黎梨依言站起了身,然而回看一眼榻上气息奄奄的人,又掩泪不肯挪步。 副手劝道:“拔箭是门精细活,需得十分专注,郡主还是先出去,莫要影响了陶大夫动手才好!” 如此说着,萧玳才顺利将她拉出了门。 医馆的门扉在眼前闭阖,游廊开阔,冬夜的寒意便从周遭包挟而来,冻得人的骨头缝都在发冷生疼。 黎梨靠到游廊边上,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满手都是云谏的血。 他自幼习武,惯来身骨结实,一身热血烘烤得体温煦暖,可再热的血沾到她的手上,也在逐渐变得冰凉。 黎梨只觉心中无措,抱住膝盖,埋头低声抽泣了起来。 一旁的萧玳手里还拿着那把煽猪刀,亦是惶然不知语。 打小相识,平日里二人吵闹惯了,动不动就动刀提剑的,他见多了对方的乖张轻狂,也时常被气得牙根发痒,恨不得三刀给他添六个窟窿。 但萧玳从未想过,真见他伤得如此惨烈,原来是这样手足无措的彷徨。 兄妹二人失魂落魄的时候,沈弈匆匆赶了过来。 “夜乱已平,剩余胡虏尽数被擒,已经关押待审了。” 他小心看了眼黎梨,迟疑地摆上正事:“钟离将军差人来问,问郡主要不要去审……” 萧玳直身定神,望着低着脑袋的黎梨,叹道:“她都这样了,还如何审人。” “我去吧。” 他侧身示意沈弈带路,沈弈却没有走。 后者站在原地顿了顿,上前唤了声黎梨:“郡主。” 他递出一物,缓声说道:“这是北城门口的值守士兵发现的,似乎是云二的随身之物,便送过来了。” 黎梨听到人声,就着袖子擦掉眼泪,见他递来一枚浅色的小锦袋,其上云家的纹绣分外显目,她默默伸手接了过来。 沈弈见她虚虚握着锦袋,目光空茫地投在远处,他不忍地提醒了句:“郡主,你看看吧。” 黎梨闻言,无意识地捏了下手里的袋子,有道触感莫名令她心神一跳。 她这才勉强回过神,缓缓低下头。 浅色的锦袋已经沾了血,被染得暗红斑驳,缚绳在奔波之中脱开了,隐隐约约地敞着半个口子。 光线暗淡的袋口里,数不清的浮光正细细地闪着,活似装着满满一捧粼粼星子。 黎梨只垂眸望了一眼,就兀的想起她曾对沈弈说过的话—— “我幼时娇纵挑剔,圣上为我选的朝珠材质十分特殊,夜间浮光细闪……” 锦袋稍倾,一串细光璀璨的玄色珠子乖巧地落到了她的手上。 她的指尖从每一粒珠子上描摹而过,眼眶里的泪珠子颤了又颤,还是滚落下来。 这串珠子,粒粒都是她亲手从自己的朝服裁下的,是她亲自搓了彩丝金线穿起的,是她年幼时诚心祈愿,跨越了万里河山,从京城送到遥遥苍梧边关的。 是她的朝珠。 ——当真在他那里。 顷刻之间,黎梨的视野就被泪水模糊了。 她好像能见到那道熟悉的少年身影,他带着它踏上城关沙场,又带着它回到京城,带着它在学府在武场,在七年的光阴里,与她一起渐渐成长。 阔别良久的珠串回到手上,她的痕迹已经陌生,反倒是他留下的痕迹,花香浅浅,才让她真正觉得熟悉。 黎梨心中一时百感,好像喉间哽满了沙砾,就算 张了口,也是艰涩难言。 她囫囵擦去眼泪,想将朝珠放回袋子里,谁知稍一动作,又有张素白的手帕从锦袋里掉了出来。 青涩的梨花刺绣飘落在她的手上。 黎梨眸里的光点晃了晃。 这是她在蒙西县城,说要送给云谏,却在误会他与旁的女子有所私情时,负气剪得稀烂,还与那句“现在不喜欢了”一并传给他的碎帕子。 当时她的行止与话语都很伤人,但事后他没问,也没同她追究,她没心没肺,很快就将此事忘了个干净,只道自己刺绣没有天赋,哪怕把帕子剪碎了也不算可惜。 可她手里的帕子却是完完整整的一张。 黎梨缄默地捻起手帕,触手便是微突的针线纹路,那些七零八落的帕子碎片,被人用绣线,一针一针地缝了起来。 将它缝回了完整的模样。 她看见帕子上新添的针脚,比她的还要笨拙生涩,歪歪扭扭,却认真耐心地缝起每一道裂痕。 她都不用费力,就能想象到那位拿惯了刀剑的少年,是如何在蒙西鸡飞狗跳的忙碌日子里,抽着夜间的空闲,伏在桌案,与针线苦苦纠缠的。 梨花帕子被他补好了,一如她当日绣好时的模样。 可黎梨觉得她的心都要碎了。 贴身随携,两物沾满了他的气息,黎梨拿在手里,凄然坐了半晌,终是趴到了游廊的靠背上,掩脸泣不成声。
第54章 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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