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灯的灯油枯尽,廊间只有惨淡的月光,冷冰冰地洒在三人身上。 一门之隔里面,少年痛苦地低声嘶吼着。 黎梨握着栏杆,泪珠子成串地坠落到廊下鱼池里。 她频频回看门扉,又频频不忍地错开视线,最后噙着泪问萧玳:“好久了,何时才能出来……” 萧玳安慰她道:“别担心,久一点是好事,说明陶娘动作谨慎,处理得小心,往后更有利于恢复。” 沈弈叹息着站在一旁。 胡虏待审,但两人都不愿丢她自己在这惶惶等待,又陪她站了良久,直到廊边拐角有名士兵着急忙慌地跑来。 火急火燎的,似乎摊上了大事。 “陶军医,陶军医!”他人还未跑到,急切的喊声已经传了过来。 萧玳皱眉,低声制止道:“噤声。” “陶军医正在救治伤者,不可打扰。” 那士兵匆匆刹住脚步,显然对此没有预料,一时失了主意。 所幸转眼看到自家封邑主,就如投奔似的跑了上去:“郡主!营中出事了!” 黎梨闻言,拼力压下心里的情绪,用力抹掉眼泪:“发生何事了?” 士兵往营地的方向一比划,急得直跺脚:“中毒了!” “胡狗心肠当真恶毒,每一支箭簇都抹足了毒药,城防两军中箭的士兵,如今都开始有中毒的反应了!” 箭上有毒? 黎梨踉跄着后退一步,得亏被萧玳一把搀住。 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祸不单行”是多么令人后颈发凉的词语。 萧玳堪堪稳住镇定,询问道:“中毒者是何反应?” 士兵心急如焚地描述着:“发作时间尚短,如今都在痛麻抽搐,但有些伤重的已经……” 他嘴唇翁动了下,目露悲戚地摇摇头。 黎梨听着不妙,好艰难拢回心神:“可知是什么毒,有无解药?” 士兵:“就是不知啊!所以我才奉命来请陶军医过去看的……” 这边三人对视一眼。 沈弈凝眉道:“云二也中了箭,陶娘在里头,说不定已经发现胡虏箭上淬毒了。” 萧玳犹豫:“可就算等她出来,也未必马上就能有个判断,也不知道这毒能不能拖……” 黎梨在原地静站了会儿,忽然劈手夺过萧玳手里的煽刀,拽住沈弈就往前推:“带路!” “我去,我去审胡虏!” * 地牢阴冷森寒,浑浊不清的气味直扑鼻息,黎梨才匆匆随人拐过转角,便听见有男子在用生疏的汉语叫骂。 “我是鹰师图仄,誓死效忠金赫大可汗!你们要杀要剐都随便,但休想从我口中问出任何一句话来!” 他骂骂咧咧,时尔参杂着胡语,扯得嗓子干火,直至看见一道浅色身影出现在牢门之前,才终于停歇下来。 隔着牢栅,黎梨定眼审视着被捆在杆上的“贺若仁”,吩咐道: “开门吧。” 笼链哗啦下滑坠地,绣线精巧的花鞋踏入牢房。 图仄打量着新新入牢的少女,嗤然道:“怪不得说大弘要亡呢。” “你们净爱讲究什么仁善道德,对待敌军囚俘也心慈手软的,竟然派个女人来审我,莫不是想和我玩感化的那一套?” 纤细无害的影子落到他的身前,但传来的声音却冰冷。 “感化?” 黎梨的目光就像刀子剜着他:“心慈手软?” “若你知道我身上沾染的是谁的血,你该明白,我才是这儿最想让你死无全尸的人。” 图仄神色稍敛,嘴里仍是不屑:“一个丫头片子……” 黎梨二话不说直接抬腿一踹,图仄面前的刑凳便顺势翻下,硬实厚沉的铜质凳板边沿“嘭”地砸到他的小腿骨,肉眼可见他的裤管下方立即弯了一截。 旁边的沈弈倒吸了一口气。 图仄目眦尽裂,“哗”一声扯得手脚上的锁链撞响,身形却动弹不得,徒劳地狰狞嘶吼着:“你——” “你别以为我在与你开玩笑。” 黎梨站到他身前,用力踩住那刑凳向下压他的断骨,诘问道:“老实说,你们箭矢上涂的是什么毒?” 图仄在这份痛苦里呲着牙,脸肉都在抽搐,大声吼道:“要杀就杀!” 黎梨见他不说,心中火气更甚:“你以为死就能痛快了?” 她握起那把煽刀,使劲拍了拍他的脸:“知道这是什么吗?” 煽刀上的血腥气浓重,直冲鼻间,图仄忍不住皱眉。 黎梨轻蔑地嘲讽道:“普普通通的煽猪刀罢了。” “但这把大弘用来煽猪的刀,将你手下元仆的喉管割开了好长一道口子呢。” “你!” 图仄闻言暴怒,登时将捆手的锁链扯得哐啷乱响,沈弈看得直捏冷汗,生怕他能跃出束缚来。 黎梨面色没什么变化,只用那把煽猪刀在他的咽喉间缓缓比划着,看见他先是怒极,而后逐渐被冰凉腥膻的刀刃逼得下意识后仰。 她将手里的煽刀举到他的眼前,几乎要抵到他眼睫上:“瞧瞧这把刀,刀片既小又薄,谨慎些的话,伤不到大血管。” 她轻声啧道:“元仆可是煎熬了许久,才生生熬死的。” 图仄怒瞪着她:“你以为这样就能——” 黎梨没给他废话的时间,果断将手里的煽刀狠狠扎到了他的锁骨上方,喷溅的鲜血立即染了她一手。 “老实说!” 黎梨用力拧转那把煽刀,刀片刮得血肉泥泞,骨头也在咯吱作响,听得令人牙酸。 图仄痛苦地喊了起来,扭身时几乎要将锁链扯断。 不管是所见还是所闻,沈弈的腿都在发软。 他还以为郡主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严刑奇才,但再一定眼,发现黎梨的手也哆嗦得厉害,甚至嘴唇都在发颤。 到底没怎么动手伤过人,不过都是强撑着装本事罢了。 沈弈既害怕又不忍心,腿抖了又抖,还是上前推开她,接过她手里的煽刀:“我我我我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的悔意—— 真该让萧玳来! 然而这俩没真正握过刀子的人,手势才是更加粗鲁,沈弈抖着手逼供,险些把图仄肩头的一块骨肉生剔出来。 后者当真觉得生不如死。 黎梨脸色更白,牙关打着颤地踩下刑凳:“到底是什么毒!” 图仄生生咬碎了两颗牙,“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沈弈连忙拨开黎梨,想拔刀又几下拔不出来,反倒插得更深。 图仄被折磨地痛声呻.吟,终于开了口:“痹毒……” 这边两人停住了动作。 图仄垂着头,使劲喘着气:“用边关植株制的 ,痹性很强……” “入体即刻弥散,若是四肢中箭便生痛麻,自此瘫痪不良于行,若是躯干中箭……” 他声音渐小渐熄,黎梨听不见,一把扽起了他的领子:“躯干中箭会如何?说啊!” 图仄回过神,似乎从她的反应里获得了报复的快意,痛快笑了起来:“若是躯干中箭的话……” 他缓缓抬起头,咧开一口血红的齿牙: “心肺定然受毒,用不着一个时辰,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 他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在疯狂地往黎梨的脑子里砸,她甚至有一刹那是在想,云谏到底是不是后心中的箭。 还是沈弈率先反应,手下的煽刀又狠捅了进去:“解药呢?” “把解药交出来!” 图仄吃痛又呕出几口血,口角下颌都挂满了鲜红,瞧着狼狈,却笑得更加猖狂。 “你就算捅死我也没用,那是边关奇卉制的,压根没有解药!” 他一字一句说得笃定:“若是身上中了我们的箭,就乖乖等死吧!” “你撒谎!” 黎梨尖声打断他的话,扑上前差点徒手掐断他的脖子:“你老实点——” “迟迟!” 萧玳的声音唤停了她的动作。 一道脚步声从牢门外大步奔过来。 萧玳留在军医馆外等待着,方才一见陶娘出来传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迟迟,云二背上的毒箭拔出来了!” 黎梨神思恍惚地松开手,回头看向牢门,萧玳跑得飞快,几乎是撞到了牢门上,连喘了两口大气。 “你快回去吧,他,他……” 萧玳脸色铁青地喘着气,黎梨在激寒中甚至不想再听他往下说。 但萧玳气喘吁吁,朝她露了个笑。 “陶娘说,他没有中毒。” * “失血过多,伤口又深,损及脏器。” 陶娘关上门走出来,擦着手上的血,低声叹道:“灌药吧,能把药喝进去,或许还有几分活路。” 黎梨飞快往房里走,想起什么又急急刹住脚步:“我瞧副手捡了箭出来,箭头都是鸦黑色,如此瘆人,云谏当真没有中毒吗?” “其实起初我也纳罕,但反复探诊过了,他确实没有中毒的迹象。” 陶娘对着她焦虑的神色,安慰道:“或许是云二公子习武身强,扛住了毒药,郡主不必忧虑。” 黎梨恍恍点头,正要推门入内时,萧玳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陶娘!” 他远远举着一物,快步奔来:“从那群胡虏身上搜出来的毒液,你快看看,营中不少将士还等着解毒救命呢!” 见陶娘手上血迹未清,黎梨先接了过来,是小酒坛一般的陶罐,她下意识掀开盖子,往里闻了闻。 意外的是,里头没有任何刺鼻的药味,反倒有种隐隐的奇异香味。 黎梨莫名觉得熟悉,多闻了几下,却不得其解。 对面的陶娘擦净手了,从她手中接过罐子:“我看看。” 罐子大小算是趁手,陶娘顺势低头一闻,立即腿脚发软地往后趔趄,吓得黎梨紧忙扶住她的胳膊。 “怎么了?” 陶娘晃晃晕沉的头,指着那罐子道:“它,它……” 萧玳刚接稳了罐子,见她手势,不自觉也跟着低头,只吸了一口气就差点犯晕跪下,幸好一把握住了栏杆。 他用力甩甩脑袋,反手就将罐子盖上了,见黎梨望来,不忘同她嘱咐道: “你别闻这个,这个药性很强。” 黎梨搀着陶娘,疑心着自己已经闻了许久,怎么不见有任何反应。 那边的萧玳率先拍了案:“我回去继续查胡虏一事,陶娘回营中照看伤员,这儿的话……” 他拍了拍黎梨的脑袋:“你守着他,有情况就通知我。” * 夜乱方止,军中不乏伤亡,奇毒寻不到解药,幸而陶娘能用灸法压制一时,硬生生将许多人留在了鬼门关外头。 萧玳到底有几分手段,雷厉风行盘查出了真正的贺若仁与羌摇使臣的拘禁之所,及时将人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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